第119章 119(1 / 2)

過了上元節, 十六名新榜進士就忙起來了。

除了拜謝主考、拜謁宰相兩個固定項目外,進士團還安排了各種名目的宴會,諸如大相識、次相識、小相識、聞喜、櫻桃、月燈、打球、牡丹、看佛牙、關宴等, 一日一小宴, 三日一大宴, 堂堂揚都第一紈絝也承不住這般的玩樂強度,累得夠嗆,日日回家就倒頭大睡。

如此持續了一個多月,天氣漸暖, 東都城的花開了。

進士團鉚足了勁兒,準備迎接重頭戲探花遊城宴, 這場宴會乃為一年進士的活動的尾聲, 過了此宴,朝廷下達任命,新進士們便要各奔前程,所以此宴又稱“關宴”。

此處的“探花”與林隨安所熟知的“探花”意義不一樣,並非一甲第三名才稱為探花, 而是選出幾名年輕俊秀的進士為“探花使”, 前去東都各家名院采摘名花。這一天,東都城內所有公私園林都向探花使開放, 靜候光臨。

采摘的名花將被裝飾在特製的花車上,裝扮一新的探花使乘車遊覽整座東都城,屆時, 全城百姓皆可在街道兩邊觀賞探花的風采, 乃為自古以來最喜聞樂見的環節。

唐國女子奔放熱情,表達愛慕的方式更是直接大膽,若是看到心儀的探花, 多會投擲鮮花瓜果表達愛意,聽聞五年前有個年輕俊朗的探花因為太受歡迎,被果子砸了個烏眼青,頗為不雅,後來,就規定不得扔鮮果,隻能扔鮮花。

這一日,東都城的鮮花買賣是一年中最好的,靳若早早尋了進貨渠道,坊門剛開就出了門,說今日淨門要再大賺一筆。

上元節三天夜市坊淨門重整小食攤的買賣,賺了個盆滿缽盈,大大改善了淨門子弟的生活水平,現在東都淨門對靳若心服口服,一百個支持。

進士團昨日就公布了本屆探花的人選,共有四人,白汝儀、花一棠在名單上並不奇怪,不曾想兩名女進士,寧瑞和萬飛英也赫然在列,著實令林隨安好一番驚奇。

“比起男進士,女進士更受歡迎,”木夏命八名侍從提著香薰爐圍著花一棠轉悠,“尤其是東都的女娘,對女進士尤為崇拜。”木夏用前所未有的挑剔目光審視花一棠的衣著裝扮,正色道,“四郎,事關花氏的顏麵,今日你的風頭斷不能被搶去了。”

花一棠平舉雙臂,翹著一隻腳,微微仰著頭,半眯著雙眼,午後燦爛的陽光敷在他瑩白如玉的肌膚上,一副很享受的表情,“我可是堂堂花家四郎,若論搶風頭,誰能搶過我?”

今日他的裝扮更是不同凡響,乃為揚都花氏禦用設計師十日十夜趕製出來的新品,“光風搖蕩金碧”袍,“月灩水痕”簪,“卷地香塵不斷”靴,“無限眼邊春色”扇,掛了一雙金銀絲香囊球,配的是花氏調香師最新作品——“瑤台仙跡、寶炬生香”。

剛剛起床路過的方刻被熏得連打六個噴嚏,愕然,“你不怕被蜂子蜇成豬頭嗎?”

木夏:“此香尤為特彆,隻會招蝶,不會引蜂。”

方刻翻了個白眼,端著伊塔剛熬好的茶湯,趿著鞋走了,伊塔追在後麵問他要不要一起去看探花遊城,被方刻一臉嫌棄地拒絕了。

花一棠單手叉腰,擺了個造作造型滴溜溜轉了一圈,“林隨安,如何?”

林隨被衣衫上金銀線花邊晃得兩眼冒金星,糊弄著答了一句,“甚好。”

花一棠笑得愈發嘚瑟,進士團的車隊到了門口,他千叮嚀萬囑咐木夏務必要為林隨安安排一個VIP觀賞位,搖著孔雀開屏般的衣擺出發了。

林隨安可算鬆了口氣。

木夏送上進士團繪製的“探花遊城路線圖”,用手指著解說流程,“東都城內最有名的幾處花卉名園共有三十七處,進士團為四郎安排的在溫柔坊的百花園,修業坊的萬梅園,觀德坊的清芳苑,皆是東都數一數二的,按照計劃路線,四郎探花結束之後,先從洛水南岸出發,沿著通衢大道至長夏門,北上嘉慶坊,一路至南市,過洛水,從上林坊進入洛南城,之後再——”

“我就不去湊這個熱鬨了。”林隨安提著千淨起身出門,“我約了人。”

伊塔:“誒?”

木夏手裡的路線圖掉在了地上。

*

參加探花遊城宴的百姓比想象的還多,原本從花氏六十六宅所在的景行坊到富教坊步行隻需要兩刻鐘,可路上人滿為患,加上賣花的攤販貨車填街塞巷,步履維艱,林隨安行進方向又和人流相反,猶如逆水行舟,待抵達富教坊的輕鴻茶肆時,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刻鐘。

林隨安預定的是二層的雅間,位置僻靜,適合秘談,一推門,就瞧見臨窗而坐的淩芝顏,今日他穿了一身素淨的常服,發髻上僅有一根古樸的木簪,身後有憑幾,依然坐得筆直,望著窗外的天空。

昨夜剛下過雨,清凜的空氣沁人心扉。

一隻淡黃色的蝴蝶落在窗扇上,又飛走了。

淩芝顏目送著蝴蝶,輕輕笑了。

林隨安心中“哇哦”了一聲,撩袍坐在了淩芝顏對麵,抱拳,“抱歉,我來遲了。”

“無妨。”淩芝顏提起茶勺給林隨安舀了一盞熱氣騰騰的液體,林隨安注意到,茶釜裡煮著不是茶湯,而是清水。

“一年一度的探花遊城,萬人空巷,堪為東都一大盛景,林娘子不去湊熱鬨,居然約淩某在這般偏僻的茶肆相見,淩某真是受寵若驚。”

“有花一棠一個人湊熱鬨就夠了。”林隨安笑道,“我其實並不喜歡熱鬨。”從懷裡掏出暗禦史令,輕輕放在桌案上,沉下聲音,“今日,林某是特來向前輩請教的。”

淩芝顏點頭:“淩某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林隨安:“暗禦史可有品級?”

淩芝顏:“並無。”

“能否升遷?”

“不可。”

“做的不好,可有處罰?”

“有。”

“什麼處罰?”

“看聖人心情。”

“做得好,可有獎勵?”

“有。”

“何種獎勵?”

“憑聖人心情。”

“如何評估好壞?”

“……看聖人心情。”

“……”

林隨安臉皮有點不受控製抽搐。

感情這職位連具體的崗位職責都不清不楚嗎?

淩芝顏乾咳一聲,“馮氏文門的案子,聖人獎了淩某二十萬貫錢。”

林隨安眼睛一亮,“差旅費和其他花銷可能報公賬?”

“不能。”

也就是說,若是工作讓聖人滿意,便能大賺一筆,若是聖人不滿意,搞不好勞心勞力一文錢不賺,還可能自己搭錢?

搭錢也就罷了,按馮氏文門案子的危險程度,搞不好還會搭命。

果然是高風險高回報的高危職業啊!

“聖人之前說,若有任務,會有專人與我聯係,這專人是誰?”

淩芝顏笑了,“是我。”

“……”

淩芝顏從懷裡掏出一根竹筒,破開蠟封,取出裡麵的紙卷,上麵隻得四字:

【青州,誠縣】

最下方是一方紅印,寫有“浪浪”二字。

林隨安:“……敢問淩司直,這個浪浪是指——”

淩芝顏以拳遮口,咳嗽一聲,“聖人為長公主時,曾自取了一方雅號,浪浪居士,此印乃為聖人私印,隻有聖人親選的暗禦史知曉,極難仿造。”

林隨安:“……”

當然沒人仿造了,誰能想到堂堂一國之君,居然取了個這麼不著調的雅號!

“所以,我這次的任務是去青州誠縣調查——”林隨安問,“什麼案子?”

淩芝顏臉色沉了下來,“異象頻發,邪佞異動。朝廷派去了三撥人馬調查,全都死於非命。”

喔謔!這活兒的獎金肯定很高。

林隨安撓了撓額頭,“暗禦史的身份能否告訴他人?”

淩芝顏笑了,“若是花四郎,應該無妨。”

“哈?”

“聖人原本屬意花四郎任暗禦史,但見過四郎本人和林娘子之後,改了主意。”淩芝顏學著女帝的口氣道,“花家四郎,太過花哨紮眼,遠不如林娘子穩重,不若讓此二人一明一暗,定有出其不意之效。”

“……”

“若是淩某所料不錯,吏部派給四郎的職位應該也在青州。”

好家夥,聖人這算盤打得隔著半個東都城她都聽見了!

淩芝顏用火筴夾起信紙,塞入風爐燒儘,給林隨安又舀了一盞白水,“青州地處偏遠,誠縣更位處荒蠻之地,林娘子和四郎要多多保重。”他端起手裡的一盞白水,“若有淩六郎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淩某定然竭儘全力。”

“放心,一定不會跟你客氣。”林隨安笑著將白水一飲而儘。

風吹過淩芝顏的衣衫,他的衣衫都是利落的窄袖口,沒有花一棠寬大袍袖的飄逸感,隻能聽到風擦過衣料的沙沙聲。

他的手微微頓了一下,垂下了眼睫,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又沒說,唇瓣貼著茶盞邊緣,慢慢喝完了那一盞白水。

他的表情紋絲不動,林隨安卻突然覺得,他似乎有些悲傷。

突然,街口傳來了震天的尖叫聲和呼喊聲,一個名字仿若一口金光閃閃的大鍋嘁哩喀喳砸進了安靜茶肆,茶釜裡的水被震出了激烈的漣漪。

“四郎!四郎!花家四郎!”

“四郎,回過頭看看我啊!”

“啊啊啊啊,四郎,好美啊!四郎,我心悅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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