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紈絝兒子(十)(1 / 2)

州府這頭,接到來自清寧縣送來的公文,知州此時也頗有些焦頭爛額。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這是要燒到我頭上來了。”刑知州朝著師爺說道。

師爺卻在看了那大長串的口供之後,說道:“大人,這裡麵沒有提到您,您暫且可以不必過於憂心。”

刑知州聽了這話,卻沒有完全放下心來,而是說道:“他隻是如今沒燒到我,這烏齊連這些糟汙之事都交代了,可見這人已經完全在邵瑜的掌控之中,隻要邵瑜問,他難道還能不答嗎?”

刑知州甚至還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道:“會不會,這老小子已經掌握了,但卻秘而不發,就等著關鍵時刻捅我一刀呢。”

師爺自然也想到了這個可能,如果有一個掌握著自己秘密的下屬,那著實會有些難辦。

師爺又道:“大人,邵瑜到底有沒有問出什麼來,咱們暫且可以不管,但烏齊,絕不能讓他活著離開清寧縣。”

刑知州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說道:“都三天了,派去的人卻一直沒個結果。”

刑知州之所以一直將事情拖著,一來是要等殺了烏齊,二來他是為了等總督府那邊傳下來的消息。

總督府雖然路遠,但也估算著時間快要到了。

隻是一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還沒有消息傳回來,刑知州的心總是懸浮著。

烏齊這次犯得算是大事,要由總督府審問,但審問之前,一般是由知州府派遣護衛,將人從清寧縣押解去往總督衙門。

雖然他也可以在押解途中動手,但這樣實在是太過明顯,很容易引人懷疑。

烏齊死在清寧縣,刑知州還能將事情推到邵瑜身上去,但若是這人死在押解途中,他就很容易受人懷疑。

不到萬不得已,刑知州並不願意事情走到這一步。

屋外此時有人匆匆走了進來。

“大人,上頭來人。”

刑知州接到這個消息,心情當場就壞了三分。

即便如此,他還是仔細收拾一番後,帶著師爺一起出去迎接。

見了來人後,他有些驚訝,但還是問道:“方大人,您怎麼還親自來了?”

他甚至還是懷疑,難道上頭眼裡,這樁案子的性質非比尋常?否則為什麼會將方燁派下來。

方燁是提刑按察使使司副使,烏縣丞的品級不高,惹出來的禍也隻是在清寧一地,在刑知州看來,怎麼也不需要派方燁出馬才對。

刑知州隻能猜測著,上頭應該是對這個案子十分重視。

越是重視,刑知州這個屁股不乾淨的人,此時心裡就越慌。

“方大人,您難得來我這裡,今天我一定要將您招待好了。”刑知州笑眯眯的說道,他隻想拖延時間。

方燁此人,在按察使司裡,一直有玉麵閻王的名號,因而此時哪怕聽到刑知州的討好之語,他也沒有半點好臉色,隻說道:“兵貴神速,還請刑知州速速動身。”

“現在?”刑知州更加詫異了,畢竟按照正常情況,應當在他這裡休整一晚上再出發,而不是像方燁現在這樣,就像是趕著投胎一樣,剛來就要走。

方燁麵容嚴肅,說道:“刑大人,總督大人接到上報之後,對此案十分重視,他還在衙門裡等著回信呢,希望您不要讓他久等。”

方燁將總督抬出來後,刑知州也不敢再說拖延的話。

仔細算來,烏齊本人官職雖然小,但這卻是今年來嶺南官場第一個貪腐大案,若是朝廷派人抓出來的,這事就是件壞事,但若是自己內部自查出來的,那對於整個嶺南地區來說,都是一樁政績。

邵瑜的審問程序其實都走完了,此時總督府派人,他們就算將人再送到按察使司衙門裡去,也不過是再走一遍流程,因而此時方燁的心態比較輕鬆。

但刑知州卻沒那麼輕鬆,要是烏齊在複審的時候,又攀扯出什麼來,那他可就沒有半點好果子吃。

方燁交代了兩句之後,再度催促著刑知州出發。

刑知州拖延不得,隻能硬著頭皮調集人手。

任憑刑知州如何拖延,卻還是到了要出發的時候,他倉促之下,調集的人手雖然以他慣常用的那些人為主,但到底還是混了不少彆的人進去。

兩人一起啟程去清寧縣,馬車在驛道上緩緩前行,刑知州難免湊上來套近乎,問道:“那份口供送到總督大人手裡的時候,不知道總督大人是什麼反應?”

方燁聽了這話,側過頭來,看著他淡淡道:“還能有什麼反應,我嶺南又抓了一隻危害百姓的碩鼠,總督大人自然是大喜過望。”

刑知州聽了這話,麵色卻有些不好。

烏縣丞官職太小,牽扯不到遠在上頭的那些官老爺,他們自然樂得要這個政績,而若是他也被牽扯進去了,隻怕上頭那群官老爺還在拍手稱快呢。

刑知州又纏著方燁說了半天,方燁的態度並不熱絡,甚至還顯得有些冷淡。

方燁見他似是一直都說不到點子上,有些不耐煩了,便直接道:“刑大人有話不妨直說,用不著這樣吞吞吐吐。”

刑知州被這麼噎了一下,心下暗道,這方燁果然和傳言中一樣不好套近乎。

“方大人,刑某位卑職輕,又低處偏遠,如今手底下的人出了這樣的大事,總督大人是否有責問之意?”

聽了刑知州這話,方燁看了他一眼,說道:“底下的人都披著皮,平時偽裝得好,實際上是人是鬼誰也不清楚,若刑大人真是一時不察,雖會受些苛責,但總督大人也不會過分追究。”

刑知州聽了,愣了一瞬間,後麵的話不敢再問出來,隻說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我害怕大人會追究刑某不察之罪。”

方燁此時望著刑知州嘴上說著放心,但神情可半點不像是放鬆的模樣,心中暗暗記下對方的不正常。

刑知州並不知道他就這般將自己給繞了進去,車子在經過大半日的慢行之後,終於抵達清寧縣。

方燁看了一眼清寧縣衰敗的城牆後,便忍不住皺起眉頭來,嫌棄說道:“清寧縣怎麼破敗至此。”

刑知州說道:“方大人有所不知,清寧是小縣,此地本就貧瘠,外加上天災頻發,故而此地賦稅……”

一個地方能夠發展成什麼樣,主力靠的就是本地賦稅,每年收上來的賦稅,一部分上交國庫,一部分留在地方,用於地方發展。

清寧縣賦稅不行,那自然餘錢就少,沒有錢也彆想有什麼好城牆。

方燁聞言點點頭,倒是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等待著馬車停下來,一想到要見到邵瑜,方燁心裡便有些激動。

因為早就有人前來通知,故而馬車到來的時候,邵瑜已經得了消息,在城門外等候。

方燁回想起上一次見到邵瑜,那時候還是十七年前。

一彆經年,他隻覺得物是人非。

刑知州還穩穩的坐在馬車裡,等著邵瑜上前來請他下車,但方燁卻已經主動掀開簾子,走下馬車。

方燁如此主動,倒讓刑知州不好繼續擺譜,隻能跟著走下馬車。

“邵大人,一彆多年,您還記得我嗎?”方燁此時的模樣,不像是個來公乾的上官,倒像是個千裡追星的迷弟。

邵瑜望著方燁,仔細的回想了許久,方才與記憶中那個半大少年畫上等號,說道:“你是小葉子。”

方燁用力點頭。

邵瑜拍了拍方燁的肩膀,說道:“一彆十七年,沒想到你都這麼大了。”

方燁說道:“大人卻還是那個樣子,就跟沒有變老一樣。”

被方燁冷言冷語了一路的刑知州,此時聞言忍不住側目,似是沒想到方燁也能說出這樣的客氣話。

方燁此時拉著邵瑜的手,舉止親密,態度熱絡,若是不知道的,估計還以為這兩人是一對父子。

“大人,夫人可還好?當年要不是夫人心善,我和我娘估計都沒熬過去。”方燁說道。

邵瑜聽到這話,臉上有一絲傷神,說道:“離開海州第二年,夫人便因為難產而去了。”

方燁臉上立馬露出傷感之色來。

待聽得邵瑜如今家中還有兩子一女後,又道:“這麼多侄子侄女,我一定要見見。”

一行人很快又朝著縣衙裡去。

方燁見到破敗的縣衙之後,頓生不滿,說道:“這麼破的縣衙,大人如何住?”

邵瑜在京城出事的時候,就已經交出了畢生家財,用來彌補苦主贖罪,因而方燁知道邵瑜如今手上沒錢,此時他隻恨不得自己掏錢給邵瑜修衙。

邵瑜說道:“等烏齊之事了結,自然會有銀錢下撥,到時候便能修衙。”

烏齊除了對外收錢,對內一個人也吃了很多公款,這一部分錢如果邵瑜申請,大概率不會全部返還給清寧縣,但返還一部分卻是可以的。

方燁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聞言便放下心來,但還是忍不住說道:“這段時間,多半要委屈大人了。”

邵瑜說道:“清寧縣房租便宜,一家人租個小院子,要不了多少錢。”

邵瑜又問起方燁的近況,待得知他如今的官職後,忍不住問道:“這樣的事,怎麼還勞煩你親自走一趟?”

“你的信送到了總督府後,總督大人本打算隨便派個知事官前來,我想見您,故而主動請纓,才得了這個差事。”方燁笑著說道。

見著兩人如此熱絡,一旁的刑知州終於忍不住,詢問方燁身邊的隨從:“你們大人,和邵大人是什麼關係?”

那隨從搖了搖頭,他跟在方燁身邊沒有多久,自然也無法知道原因。

倒是刑知州身旁的師爺說道:“大人,他們話語間提到了海州,還提到了十七年前,而方大人,正好是海州人士,邵大人也曾在海州任職,多半是當年的舊識。”

十七年前的舊識,如今都來了嶺南,還在這地方重逢,這實在是刑知州沒想到的。

邵瑜剛剛走馬上任,就鬨出這樣的大事來,如今又多了一個不好說話的方燁,刑知州一顆心越發懸了起來。

看著前麵兩人一路談笑風生,刑知州在後麵跟著,看著倒不像是個知州,倒像是兩人的跟班。

方燁一路上催促,但到了清寧縣之後,卻沒有急著提審烏齊,而是拉著邵嘉善和邵嘉良說話,特彆是邵嘉善,方燁幾乎是拉著不放手。

“這個……”邵瑜思考了一下稱呼之後,說道:“這個叔叔,跟你母親也是舊識。”

邵嘉善聽到與他生母有關,立馬眼睛都亮了起來。

他本以為這一次,又是像在京城時那樣,隻是一次無聊的拜見長輩,沒想到方燁不僅是他母親的故人,還十分有趣,完全不像他一開始表現出來的那麼嚴肅。

“從前若不是你母親,我和我娘就死在路邊了。”方燁提起當年往事,麵上也滿是唏噓。

“你母親救了我們母子,而後你爹又幫我們洗刷冤屈,奪回家財,若是沒有你父母,就沒有如今的我。”

一旁的刑知州,也沒有想到方燁和邵瑜之間,居然有這樣的曲折。

“洗刷冤屈?”邵嘉善好奇的問道。

方燁當年父親死後,叔叔為了謀奪家產,汙蔑是方燁母親害死了丈夫,叔叔將這母子二人趕出家門。

而後這母子倆得到大韓氏相救後,邵瑜派人去詳查此案,查出真正害死方燁父親的人,正是這位謀奪家產的叔叔。

如此,既洗刷了方燁母親的冤屈,又替他們奪回家產,還將一直迫害他們母子的人送入大牢。

也許是因為這件事對方燁的影響太大,這些年一直激勵著他努力讀書,如今也入了按察使司。

邵嘉善聽著當年的事情,從隻言片語中,努力拚湊出父母當年的風采來,心中忍不住升起向往來。

“嘉善,你如今在讀書嗎?”方燁問道。

邵嘉善聞言,臉上頓時有些扭捏起來,變得吞吞吐吐起來。

方燁便看向一旁的邵瑜。

邵瑜說道:“他還沒有想好要做什麼。”

“這還需要想嗎?自然是讀書,未來子承父業。”方燁理所當然的說道。

邵嘉善若是像他想得那般對未來篤定,也不至於蹉跎到如今。

“讓他慢慢想,不著急。”邵瑜溫聲說道。

方燁有些不讚同的看著邵瑜,說道:“他還小,時間不等人,不能讓他就這樣耗下去,他做不了決定,大人您應該替他決定。”

邵瑜搖頭,說道:“人生一世,該怎麼活,總是他自己的事情。”

方燁聽到邵瑜這話,卻並不理解。

而邵嘉善此時有些歉疚,隻想著如今父親再不罵自己了,他倒是一隻覺得對不起父親,浪費了他的用心栽培。

這兩日邵瑜有空閒時間,都在教導阿黑,阿黑對於這個機會也十分珍惜,努力認字,努力辨認各種藥材,邵嘉善還沒確定方向,便也跟在邵瑜一起學著。

邵嘉善學什麼都慢,如今學這些,速度其實也不快,但阿黑卻比他更慢。

有一個後進生襯托著,邵嘉善竟然顯得不錯起來,總是作為正麵例子被邵瑜表揚,雖然他心裡還是沒有真正愛上醫道,但起碼他難得認真的在學習著。

“大人想讓嘉善一輩子舒心,但嘉善是個男人,他還是家中長子,上要侍奉父母,下要看顧弟妹,他身上擔子很重,注定了他不能輕鬆。”方燁勸道。

邵瑜聞言,輕咳一聲,說道:“他弟弟妹妹有自己的日子要過,哪能將所有都掛在哥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