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浴房(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3601 字 3個月前

從此以後,我每夜睡前都給他講。而沈衝一向是個絕佳的聽眾,從不像公子那樣對內容挑三揀四,一個不如意又讓我換下一個,還喜歡跟我爭辯……

我正想著,忽而覺得身上有些涼。

時未入冬,沈衝的臥室中也不曾生炭火,然而深秋時節,已經有些冷。我看看身上單薄的衣裳,方才想起來,先前在公子房中收拾物什的時候,我覺得有些熱,將外麵的厚衣脫了,放在了榻上。

公子房中……我走出門口,朝廊下那邊望了望。沈衝大約一時還不會回來,我還是到公子房裡去,先把外衣穿上才是。

打著主意,我不再耽擱,朝公子住的屋舍走去。夜色已經有些深,待得到了門前,隻見裡麵仍然點著燈。

我正要叩門,忽然,想起方才公子剛才那彆扭的樣子。我猶豫了一下,正想著進去如何先開口,聽到身後有人叫我。

回頭,卻見是個沈衝院子裡的侍婢。

“桓公子不在室中,他剛到湯苑去了。”她說。

我訝然:“去湯苑做甚?”

“去湯苑還可做甚?”她笑了笑,“自是入浴。他從堂上回來時,問府中可有入浴之處,惠風便帶他去了。”

我愣住,片刻,忙又問道:“他去了多久?”

那侍婢道:“去了好一會。”

我看著她,怔住。

“霓生!”這時,不遠處有人朝我招手,“我家公子回來了,讓你過去一趟。”

我應下,暫且將心思拋開,往沈衝的房裡走去。

待得進了門,隻見沈衝果然回來了。

他的鬢發上浸了些水汽,看上去濕潤黑亮。而因為剛剛沐浴過,他的臉色甚好,神采奕奕,分外俊氣,讓人眼前一亮。

“你去了何處?”沈衝問我。

我答道:“我方才覺得涼,回房裡去取衣服。”

“哦?”沈衝看看我的身上,卻笑了笑:“你的衣服呢?”

我回神,這才發現我想七想八,竟是把正事忘了。

我不禁哂然。

“你不若先去將衣裳取來。”沈衝頗為體貼地說。

“無妨。”我笑了笑,“室中不冷。” 說罷,拿起一塊巾帕走到他身前,給他擦拭頭發上的水。

沈衝沒有言語,在榻上坐下,任由我擦拭。

我盯著手上的巾帕,一邊擦著,一邊又想起了方才那侍婢的話。

照理說,我覺得我不該多事。公子說了不要我服侍,我就不該跟著,否則到了他麵前,他又不知道會說出什麼損我的話來。

心裡“哼”一聲。

我一邊給沈衝擦著頭發,一邊想,他既然這麼無所謂,那便讓惠風去服侍好了。

“……霓生。”忽然,沈衝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打斷。

回神,隻見他看著我:“輕些。”

我一驚,發現自己竟是用了力氣,他發根的皮膚上泛著淡淡的紅。

我窘然,忙撫了撫,不好意思地問:“疼麼?”

“不疼。”沈衝神色無奈,“你今日總在走神,可是有心事?”

我訕訕,道:“表公子哪裡話,我怎會有心事。”說罷,我將外衣披在沈衝身上,道,“時候不早,表公子還是到榻上去吧。

沈衝依言起身,往榻上而去。

我跟在他後麵,心裡卻又想到了惠風先前說的話。

——在君侯沐浴之時,她也跟著進去服侍……

莫名的,心中似水落熱過,喧沸起來。

沈延的日子過得豪奢,家中待客的浴房亦是上乘,香木鋪地,還可燒起地龍,即便寒冬也能將人焗出汗來。在那般去處,賓客和服侍之人都隻能穿著單衣,蒸騰的水霧蒸著香氣,惠風汗津津的衣裳貼在身上,挨著公子,用巾帕給他擦拭……

或者,乾脆像仆婢們平日津津樂道的那些姬妾們和主人之間的風流韻事那樣……什麼也不穿。

我的臉上登時燒熱起來,心似乎被什麼驅趕著,再也安靜不下來。

“霓生。”沈衝已經在榻上坐下,微笑看著我,“今日還講故事麼?”

我看著他,心中長歎。

冤孽。

“表公子,我今日甚是困倦,明日再講如何?”我說。

沈衝露出訝色:“可有不適?”

我忙道:“並無不適,隻是昨夜不曾睡好,故而想早些歇息。”

沈衝莞爾:“既如此,你早些歇息,去吧。”

我感激一笑,行禮退下。

待得出門,我即刻快步走到公子房中,從他衣箱中取出一件裘衣,然後轉身出門,朝湯苑小跑而去。

公子的住所雖就在沈衝院子裡,但此處本非待客之所,自然也不會有多餘的浴房。府中另有湯苑,大而奢華,那地方我知道,不算遠。

我出了沈衝的院子,在府中七拐八繞,沒多久,便望見了那湯苑高高挑起的明燈,在夜色中映著溫和而曖昧的光。

公子見到我的時候,大概會說,他不是讓我跟著,我還跟去做甚?

而我,自是理由充分。

我身為公子的貼身侍婢,自當他去哪裡我就去哪裡。青玄又不在,萬一有人對他做了什麼難堪之事,桓府還不是怪罪到我的身上?

就是這個道理。

我心中篤定道。

湯苑裡的院子裡有三兩個仆人,看到我來,露出訝色。

“我家公子可在?”我問。

“在。”一人朝不遠處的大浴房,道,“就在那裡麵。”

我不多言,忙朝那浴房走去。到了門前,我腳步放慢下來,先往裡麵聽了聽。隻聽裡麵有些細碎的話語,還有些輕輕的笑聲,似乎是惠風在笑。

果然……我正想著,忽然,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

裡麵的聲音停住,未幾,傳來公子的聲音:“何人?”

我摸了摸鼻子,隻得道:“公子,是我。”

少頃之後,門開了,惠風看著我,露出訝色:“霓生,你怎來了?”

我打量著她身上的衣裳,隻是那是一身單薄的裙衫,不過看上去整齊完好,頭發也不見散亂。不過她麵上泛著紅暈,目光盈盈,一臉春風蕩漾。

“我來給公子送裘衣。”我笑笑,說罷,不待她回答,走了進去。

才踏入浴房之中,一股溫香混著地龍燒起的熱氣便迎麵而來。

此處果然舒適,即便是外間,也溫暖宜人。

公子穿著長衣站在屏風前,如平日在家中一般,衣帶鬆鬆係著。我來遲了,他分明已是出浴,穿上了衣服。

看到我,他亦露出訝色。

我不待他問起,便理直氣壯地說:“我看公子的裘衣還在房中,唯恐公子浴後受涼,故而送了來。”一邊說著,我一邊走到他麵前,將他仔細打量。

因為剛剛出浴,他的脖頸和微微敞開的胸口上都泛著淡淡的粉色,看上去更是賞心悅目。

然而我完全沒有觀賞的心思。

忽然,手上一空。

那裘衣被公子接了過去。

他看著我,沒有像我想的那樣露出不高興的神色,卻是似笑非笑。

“你來此,就為送這裘衣?”他問。

“正是。”我說著,不由地回避那目光,轉而朝浴室瞥去。隻見珠簾低垂,蛟紗半透,湯池中霧氣氤氳。

我看著這些,再瞥瞥惠風,隻覺方才那些臆想忽然變得有根有據……

“霓生,桓公子本就是穿著外袍來的。” 這時,惠風從後麵走過來,嗔道,“浴後穿著回去就是了,又怎會著涼?”

她的雙眸顧盼生輝,朝我使著眼色。

我裝作不知,訕訕道:“我方才不曾給公子更衣,又見外麵起風了……”

公子不置可否,將裘衣披在身上。

“來了便來了,回去吧。”他說著,順手將他原本掛在衣架上的外袍取下來,交給我。

我將那外袍接過,卻見他又轉向惠風。

“惠風,”他微笑,“今日多謝你。”

惠風滿麵通紅,望著公子,聲音嬌軟溫柔得不似本人:“公子哪裡話,服侍公子,乃妾之幸也。”

妾……

我心中“咚”地撞了一下,不由地瞪起眼睛。

惠風卻隻望著公子,媚眼如絲,雙目幾乎蕩出水來。

公子頷首,不多言語,朝外麵走去。

“霓生。”他頭也不回地喚了一聲。

我隻得收回目光,跟在他身後,心中沉沉的,仿佛塞了一千本枕邊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