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以後服侍他的人,會不會喲我這般仔細。我打開衣箱的時候,心裡想著,不禁覺得我真是個十分有認真負責的人。
“母親的話你不必理會。”我給公子更衣的時候,他看著我,道,“那是中宮的拉攏之計。”
“哦?”我說,“若將來沒有了皇後,長公主也仍然要公子娶南陽公主,又當如何?”
公子目光微變,沒有說話。
我看著他:“公子可想聽聽我的想法?”
公子冷冷道:“你從前說過。”
我說:“公子可還記得自己的誌向?”
公子道:“自是記得。”說罷,他說,“你不必與我說娶公主可助我早日得誌,我既不願依靠父母蔭蔽,亦不會圖謀婚娶。”
我語氣平和:“公子,天下貴胄,婚姻之事皆非自己抉擇,如今長公主和主公向公子問意,亦不過是出於對公子的疼愛。公子既然無法避開,為何不乾脆選一位對自己裨益最大的?”
公子盯著我,目光灼灼而銳利。
一瞬間,室中落針可聞,仿佛萬事萬物皆凝固。
“這是你真心所想?”他低低問道,似壓著怒氣,“你也以為,我該順從父母之意?”
那眼神我從未見過,沉得嚇人,仿佛站在我麵前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我暗自咬了咬牙,聲音依舊平靜:“正是。公子,你曾讓我教你不明之事,此事便是公子不可不學之事……”
話未說完,旁邊的一張小幾突然被踢飛出去,撞在牆上。
我嚇一跳,瞪著他。
他也瞪著我。
“甚好。”公子目光暴怒,麵色卻更冷峻,未幾,頭也不回地朝外麵走去。
青玄聞得了聲音,從外麵跑進來,瞠目結舌地看看公子離去的身影,又看看我:“怎麼了?”
我沒有言語,目光落在那張被摔得散架的小幾上,隻覺疲憊得很。
不知是煩心事太多還是著了涼,下午,我又發起了燒來。
那感覺當真難受,熱得呼吸燒灼,喉嚨也疼了起來,幾乎說不出話。我以前也曾經風寒感冒,卻從不像今天這樣難過。
我無論是睜著眼睛還是閉著眼睛,想到的都是公子那張怒氣衝衝的臉。
你沒有做錯。心底一個聲音道。就算他現在想不通,將來也會想通的,切莫忘了他是什麼人。
我深吸口氣,重新閉上眼睛。
頭腦昏昏沉沉,我想,索性就這麼睡過去,或許睜開眼,發現一切都是夢。
但既然是夢,為什麼心頭會隱隱在疼……
這次發熱,似乎比昨夜還要厲害一些,身上冷得很,頭疼欲裂,喉嚨也難受不已。我想我該去找些藥來吃,想起身,卻一點氣力也沒有,甚至無法睜開眼睛。
迷迷糊糊之中,屋子裡的光照似乎在變暗。再微微睜眼的時候,麵前似乎站了人。
額頭上忽而傳來一片涼,比剛才舒服多了。
“冷……”我說,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我想去抓被褥,手卻似乎被捉住,有力而溫暖。
“勿動。”有人在我耳邊道,聲音很是熟悉。
躁動的心似乎得了安撫,身上似乎也被蓋上了更多的褥子,我感覺舒服了許多。但沒過多久,我的嘴突然被撬了開來,一股苦澀難喝的湯液淌入了口中。
我想罵人,下意識要轉開頭,那手的氣力卻大得很。
“服藥才能好,聽話。”那聲音又道。
聽話……
好像不久前誰跟我說過。但不等我去想,那藥不再灌了,取而代之的是甘甜的溫水。
“睡吧……”
那聲音又道。我心裡繼續罵著,未幾,任由意識重新沉淪……
待我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裡。
屋子裡點著燈,不是太亮,故而並不刺眼。我眯著眼睛,未幾,看清了榻旁的人。
公子半臥在近前的軟榻上,身後墊著褥子,已經睡著了。
我怔了怔,未幾,忽而想起了白日裡的事。
他……
不生氣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覺得自己大約在做夢,想翻過身去,繼續閉上眼睛。可是才動了動,額頭上的巾帕忽而滑落。
許是察覺了動靜,這時,公子睜開了眼。
目光倏而相對,我定住。
“醒了?”他說著,從那軟榻上起身,拾起巾帕,另一隻手卻覆在了我的額頭上。
我看著公子,隻見他的眉頭微微皺著,片刻之後,鬆了下來。
“燒退了。”他說罷,從旁邊案上拿起一隻碗,“再吃些藥。”
原來先前撬開我嘴巴灌藥的就是他……
我臉上一熱,想了想,不知道我那時有沒有真的罵出來。
公子用湯匙舀了舀,似乎想喂我。我忙從榻上支撐著起來,道,“我自己來……”
聲音出來我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啞得難聽,好像破了一樣。
心裡莫名鬆一口氣,至少我就算曾經罵出來,他也聽不清……
公子看我起來,沒有阻止,將藥碗遞了過來。
我接了,手捧在碗壁上,並不覺得太燙。我往湯藥上吹了口氣,輕抿一口。
果然,苦得還是讓人想罵,我皺起眉頭。但未幾,我碰到公子的目光。他注視著我,燈光在上麵投下深淺不一的影子,不知情緒。
心裡忽而打起了精神,我深吸口氣,將湯藥一口氣灌了下去。
正當我眉頭幾乎皺得擠到一起,公子適時地又遞來了一碗水,我把水喝下,終於覺得舒服了。
再看向公子,他的唇邊浮起些淡淡的影子,似乎有一抹笑。
“再添些麼?”他問,聲音和緩。
我搖搖頭,將碗還給他。
公子接過,放回那案上。
“躺下吧。”他說。
我的頭還有些沉,依言乖乖地躺了回去。
公子將褥子壓了壓,又看看周圍,大約覺得無更多可做了,方才重新坐回到軟榻上。
室中重歸安靜。
我躺在榻上,看著他。
他也看著我,手上拿著一本書,卻沒有翻。
臉上又在隱隱地燒,這樣下去,最先尷尬得受不了的人大概就是我。
“公子……”我清了清嗓子,可惜還是破,隻能將就著說慢些,“公子不惱了麼?”
“惱何事?”公子反問。
我:“……”
這人進來頗有長進,已經學會了裝傻。
“公子知道何事……”我小聲說。
公子麵無表情:“你的聲音似鴨公一般,還想再與我講道理?”
我一愣,忍不住笑了笑。
公子看著我,臉上也繃不住,嘴唇彎了彎。但片刻,那玩笑之色隨即消失,目光認真。
“我不會答應。”他停了停,道,“霓生,你也不必再勸我。”
那聲音平淡,似乎在說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我知道這對於平日喜歡揪著分歧理論個究竟的公子來說,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他這麼說,便意味著他不想再說起,也不想聽我說。
也許這的確是最好的解決之道。
他當作不知道婚姻這件事,我則當作不知道我很快就會離開他。
少頃,我抿抿唇:“嗯。”
公子亦莞爾,伸手過來,將我的額頭摸了摸。
“睡吧。”他聲音輕而低沉,“莫再多言。”
我的眼睛停留在他的臉上,片刻,乖乖閉起,享受著他的手指殘留在額頭上的觸感。
倦意再度席卷而來的時候,我心中苦笑,與其徒勞地去糾結些那些有無之事,倒不如珍惜當下,將來回憶時皆是美好,而不至於懊悔遺憾……
我的身體一向不錯,並不輕易生病。所以每次生起病來,都比彆人凶猛些。
比如這場風寒,來勢洶洶,導致我在榻上躺了兩日,什麼也做不了。
公子沒有上朝,他一直留在房裡陪著我。
說實話,我十分受用。
我每每醒來睜眼,總能看到他。那感覺甚好,心頭又柔軟又甜,飄飄然,像在做夢。如果他可以保持這樣關心我,我希望每個月病一次。
隻是待我恢複些理智的時候,我又會感到十二分的不自在。
誰知道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又會做出什麼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來,比如說夢話啦,磨牙啦,挖鼻啦,放屁啦……
這不是沒有先例,他上次就曾提過我說了夢話。
我知道我時常會夢些不正經的東西,要是在他麵前露了餡……想想就羞恥。
“公子,你為何不去上朝?”我終於忍不住,對公子說。
“自是為了照顧你。”公子道。
我麵上一熱,瞅瞅他,卻見那臉上平靜如常。
“那如何使得?”我說,“青玄和彆的侍婢也能照顧我,公子還是去上朝吧。”
“不去。”公子淡淡道,“我走了,便看不到了。”
“看不到什麼?”
公子看著我,意味深長:“你不是說,我那時生病的時候甚難服侍麼?什麼病得隻剩一把骨頭,踢褥子,挑食。我也想看看服侍病人到底什麼樣。”
我:“……”
果然是這樣。
我覺得心裡放著人的時候真是奇妙,從前,公子在我麵前嫌惡彆人用食大聲不雅時,我還一本正經地跟他抬杠,說人雖萬物之靈,亦不過萬物之一,人與牲口一樣有牙有口,為何牲口嚼食出聲無人理會,人卻要受諸多規矩限製,莫非人還不如牲口?
“哦?”我強作鎮定,“那公子如今看到什麼?”
“一隻隻知道睡的豬。”
我:“……”
見我瞪起眼,公子忽而笑了起來。
他伸出手,探了探我的額頭,神色溫和而自然。
“睡吧。”他低低道,帶著些呢喃般的氣音,莫名的撩人耳畔,“睡醒了便又可好些了。”
那雙眸似盛了水,柔和而溺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心又蹦了起來,待我發覺的時候,
我覺得身上好像又發起了燒,從心口一直燒到了額頭,連呼吸也藏著熱,閉上眼睛。
真出息了。
心底恨鐵不成鋼,他這般看著你說話又不是第一次,有甚好慌。
一個聲音在反複念叨,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誌誘以公子亂以美色,不可上當不可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