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聽了頓時興高采烈,抓著容胤的手說:“好。”
容胤見他這樣好哄,忍不住又笑。
到了第二日,泓高高興興的換了侍衛的服製,和雲行之一起繼續到九門巡曆。兩人和尋常侍衛一樣,編入隊中日日上值巡守,一開始是正陽,廣德,同和三個禁宮外門,差事清閒,當差的眾侍衛都是家裡有些根底的世家子弟,閒來無事各種消遣都玩透了。雲行之滑熟剔透,在沅江就是個浪子領袖,正嫌皇城氣悶,這一下遇到了同道中人,當即如魚得水,和眾侍衛稱兄道弟玩到了一起。他一頭玩得八麵玲瓏,一頭卻不忘拉扯著泓,有他在中間打場搭橋,眾人都覺得泓雖然拘謹安靜了點,卻實實在在是個靠得住的好兄弟。再加上泓是禦前影衛出身,都尉府裡說得上話,眾人抱著各樣的心思紛紛結交,眨眼間兩人就融進了皇城世家子弟的圈子。
三外門都熟悉後,兩人又調到了護城的昭義,展勇,授誠三門上當值。這邊就臨著坊市了,白天晚上各有一番熱鬨。雲行之雖然倜儻風流,卻也是知分寸的,並不把敢往那煙花之地張羅,隻是呼朋引伴,招呼大家一起去各類會館喝茶賞藝。泓跟著大開眼界,見到好玩的去處就默記於心,癡想著什麼時候能和陛下一起來。
護城離著禁宮有些距離,他們巡守到最
北邊的授誠門後,泓回宮的時辰就越來越晚。這一日宮門下了鑰他才趕回來,夜裡寒風凜冽,他一進暖寧殿就被熱氣激得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見皇帝已經上了床,隻留了盞燈等自己,就匆匆忙忙沐浴過,一掀被子鑽進了容胤的被窩。
他在外麵凍過還沒緩回來,帶著滿身的寒氣往容胤身上一貼,冰得皇帝一激靈。泓知道自己魯莽了,連忙往被子外麵退,容胤就一手扣住了他腰間,翻身壓上去說:“往哪裡跑!”
泓一邊抓著毯子往兩人身上蓋,一邊輕聲說:“沒有跑。”
容胤笑了,在被窩裡把泓上上下下撫摸過一遍,拿體溫去暖他,問:“還沒有跑?這麼晚才回來,又凍得冰涼。”
泓說:“今天調到授誠門了,離宮裡遠。”
容胤一想果然不錯,便道:“離得遠,晚上就彆再回來折騰了。我在外頭給你挑個好宅子,不方便的時候就留宿那邊。”
宮中有規矩,在役禦前影衛不能有私產,要沒有差事,也不得在宮外留宿。泓忙道:“不用,在授誠門隻呆幾天而已。”
容胤道:“再往下不是還得去福陽門嗎?那邊就遠了。你有個落腳的地方,就不用天天往宮裡奔波。若是想宴請同僚,結交夥伴也方便。”
他說做就做,當即就到外間叫宮人拿了皇室房產來,撿著好地段,挑了處精致的府邸劃撥給泓,又令人連夜布置安排。泓很是惶恐,勸阻道:“不用這樣麻煩,我留在箭樓值房裡對付幾天也是一樣的。”
容胤翻著內帑的帳冊,正吩咐宮人如何給泓的私邸在內帑走帳,聽見泓勸阻,就隨口道:“不可以委屈。”
泓登時紅了臉,又窩心又羞赧,就默默回了裡間床上,含著甜藏身進被子裡。
帝王親口吩咐,宮中承辦自然上心迅捷,幾日間宅子就打理妥當可以住人。本來泓和雲行之一個回宮一個回右丞府是一路的,這日調到福陽門後,泓便要回新宅,不能再和雲行之一路走。雲行之聽說泓有了私宅,當即起哄說要廣而告之,叫大家一起去暖屋。他這是給眾世家子弟“奉儀”拉攏的機會,也是知道泓剛出宮囊中空虛,替他活活財源。泓卻不懂這些,連忙攔下了,
解釋道:“不是新宅子,是宮裡賜的,隻是讓我這幾天落腳。”
雲行之見他有顧慮,知道禦前影衛退宮前先置產傳出去確實也不太好,當即不再多說,隻吵著要和泓一塊去見識。兩人一起回了新府,既有仆人上來迎接,恭敬殷勤的引兩人遊視查看。這是套三進兩出的大屋,前□□院枝葉疊重,小池生青,布置得極為幽靜精致。進得主屋,裡麵家具擺件都和外景相襯,搭配得和諧典雅。這宅子在皇城裡不算豪奢,可裡麵收拾得真心舒適,雲行之一見傾心,當即耍賴不走,求泓收留。等主人家同意了,他就叫人回右丞府,把自己的家當全搬了過來,還帶過來兩個廚子和新鮮菜肉,即刻就開灶做起了家鄉菜。
泓看著好笑,也不攔他。等兩人用過晚膳,雲行之就挨個屋子視察,挑了個“第一好”的屋子住下。他占了好屋子不免心虛,就給泓挑了個“比第一好隻差一點好”的屋子讓泓睡。泓不懂這些,隻覺得熄燈後窗外的枝葉搖曳,照得屋裡地下全是影子。雲行之說這屋子好,可是他覺得一點都不好,哪裡都不對勁,不如暖寧殿睡著舒服。
泓翻來覆去睡不著,枕衾冰涼,被子也難蓋。陛下睡覺霸道,不是壓著就是摟著,他曾經好久都睡不著,慢慢才習慣。想不到習慣了之後再回到從前,居然又睡不著了。雲行之說屋子小暖和,大間光看著心裡就冰涼,特地給他挑了個小睡房,可他還是覺得這屋子未免太寬闊蕭條。暖寧殿的寢殿夠大了,但現在想起來,隻覺得無儘的溫暖踏實。
他一會兒算算日子什麼時候能回宮,一會兒想想陛下在乾什麼,稀裡糊塗就睡著了。
幾日須臾即過。雲行之在泓這裡待熟了,私下裡便問他,要不要作個東道,把相熟的幾位世家子弟都叫來聚一聚。這幾位都是簪纓門第的少爺,平日裡家裡管得極嚴,不敢輕易在會館酒樓這種地方露麵。想出來玩一玩,卻沒個落腳處。如今泓這裡幽靜安全,又不起眼,倒是個絕佳的好地方。
這裡是陛下親賜的宅子,泓不想讓人來擾了清淨,張口就想拒絕。微一皺眉雲行之就看出來了,不由在心裡微歎一口氣。他知道泓
是武者,在人情往來上想得少,可是一竅不通帶起來也真費勁。這回他也不兜圈子,直截了當道:“家裡已經給找了去處,萬事齊備。我舍近求遠想在這裡張羅,不過是搭個順水人情。小哥你路子長,想在皇城深水裡趟,就得借風借勢,順水行船。世家裡都是這樣,子弟們高門深院,埋頭苦讀十幾年,論品入仕前卻突然全都變成紈絝,到處花天酒地,吃喝玩樂。看著不像樣,其實求的是互相搭上關係,作個往來。將來入仕後上上下下才能說得上話。我初來乍到,皇城裡沒有自己的人脈,想要下水撈魚,就得先退而結網。這叫人情水,浪打浪,人多浪才高,才能把船推起來。逆風行船不怕,逆水就不好了。”
泓恍然大悟,這才明白雲行之四處結交遊樂,還要帶上自己的一片好意,連忙起身向雲行之道謝。雲行之這輩子第一回被人逼著把話說這麼透,卻又不好抱怨,隻得滿懷鬱悶,隻是揮揮手。
當日陛下賜宅時,也曾說過為了他交遊方便。泓才知道皇帝早替他想到前頭去了。兩人即刻就張羅起來,邀請眾位世家公子來家裡推牌打陸。雲行之是個風月場上的高手,一時間八麵玲瓏,敷衍得眾子弟儘歡方散。宴會連續又張羅了幾次,泓府上便日日賓客盈門。這時候就顯出泓禦前影衛出身的好處來,論朝中政局,他日日隨侍聖上,自然比誰都清楚。論戰事邊防,他也能說出一二。他又是武者出身,府裡自然安全無憂。眾人見他眼光好人又可靠,雖然不是大家子弟,卻也樂於結交。
這樣來來去去幾個回合,雲行之和泓就在皇城世家中打開了局麵,還和幾位公子結下了通家之誼。禦前影衛退宮前,雖然也有世家招攬,卻從未有人能像泓這樣輕而易舉就融進了眾子弟交遊圈子。大家背後討論,猜測泓退宮後是要留朝從政,隻是不知道走了什麼門路,竟然攀上了雲氏大公子,借雲氏之力,未入仕就先打了個開門紅。
一轉眼兩個人職責已畢,又要調往巡武門和揚威門。這一天把差事交了後,泓見天色還早,心中一動便想回宮去看望陛下。他也沒和雲行之打招呼,自己一溜煙趕回宮,匆忙換
過衣服就去了禦書房。禦書房外頭當值的禦前影衛都是熟人,見了他連忙攔下,呲牙咧嘴,比劃了個刀砍脖子的手勢。
這是影衛間流傳的暗號,意思是龍顏大怒,大家小心伺候,能攔的就全攔下,不要放人去招惹皇帝。
泓見了忙問:“怎麼回事?”
那位禦前影衛說:“經略督事捅了個大簍子,聖上心裡不痛快,正核查呢。”
泓就往禦書房裡頭看過去,果然見大殿外間候著十幾個臣子,人人戰兢,等著皇帝召見。他微一皺眉,低聲問:“連樞密院都牽扯進來了?”
那位影衛一點頭,神色難看,道:“怕是要擼掉一批人。”
泓踟躇了一會兒,道:“我先等等。”
那位影衛知道泓最近接了外差,就低聲道:“要沒什麼要緊事,改天再來吧。今天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去。我剛才見著了陛下,臉色不太好。”
他們這些常常隨侍的禦前影衛,早把容胤的脾氣摸得清楚,陛下若是臉色不好,心中必定已經大怒。泓也有些畏懼,不敢在這個時候撞上去。他繞到大殿的窗子下頭,遠遠的看了一眼,見著了陛下的半個側臉,就悄悄的走了。
他不知道容胤這個時候也在想他。
經略督事遞交的治河方略出了錯,樞密院照著撥款,一筆銀流過去,那頭卻無人接收。倉促間銀子入了府庫,卻被當地郡守當做購種銀轉頭就撥給了底下糧商。兩河督道等不來銀子知道出了差錯,卻不上本,而是一封私函發給了樞密院。兩院太卿見出了事,就聯手企圖瞞天過海,動用了經略督事的私庫彌補。本來等糧道撥了銀,直接繳回私庫這賬就算平了,前後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差,偏偏容胤要拿經略督事的私庫給莞州補桑,抓了個正著。銀流還是小事,容胤氣的是底下臣子抱成一團,出事不想解決隻想著怎麼瞞他,真正是其心可誅。
他越想越怒,一生氣就開始想泓。想著泓要是在這裡,他就可以把人抓過來揉搓一番,不用自己生悶氣。轉頭又想到泓也不能成天守在這裡,將來放出去了,說不定幾年功夫就和這些臣子攪和到一起,為著權勢利益騙他,到時候不知道得有多傷心。
他想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