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叔歎了口氣。
“霓生,”他說,“當年先生教你那些本事,我甚是反對,便是覺得你這性情太隨意,要做什麼事,想來就來。那日但凡出了一點差錯,你便性命不保,莫不後怕?”
我有些不好意思,道:“後怕也有後怕,不過不是都平安無事……”
“你平安無事,也不過是憑著先生教你的本事,以及對手太蠢。”曹叔嚴厲道,“若是換了高明些的人,此計便是破綻百出,你不但行事不成,說不定還要被反咬一口。這些利害,你可曾想過?”
我囁嚅道:“對付高明之人,自也有高明之策……”
“霓生說的是。”曹麟在一旁看著,忍不住開口道,“父親,霓生又不是無謀之人……”
他話沒說完,被曹叔瞪一眼,咽了下去。
“我是怕你這般兒戲下去,總要吃虧的一日。”曹叔語氣沉沉,“老張和呂稷已經被我責罰,此事下不為例。”
我一驚:“曹叔,老張和呂稷都是因為我……”
“你不必再說。”曹叔打斷道,“他二人違逆了行事規矩,自當受罰。”
我看著曹叔,再也忍不住:“行事規矩?甚行事規矩?曹叔不是在販糧草,販糧草何來這許多規矩。”
曹叔看著我,目光深沉而平靜。
從前,我在他麵前使性子的時候,他就這麼看著我,讓我說完了話就說不下去。
這辦法到現在還有用。
我還有攢下的一大堆話想問,可看著曹叔,都卡在了肚子裡。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曹叔神色依舊和緩,卻是語重心長,“霓生,現在還不是告知你的時候。過些日子,便是你不問,我也會讓你知曉。”
他這麼說,我自然也不好在窮追猛打下去,“哦”了一聲,繼續低頭吃我的肉乾。
室中有些安靜。
曹麟看我盤裡的五香豆要吃完了,又默默地給我盛來一盤。
“聽老張說,你那日是要去救桓公子?”曹叔問我。
我答道:“正是。”說罷,我怕他又要說教什麼男女之事,忙道,“曹叔,我是念桓公子平日待我甚好,不忍他喪命於奸佞之手。”
“哦?”曹叔看著我,道:“你不久便要離開桓府,將來桓公子說不定還會遇到危急之事,你那時是幫還是不幫?”
我愣了愣,忽而想起公子那日與人搏殺時的情景。
好一會,我囁嚅道:“我離開了桓府,自然不會再回來。”
曹叔看著我,沒說話。
我忙道:“是真的。”
曹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將另一盤肉乾推到我麵前:“吃多些。”
我見他不再追問,心裡鬆了一口氣。
“曹叔,”過了會,我瞅著他,問,“你可是要對龐逢下手?”
曹叔目光定了定,我忙道:“我這麼說,是想幫曹叔。”
“霓生,你可是有甚計策?”曹麟興奮道。
我上次沒有跟他們說我幫長公主設計陰謀,這次既然也不會。
“計策倒是沒有,”我笑了笑,壓低聲音,“不過我在桓府探得了些消息,皇後和龐氏倒台,就在不遠。”說罷,我望著曹叔,懇求道,“曹叔,此事我既然知道了,曹叔不若將詳細之處告訴我。我在桓府之中消息路子甚多,曹叔想要什麼,說不定能幫上忙。”
曹麟頗講義氣,也跟著我勸道:“父親,便告訴霓生吧。”
曹叔看了看曹麟,片刻,又看看我,表情終於鬆動下來。
“你啊……”他搖頭,歎口氣,“永遠安分不下來。”
我笑笑,討好道:“還是曹叔知我。”
曹叔看曹麟一眼,淡淡道:“既是你要說的,便由你來說。”
曹麟笑笑,忽而擺起認真的神色,對我說:“霓生,我等要做之事無他,就是要殺龐逢。”
這倒是讓我驚訝。
我一直以為他們是要謀財,不想竟是要害命……
“還有,便是將他府中庫房裡的金銀都取走。”
這才對。
龐逢從前就是鄉中一霸,最近到了京城裡更是了不得,公開勒索,還有賣官,斂下的錢財定然不少。
我說:“殺他倒是容易,龐氏若倒了,朝廷自然也要拿他祭刀。”
曹麟搖頭:“我等不僅要殺他,還要拿他人頭,自不可靠朝廷。”
我訝然:“為何?”
曹麟正要開口,曹叔打斷道:“至於因由,日後你會知曉。”
他說:“霓生,你方才說龐氏會倒?”
我頷首:“正是。”
“怎講?”
“皇後要殺皇太孫立平原王,朝中自是有許多人不會答應,想來不久便又要有一場亂事。”我說,“若有了消息,我會即刻告知。隻不知曹叔可知曉了龐府財寶藏在了何處?”
曹叔道:“已打聽清楚,就在他府庫之中。”
我說:“隻怕他不久就會將這些財物運走,曹叔要下手,不若挑在中途。”
曹叔訝然:“你怎知?”
我笑了笑,道:“我如何知曉,曹氏可且不必管。此事我亦不確定,曹叔讓人盯緊,做好兩手準備才是。”
曹叔看著我,片刻,意味深長。
“霓生,”他說,“我想起從前先生總對你是個女子頗為遺憾,如今我亦有此感。”
我愣了愣,片刻,自嘲一笑。
“我倒是不遺憾。”我說。
“嗯?”曹叔看著我,“怎講?”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因為說不出口。
如果我不是女子,我就不會遇到公子。
或許這曾經讓我糾結為難,但如今再想,我卻覺得這也並非壞事。曾經與那樣一個人朝夕相對,就算不能廝守終身,又有什麼好後悔的呢?
曹叔還問我打算何時離開桓府,我告訴他,我放奴的券書已經立下,隻要拿到手,我就會走。
“而後呢?”他問。
我知道他想讓我去益州,或者留在他和曹麟的身邊,但我仍然惦記著祖父的話。
“倒是再做打算,去何處都一樣。”我說。
曹叔看著我,沒有多言。
又閒話了一陣,我看外麵天色差不多了,向曹叔和曹麟道彆,離開了槐樹裡。
才回到桓府不久,公子也回來了。
“你今日出去了?”他問。
我一愣,問:“公子怎知?”
“你的衣裾上有泥星。”我低頭看了看,果然。前天夜裡,雒陽終於下了雪。雖然往後天氣皆晴朗,但雒陽街道上的許多地方仍然泥濘。
公子大約前世真的是狗。
我說:“正是。我今日去了白馬寺。”
“去白馬寺?”公子問,“做甚?”
“去拜一拜。”我說,“前些日子那場風寒太凶猛,府中的人都說白馬寺神佛靈驗,讓我去拜一拜消消晦氣。”
公子看著我,啼笑皆非。
“你不是自己就有神佛的本事麼?還要去求?”他說。
我不以為意:“我豈可與神佛相比?公子切不可這般言語,被公主知曉了,定然又要說公子瀆神,教公子去廟裡請罪。”
公子“嘁”一聲,忽而又道:“昨日那彗星,你說便是皇後動手征兆。今日我在官署中,並未聽到宮中有甚異樣之處。”
我說:“此事自不可急。須知天理報應,少有即時見效,但必是報應不爽。”
公子看著我,不置可否。
“那你說,這報應卻在何時?”他說。
我說:“三日之內,必然可見。”
公子狐疑地看著我:“當真?”
“自是當真。”我說,“公子若不信,賭一篇字如何?”
我以為他又要一口回絕,說“不賭”,但他並沒有這樣說。
“可若是你輸了呢?”他反問。
我想了想,笑嘻嘻:“那公子就去買十斤蟹,我剝給公子吃。”
終於,公子露出不屑之色,不再理我,背過身去讓我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