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過往(1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5025 字 3個月前

長公主似乎並不打算太快將定親的事告訴公子。

夜裡用膳的時候, 闔家相聚, 桓攸和桓旭說著朝中的事,許氏和樊氏與乳母一道照料著總愛亂跑的孩童,而長公主和桓肅在上首說著閒話, 全然不曾提起皇後說的話。

莫名的,我心中竟有些安定。

看向公子, 他一向不愛在宴上說話, 隻安靜用膳。

回屋之後, 公子更了衣,到書房裡去看書。我也跟著去, 坐在一旁,卻什麼也不想乾,隻盯著他寫字。

公子的坐姿十分好看, 脊背挺拔, 卻不像許多人那樣挺得好像楔了一塊木板,鬆弛而不懈怠, 毫無刻意,卻優雅得令人百看不厭。

看著他, 我忽而有些聯想。

比如, 他身旁坐著一個女子,親密地挨著他,跟他說話, 又看他寫的字, 未幾, 把頭倚在他的肩膀上。而公子……說實話,我很難想象公子一旦有了妻子,會如何與她親昵。他任性,挑剔,還有潔癖,看人的眼神也一向不冷不熱。但惠風說過,越是想象不到才越是有味。就是公子這樣看上去高不可攀不可褻瀆的人,一朝露出意亂情迷溫柔溺人之態,才最是令人發狂。

也許公子隻不過是在我麵前任性挑剔,當他有了妻子,就會如惠風所言,變成一個仿佛我從未見過的人……

“你歎甚氣?”公子忽而道。

我回神。

他停住了筆,看著我,道:“墨乾了。”

我這才發現硯台裡已經沒有了莫,忙調了水,細細研磨起來。

“你在想何事?”公子問。

我看他一眼:“我不曾想何事。”

“撒謊。”公子道,“你方才一直在走神。”

我想,公子如果在鄉下,說不定會變成那種總能發現彆人偷懶被奴客暗地裡詛咒的刻薄地主。

“不過想著些明日的事罷了。”我說。

公子的眉梢微微抬起。

“可是在想著明日去了逸之那邊,就不用伺候我了?”他說。

我訝然,即刻否認道:“公子哪裡話,我不過在想公子那朝服如何才能熨得平整。”

“當真?”公子瞥著我。

“自是當真。”我義正辭嚴。

公子不置可否。

我說的其實是實話,方才,我的確沒有在想沈衝。

說來奇怪。若在從前,我如果得知明天就會去沈衝身旁跟他住一起,我的確會高興得吃不下飯,滿腦子都在想他。就在淮南的時候,我晚上睡覺之前,還總想何時能再回到淮陰侯府,和沈衝待在一起,以告慰我去淮南近月來的單相思之苦。

但回到雒陽之後,我甚少這樣去想。甚至見到沈衝的時候,也並不像從前那樣心情雀躍。

我想,這大概是因為我地契拿到了手,知道無論如何,我也注定會與他離彆。

而今日,大概還是因為公子的親事。我就像個好不容易把兒子拉扯大的老母親,眼見著熟悉的人終於要跟彆人走了,心裡也總會不舍……

第二日,是公子重新入朝的第一天,我雖然因為要去淮陰侯府,不能送他去入朝,但還是起了個早,服侍他洗漱穿衣。

“我日後不在府中,公子每日回來之後,務必叮囑青玄將朝服熨燙,否則第二日定然來不及。”我給他穿上外袍的時候,叮囑道。

公子看著我,道:“你去多久?”

“那誰人知曉?”我說,“須得看表公子何時康複。”

公子應一聲,不多言語。

散騎侍郎畢竟官大,朝服自然也從前的議郎隆重得多。當公子戴上冠,竟也有了幾分成熟持重的味道,卻因為年輕俊美的麵容而襯得更加英氣。

當他走出前院的時候,桓府的仆婢們都紛紛圍觀,臉上皆讚歎之色。

桓府為他新製的車駕亦甚為氣派,黑漆光亮,細看則螺鈿沉底,貴氣而不張揚。

公子與家人道了彆,坐到了車上。

忽然,他的目光掃過來,與我相觸。

我朝他笑了笑。

公子沒有言語,少頃,馭者驅車走起,公子在仆從的簇擁下,往官署而去。

看著那車駕消失在街口,慢吞吞地走回院子裡,用了些早膳。起居之物那邊都有,我收拾了幾件預防天氣轉冷的厚衣服,不久之後,也坐上了淮陰侯府派來接我的馬車。

我來到沈衝院子裡的時候,他正在整理院子裡的花草。

惠風她們見我來,皆露出救星般的神色,紛紛讓賢。我隻得放下物什來到院子裡,也卷起袖子,隨沈衝一道乾活。

“我與父親說了不必你來,可他還是將你接來了。”沈衝無奈道,“可他執意如此。”

我笑了笑:“不過是來陪陪表公子,有甚麻煩。”

沈衝看著我,莞爾。

他在家中休養了已經快兩個月,在我看來,雖仍有些消瘦,但已是無妨,就算挖土搬盆也不在話下。當然,他身邊的仆人自然不敢讓他做重活,隻讓他修剪修剪花木的枝條。

就算如此,沈衝畢竟重傷新愈,氣力不繼,沒多久就歇了下來。當他抬起頭時,大約發現旁邊隻剩下我一人,愣了愣。

“惠風她們說口渴了,去飲水。”我說,“表公子還是到榻上歇息吧。”

“不必,歇息片刻便好。”沈衝莞爾,卻道,“聽說元初今日去散騎省赴任了?”

“正是。”我說。

“元初一向誌向遠大,才能亦是出眾。”沈衝道,“同輩之中無人可及。”

我笑了笑,道:“表公子亦是翹楚。”

“我?”沈衝苦笑,“我不過死讀書罷了。”

這就是沈衝和公子的不同之處。如果換成公子,在陌生人麵前也許會客氣兩句,在我麵前則定然點頭說你說得對。而沈衝,無論在何人麵前都是如此謙恭,從不自傲。

我說:“表公子何出此言,若表公子是死讀書,天下讀書人誰人不是?表公子學問廣博乃是眾所周知。便說治園,同輩之中,恐怕亦無人可勝過。”

“不過是個不討旁人喜歡的愛好罷了。”沈衝微笑,歎口氣,“為難了惠風她們,彆家公子身邊的侍婢都是做些精細之事,隻有我身邊的還要挖土鋤草。”

我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沈衝的園中也有溫室,雖不如昌邑侯府的溫室大,卻也栽了許多南方花木。在這般蕭瑟的時節,仍然鬱鬱蔥蔥。院子裡的花木蕭瑟,除了施施肥翻翻土,無甚可做。不久之後,沈衝便又去了溫室。

我自然也跟在他後麵。

溫室中與外麵不一樣,暖和少風,來自南方的花木仍是鬱鬱蔥蔥,一派生機。

看著它們,我忽而想起了淮南。

上個月在那裡的時候,公子看著祖父田莊中仍然蔥鬱的樹木,很是好奇,問我淮南的樹葉可是從來不落。

我說也會落,隻是還未到時候。

公子頷首,四處張望。直到第二日離開的時候,他也仍然興致勃勃,活像個第一次進城的鄉裡人……

“……霓生”沈衝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回神。

隻見他看著我,似笑非笑:“我方才與你說話,你不曾回應,有心事?”

我忙道:“不是,隻是看這些花枝,覺得有趣。上次才剪過,怎又長起來了?”

沈衝道:“嶺南花木四季生長不斷,今日距你上次來修剪時,已過了一個月。”

我想了想,確實。上次修剪時,正好是我離開雒陽去淮南的前一天。

“表公子還記得日子?”我哂然道。

“自是記得。”沈衝道,“你上回說這花木修剪甚為繁瑣,讓我再修剪時,務必要與你一道。這些日子我一直不曾來此處,就是想等著你。”

我愣了愣,恍然記起來,的確是有此事。我去淮南的時候,還一度心癢癢地肖想過,這溫室大小正適合孤男寡女獨處,盼望著淮南的事趕緊結束,好馬上趕回雒陽,天天和沈衝來待一待……許是因為後來公子突然跟了去,將我的計劃打亂,又是要應付他又是要跟他去譙郡,竟一時將此事拋到了腦後。

“你忘了?”沈衝問。

我窘然,忙道:“不曾忘,隻是這些日子事情太多,我不得空閒前來。”

說罷,我岔開話,“我聽說,表公子打算明日就回東宮?”

“正是。”沈衝道。

“表公子何必急於一時?”我說,“表公子大傷新愈,難免體力不繼,何不待痊愈無礙之後,再到東宮赴任?”

沈衝搖頭:“我放心不下皇太孫。如今東宮臣屬大多撤換,他尚是年少,隻恐有失。”

我說:“公子擔心皇後對他下手?”

沈衝道:“如你先前所言,那是遲早之事,我更不能在家空等。”

我忽而有些羨慕皇太孫,有沈衝這樣的人全心地愛護著,此生何求……

“霓生,”沈衝看了看周圍,目光變得嚴肅了些,壓低聲音,“以你之見,皇後何時動手?”

我說:“須得看太後病勢,若太後再無好轉,皇後定然不會久等。”

沈衝皺起眉頭,道:“若太後病好了呢?”

“即便太後病好,皇後亦不會等待許久。聖上一旦晏駕,皇太孫便是新君,皇後必定要在此前行廢立之事。”

沈衝沉吟,沒有答話。

我繼續道:“故而我以為,此事既是定數,表公子就算日日守在皇太孫身旁,亦於事無補。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表公子還是不去東宮為好。”

沈衝看著我,片刻,苦笑。

“霓生,”他說,“我曾答應過太子妃,必守在皇太孫身旁照顧周全,皇太孫在東宮之中已是舉目無親,我又怎可出爾反爾?”

我心裡歎口氣,沒有說話。沈衝品性就是這樣,即便知道前方艱險無比,也不改初誌。在彆的貴胄眼中,他或許是個不知好歹、迂腐的傻瓜,但平心而論,這卻是十分難得的品質。

或許也正是因此,公子能與他推心置腹,把他當作摯友。

沈衝還待再說,一個仆人忽而來到,稟報說桓瓖來了。

桓瓖?我和沈衝皆是訝然,未幾,隻見一人進了院中,正是他。

“我就知道你又在擺弄這些。”桓瓖走過來,看著沈衝搖頭,“這般良辰,彆人賞花喝茶,你倒似個農人一般。”

“農人皆良匠,有何不妥。”沈衝道,“你怎來了?”

“自是來看看你。”桓瓖道,“今日正好放假,思及多日不曾登門,心中過意不去,特來探望。”

“哦?”沈衝笑了笑,“多謝。”

其實就算桓瓖不說,眾人也是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