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桓瓖(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8352 字 3個月前

鬼扯。

我一邊想著,卻似有另一個聲音在一邊慫恿:他也不過建言,試試又如何?

——你便直直看著他,心中數五下……

我心中一動,望著寂靜的園子,手指輕輕地撫了撫脖子上的玉珠。

雖然我對桓瓖擺出一副愛信不信的樣子,但整個午後,我的心裡都頗是癢癢的。

他前麵說的都是廢話,不過最後的那一條,倒是十分值得一試。

我覺得我自己大概也是閒得慌,明明剛剛才推拒了沈衝的一番好意,說不定他麵上雖毫不在意,心裡已經有了芥蒂。而我,卻仍然想著他到底是不是對我有意思。

這也不能怪我貪心,畢竟像現在一樣能夠每天觀賞沈衝的日子已是所剩無幾,萬一沈衝有機會對我生出了天長地久非卿不娶之意,而我一無所知沒有帶上他遠走高飛,豈非上對不起天地祖宗下對不起夙日春夢,老來隻能白發憶當年,何等淒涼……

可惜沈衝一直在睡。我回到他房裡,盯著他安穩的睡臉發呆了好一會,待得坐不住,又去後園裡剪了花枝來,直到我把他房裡的花瓶都插了一遍,他才終於睜開眼睛。

“表公子醒了?”我微笑地走過去。

沈衝看著我,彎了彎唇角,那惺忪迷離的眼神,教人心底一蕩。

我倒了一杯溫水,走過去。

沈衝將水飲下,看著我:“你一直在此處,未曾歇息。”

“嗯。”我說。

沈衝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花瓶上,未幾,又往四周看了看。

“這些花都是你插上的?”他問。

我將他的杯子放到一旁的案上,道:“正是。”說罷,我問,“表公子覺得如何?”

“甚好。”沈衝說著,意味深長,“不過嫄隻怕要生氣,你將她最愛的那樹紅茶剪了。”

我一愣,想到沈嫄氣急敗壞的樣子,不禁想笑。

但這時,我忽而又想起桓瓖的話。

笑不露齒……

我忙抿起嘴唇,將笑意憋在唇角。

沈衝似無所覺,看著我笑了笑,從榻上起來。

我跟在他身後,忙道:“如此,我稍後便去向女君賠罪。”

“嗯?”沈衝看我一眼,毫不在意,“不必。這花既是插在了我的房中,便是算我的。”

沈衝就是沈衝,說話行事總是讓人如此舒服。怪不得他垂危之時,整個淮陰侯府的仆婢都憂心落淚,連惠風那樣胳膊外拐的侍婢都能暫時將我家公子拋去了一邊。

我有些不好意思,見他要去穿衣服,忙搶先一步,替他取來長衣,披在他的身上。

沈衝早已經習慣了我服侍,沒有動,任由我替他將長衣穿上,係上衣帶。我站在他身前,整理好衣緣之後,又取來外袍。

驀地,我發現自己跟沈衝麵對著麵,抬眼時,堪堪視線相對。

好時機。

我直視著他,目不轉睛。

他也看著我,雙眸平和,一如既往。

一……二……三……我按捺著心中的急切,默默數著,想在在那雙眼睛裡尋找到一絲躲閃的痕跡……

然而直到我數到了五,沈衝仍然看著我。

“霓生,”他有些訝色,“你可是有甚話要與我說?”

我:“……”

“無事。”我麵上一熱,訕訕道,心情複雜地繼續給他穿衣服。

我當然不會去問桓瓖。

那般心術不正的人,必然會先將我嘲笑一番,然後讓我繼續拿什麼長公主的事跟他交換,再給我出主意。

沈衝對我溫和如故,所以,我並不氣餒。

我想,應當是方才那場合不對。如閨秀們中間流傳的那些沒羞沒臊的枕邊小書中描述的那樣,男女每到互訴衷腸之時,必須得些風光旖旎的時機,有言語鋪墊,情境烘托,方得水到渠成。沈衝才醒來,手懶腳懶,尚是迷迷糊糊,又何來那般意趣?

定是這般原因。我心中篤定。

可惜沈衝穿好了衣服,便去了書房,而桓瓖也在那裡。他無處可去,當日一直留在了淮陰侯府中。沈衝到了書房之後,桓瓖在跟前晃來晃去,我一點與沈衝醞釀氣氛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他明日一早就要入宮當值,而我會一直留在淮陰侯府陪著沈衝,就算他夜裡也黏在沈衝身邊,我也仍然有大把機會。

於是,我不急不躁,如同一個等待獵物的獵手,不動聲色,暗中窺覷。

但我沒料到,來沈衝院子裡做客的,並不止桓瓖一個。

黃昏之時,仆人送來了晚膳,在沈衝院子裡的堂上擺開。正要用食,有仆人來報,說是公子來了。

眾人皆詫異。

我忙走出堂前去看。未幾,果然,公子的身影出現在院門那邊,穿過暮色,朝這裡走來。

這應該是他剛剛從官署中出來,因為他身上還穿著官服。也不知他這麼晚不回家,又怎來到了淮陰侯府。

惠風和一眾侍婢站在公子身後,又意外又驚喜地看著他,一副傾倒之色。

“公子怎來了?”待他走到麵前,我問道。

“我來甚稀奇麼?”公子瞥我一眼,隨後,看向室中,走進去。

沈衝看到公子,雖意外,卻沒有多問。他令侍從為公子設下案席呈上食物,而後,看著公子,笑了笑:“散騎侍郎的朝服確是比議郎威風。”

桓瓖看著他的模樣,“嘖嘖”兩聲,笑道:“早知能換一身這般風光的衣裳,那日在舅父家中,我就該跟在你身邊,你說什麼我就說什麼。”

“舅父?”沈衝聞言不解,“甚舅父?”

我斜睨著桓瓖。

桓瓖看了看我,笑笑:“隨口說說罷了。”

公子對我和桓瓖之間的來往自是一無所知,卻看著桓瓖:“你怎來了?”

“也是過來看看逸之。”桓瓖一邊用膳一邊道,“你來得不我不來得?”

桓瓖的事眾人皆知,公子沒有理他,徑自入席。

惠風端著一隻盛滿蘭湯的小盆,儀態萬方地呈到公子麵前,請他洗手。

公子洗了,回頭看我一眼,“你今日來照顧逸之,照顧得如何?”

我還未開口,沈衝替我答道:“霓生照顧得甚好,今日隨我做了些園藝,還與我去溫室中修剪了花枝。”

“哦?”公子看了看沈衝,又看向我,道,“你何時也會治園?”

我說:“我不會治園,隻是知曉些種植修剪之事,為表公子打下手罷了。”

這時,沈衝院子裡的管事入內,向沈衝道:“公子,桓公子帶來了些起居物什,可是仍放到廂房中?”

眾人皆露出訝色。

沈衝問公子:“你要來住?為何?”

公子一臉平靜:“府中無趣得很,便想在你這裡住幾日,如何?”

沈衝還未開口,桓瓖笑了一聲。

“這還用問?”他得意道:“定然是與我一樣,與家中反目。”

公子不理會他,對沈衝道:“我想著此後每日要早出晚歸,不得來探望,索性住過來,有事好商量,也免得兩頭奔波。”

他意有所指,沈衝聽了,露出了然之色,笑了笑:“如此也好。”

“散騎省如何?”隻聽桓瓖問公子,“聽說都是些無趣的老叟。”

“甚好。”公子道,“待議之事甚多,我今日去到之後就不曾停歇。”

沈衝道:“聽聞如今是侍中溫禹主事?”

公子道:“正是。”

沈衝道:“溫禹乃純臣,在士人之中名望頗高。”

桓瓖不以為然:“當今之世,哪裡還有純臣。聖上不能理政,散騎省參議呈與誰人?還不是皇後。”

公子道:“溫侍中確剛正。今日有司遞來一議,京兆府趙綰提請將龐圭府前道路拓寬,溫侍中連上呈也不曾,即將此議駁回。”

“哦?”桓瓖笑了笑,“如此,我聽聞龐逢加官侍中之後,一直對其隻有虛名不滿,欲取溫禹而代之。龐逢此人,最是睚眥必報,且如今受皇後倚仗,甚為得勢,隻怕溫侍中在位不久矣。”

公子道:“溫侍中乃三朝老臣,士人之首,龐逢就算想倒他,也須有這般能耐。”

桓瓖搖頭:“若是龐圭和龐寬,他們雖氣盛,仍算得知曉輕重,做事懂得瞻前顧後,而龐逢則不然。其人衝動暴躁,前幾日,太學有學生怒斥龐氏專橫,他竟親自帶人到太學去,將那學生當眾揪出來毒打一頓。”

公子和沈衝皆詫異:“有這等事?”

桓瓖道:“此事出來之後,為龐氏忌諱,你二人當時又不在朝中,無從聽聞罷了。龐逢在皇後未得勢之前,一直在龐圭封地中管事,據說橫行鄉裡,頗遭人厭惡。如今皇後將他召入京中幫手,已然是京中一霸。”

沈衝眉頭鎖起。

公子道:“平原王亦時常去太學,此事他莫非不聞不問?”

“平原王?”桓瓖冷笑,“他諸事纏身,隻怕無以分神。”

“哦?何事?”

桓瓖露興奮之色,一邊用著侍婢呈上的小食,一麵道:“你二人聽說不曾,今日,平原王妃回了母家。”

“又如何?”公子問。

“據說昨夜平原王一宿未歸,王妃親自領人去了龐玄家中大鬨了一場。”

“哦?”沈衝道,“是為了何事?”

“打上門了還能為了何事。”桓瓖神色曖昧,“你不覺得,平原王和桓玄走得太近麼?”

桓瓖很有些拿捏語氣的本事,尋常的一句話,從他嘴裡出來,馬上就變得不三不四彆有深意,連我等仆婢也能立即心領神會。

沈衝道:“龐玄乃是平原王府衛尉,專司平原王近衛,二人走得近亦無可厚非。”

桓瓖搖頭:“不止如此。外頭一向有些風言風語,說二人出則同車入則同席,比夫婦還親。據說平原王妃早有不滿,還去皇後跟前鬨過。就在前些日子,皇後將龐玄單獨召入了宮中,說些什麼我就不知曉了。”

公子看著他,鄙夷道:“你說你做事勤勉,便是勤勉在了這般閒事上。”

桓瓖不以為然:“這怎算閒事?平原王離儲君就差一步,他的事便是天下人之事。且平原王妃的母親與我母親是族親,她算是我母親的甥女,我便是想不知也難。”

三人聊著些閒話,用過晚膳之後,天色已經暗下。

桓瓖和公子都要在沈衝這邊留宿,一時間,沈衝的院子變得熱鬨起來。

青玄和林勳倒是不曾跟著公子過來,不過沈延和楊氏來看了看,唯恐仆婢不夠,從彆院又分派了些。上次公子也說要來住,我曾將他的好些用物捎來了淮陰侯府中,如今天氣更冷了些,公子又帶來了更多的物什,仆人魚貫送入他的房中,一時間堆得到處都是,我隻得自己一個人慢慢整理起來。

惠風在一旁看著,道:“霓生,你原是來照顧公子得,如今卻怎似又回到了桓府一般。”

我歎口氣,道:“我也不想,誰知道我家公子忽而跑了來。”

惠風笑嘻嘻道:“所以你還是去照顧我家公子好了,桓公子既然是客,自由我侍奉。”說罷,她從我手中接過一疊公子的衣服,樂滋滋地坐到榻上去疊,那起勁的神色,仿佛疊的不是一堆衣服,而是一堆金子。

我搖搖頭,自去整理箱子,將幾件薄衣取出來。

惠風看見,忽而問:“那可是桓公子沐浴後要穿的寢衣?”

我說:“正是。”

惠風看著,忽而一笑。

“霓生,”她看了看外麵,壓低聲音,“你可知我家君侯有多少姬妾?”

我不料她會說起這個,想了想,道:“十幾個?”

惠風一臉八卦地搖頭。

“何止,”她意味深長,“上個月又新納了一個,有二十個了。”

我咋舌,亦笑,心想沈延果然是個老不修。再想想沈衝,又不禁欷歔。淮陰侯府果真歹竹出好筍,若有心人查一查過往八卦,大概會發現沈衝是被人抱養的。

“侯夫人也不管麼?”我問。

“她若管得了,一個姬妾也不會有。”惠風說著,一臉神秘,“最新的這位,原來也是侍婢,你可知曉她當初是如何討了君侯歡心?”

我搖頭。

“她原來在湯苑中侍奉,夫人見她姿色平平,也不甚在乎。”惠風道,“不料卻是個有手段的人,在君侯沐浴之時,她也跟著進去服侍,然後……”她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朝我眨了眨眼。

我聽著她說起這些,臉上也不禁熱了熱,忙望向門口,幸好無人。

“那般私密之事,你們怎知曉得如此細致?”我說。

“仆婢那麼多,有甚不知。”惠風不以為然,說罷,笑嘻嘻地朝我使個眼色,“霓生,我聽得了她好些花樣,你如今在我家公子身邊侍奉,若是用得著,可告知我一聲。”

我麵上一熱,忙道:“莫胡說,表公子乃是正人君子。”

惠風卻到底知我頗深,笑得一臉賊兮兮:“是是是。”說著,她又好奇地問,“霓生,你問卦那般靈驗,可曾卜問過,如何才能得到公子青睞?”

我一愣,心思卻是一轉。

“自是問過。”我說。

“哦?”惠風趕緊問,“怎麼說?”

我張了張口,又打住。想起桓瓖說那些,什麼不要總似個男子,什麼笑起來裝模作樣些之類的,簡直幼稚,實在說不出口。

“霓生,快說說。”惠風催促道。

我歎口氣:“雖是問過,但我等卜卦之人,忌諱問自身之事,我不敢明問,隻問了個旁的。”

“哦?”惠風精神一振,“什麼旁的?”

我眨眨眼:“你可知,如何知曉男子是否對你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