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暗渠(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6603 字 3個月前

“不必與他說。”公子忽而道,淡淡一笑,“現下不過申時,我即入宮一趟,想是還來得及。”

計議定下,三人也不耽擱。

公子入宮,沈衝則回府準備,我亦然。

公子要去找桓瓖,而我原本並不想讓桓瓖加入,隻是想讓公子和沈衝去跟桓鑒借那宅院。但公子思索了一番,說平白無故要借那宅院,隻怕一時難尋借口,且那宅院中也有仆人,我等三人畢竟是外人,極容易被窺破,到時圓謊封口則更是麻煩。而有桓瓖在則不一樣,他熟門熟路,可安排得滴水不漏。

我想了想,亦是此理。畢竟這也算刀尖舔血的事,如何謹慎都不為過。

不過,在公子入宮之前,我曾再三叮囑他,必須要讓桓瓖保密,連長公主也不能說。

公子疑惑地看我:“他要泄密,自是去與昌邑侯說,為何要告訴我母親?”

我自不好說桓瓖與長公主另外有事勾結,道:“不過是為了防那萬一起見,公子切記便是。”

公子答應下來,自去了。

公子說到做到,出去之後,不到一個時辰,他就回到了桓府。

走進院子時,他步伐輕快,回到房中便摒退左右,把門關上。

“我去見了子泉。”他說。

“他如何說?”我問。

“他應允了。”公子道,“且他要與我等一道去探。”

我並不意外。桓瓖那般好事之人,立功做大事的機會從來不嫌多。我生病時他還我眼前晃來晃去,等的就是今日。

“不知子泉公子對皇太孫和太子妃如何看?”我問公子,“公子與他議事之時,他如何說。”

“他自是樂意。”公子說罷,卻看著我,“你以為他參與不妥?”

我說:“隻不過覺得子泉公子從前不曾知曉此事,亦不曾談論,不知他心中如何想。”

“子泉是知曉大局之人,且桓氏與沈氏同氣連枝,他至少不會講我等賣了。”

這倒是。

我笑了笑,不再多言,又問:“公子可與他定下了碰麵的時辰?”

“酉時在那彆院中碰麵。”公子道,“我回來時,先去了淮陰侯府一趟告知了逸之,方才也去堂上稟明了母親,今夜與子泉逸之聚宴,不會回來。”

“公主可信?”我問。

“有甚不信。”公子一臉坦然,“子泉又與家中吵了,我說我和逸之去勸勸他。”

我笑了笑。

公子也有些偷雞摸狗的天資,至少籌劃起事情來頗為周全,連怎麼糊弄長公主都想到了。

夜裡行走的衣裳,我都已經準備好。公子的玄色衣裳不多,不過還是能找到些,能湊得合適。公子看了看他的,並無異議,而後,目光卻落在了我的衣裳上麵。

“你這衣裳甚是眼生。”他拿起來看了看,“似從未見你穿過。”

那是我夜裡偷溜出去乾見不得人的事的時候用的,他當然沒見過。

不過我早有準備,臉不紅心不跳:“我穿過,隻是公子不曾留意罷了。”

“是麼。”公子淡淡道,放下,卻饒有興味地看了看一邊的鞋和玄色麵巾等物。那些自然也是我備下的,專挑便於潛行樣式。

“你對這潛行之事倒是周到。”公子道,“怎想到了這許多?”

我不以為然:“公子忘了?雲氏乃雜家,何事不曉。”

“是麼。”公子瞥我一眼,“那暗渠之事,亦是你家中所傳?”

那是我那些無聊先祖在無名書裡記的。

我看著他,不答反問:“公子以為呢?”

“反正不是你從鬼神那裡問來的。”公子說罷,將那些物什收起,道,“時候不早,該出門了。”

黃昏的太陽在西邊落下紅霞。酉時,公子、沈衝和桓瓖各自乘著車馬,如約到了昌邑侯府的彆院裡。

這個地方,比起昌邑侯府來說,不算大。不過它是當年桓鑒剛剛為官之時住的地方,對它甚有感情,故而就算不住也一直留著,有家仆常年打理。

進門的時候,桓瓖已經等在了院子。府中的仆從已經被他打發走,見了麵之後,三人皆不多言,進屋關上門。

“你們說的那個地方,我已經打探清楚了。”桓瓖甚有乾勁,對公子和沈衝道,“那去處甚為僻靜,附近亦是官宦人家,且挨著後園,不會有什麼人察覺。夜裡就算有京兆府的人會在附近巡視,但也不會走到那裡。”

“慎思宮的人呢?”公子問。

“慎思宮的人就更是了,他們隻管看好宮內,誰會無事到牆外巡查?”

公子頷首。

“隻是那暗渠之事,我從未聽說。”桓瓖道,“你們如何得知?”

沈衝笑了笑:“這要問霓生。”

桓瓖看向我,神色似不意外,卻是深遠。

“我就知道。”他笑了笑。

我不理會,問他和沈衝:“今夜我等須得前行,衣裳可曾備好?”

先前分頭準備時,我曾經將要領告知了沈衝。沈衝果然是細致之人,備下的衣裳並無差錯。

桓瓖則不一樣,雖然我也曾讓公子轉告他,但看他備下的物什,還是無語至極。衣服都是玄色的不錯,然而件件看上去華貴無比。不是鑲金就是繡銀,蹭破一塊就須得花費許多錢去補,就算有玄底也能把人亮花眼。還有那鞋,一看就是金枝玉葉穿的,底縫得頗厚實頗硬,走在地上帶響。

“這平日都是侍婢做的,何須我動手。”桓瓖不屑道。

我自然不依他,讓他在這府裡再翻一身出來。幸好桓鑒從前還有些舊衣方才此處。桓瓖以桓鑒讓他來找些舊衣回去為理由,讓仆人去找,果然找了一身來。

“接下來便是那暗渠之事。”我說,“那暗渠多年無人打理,隻怕入口有淤塞。”

公子頷首:“如此,可有清淤之法?”

我說:“自然是有。這府中,可有鐵鍬?”

“鐵鍬?”三人愕然。

“要鐵鍬做甚?”桓瓖問。

“自是由我等自己將那道口清開。”我理所當然道,“不然要這麼多人去何用?”

“……”

三人看著我,如同看一個怪物。

動手的時辰定在子時。

月明星稀,府裡的仆人早已睡去。我早已換上了玄衣,走到他們三人的屋前,挨個敲了敲。

未幾,門輕輕打開,幾乎全無聲息。

三人也早已換好了衣裳,從裡麵走出來,一人手上拿著一把鐵鍬。

桓瓖熟門熟路地走到一處側門前,將門閂抬起,小心翼翼地打開,然後,領著我們走出門去。

因得有月光,我們走路不須點燈也能看得見。夜色下,慎思宮的宮牆就立在前方,顯得頗為高大。待得都出來之後,桓瓖把門關上,四人不約而同地蒙上玄巾,往我指路的防線而去。

這個地方,我來過兩三回,那暗渠的入口也已經打探清楚,就在一處屋舍殘垣裡。從前先帝初定都之時,雒陽頗為混亂,這個地方曾是不少流民的居所,挨著結實的宮牆,到處蓋著簡陋的居所。不巧,那暗渠口因得是現成的窟窿,被一戶人家用作了地窖。後來此地被貴胄們圈占,流民被趕走,那些屋舍也就被拆除了,隻有挨著宮牆下的地方有些殘垣。

貴胄們自然不可能像流民們那樣不講究,貪圖宮牆結實,也挨著建造屋舍,故而這暗渠口的地窖也就一直不曾被人發現,連著殘垣一直保留著。

“就在此處?”公子有些疑惑。

“嗯。”我應一聲,用腳在地上各處踩了踩,未幾,一個地方傳來中空的聲音。

我隨即用鐵鍬將上麵的浮土刮去,未幾,一塊木板露了出來。

這木板很是厚實,然而經過許多年的風吹日曬,已經快要朽壞了,幸而上麵覆了土,還生了草,無人留意。

桓瓖站在一邊八方,公子和沈衝過來,幫我將木板移開,地窖入口豁然在眼前,月光下,黑洞洞的。

我將一根在庖廚引火用的鬆樹枝點燃,遮著光,待燒得穩了,丟到地窖裡去。光瞬間將裡麵照亮,隻見這地窖倒是做得甚好,四壁平整,也無積水,大小可容數人。從前地窖主人還挖好了簡陋的階梯,可沿著走下去。

公子正要下去,我將他拉住。

等了一會,隻見火苗仍燒著,並無熄滅之勢。

“這是做甚?”公子似終於忍不住,輕聲問道。

“若地窖常年不透風,則易使人憋窒,若可燒火則無妨。”我答道,“現下無妨了,下去吧。”

說著,我便要往下走,公子卻將我攔住。

“你在上麵把風便是。”說罷,他向桓瓖道,“子泉,你隨我等下去。”

桓瓖亦無多言,三人順著階梯,一路下到了裡麵。

地上甚為安靜,如桓瓖所言,並無人來打擾。我往下麵遞了一根蠟燭,問,“如何?”

“找到了。”是公子的聲音,未幾,裡麵響起來鐵鍬挖土的聲音,低而沉重,在夜裡,就算再輕微也能聽見。

我在上麵四處觀望著,就算在篤定無人在周圍,聽到這些動靜也足以讓人不安。

其實更讓我不安的,是這三位貴胄挖土的手藝。無論公子還是沈衝和桓瓖,他們雖然平日裡也不避武事,但從小不曾做過粗活。所以這一回,他們大概是生平第一次碰到鐵鍬,就算知道怎麼用也無人嘗試過,隻怕一個農人半個時辰能挖好的坑,他們三人加起來一個時辰都挖不好。

公子大概以為我會有彆的又省事又快捷的清淤之法,當他聽到我說要帶鐵鍬自己去挖的時候,跟另外兩人一樣露出了詫異之色。

想想也對。如果我哪天出到大街上對人說,桓皙桓公子、沈衝沈公子和桓瓖桓公子用鐵鍬挖泥,不但沒有人會信我,大概還會嘲笑我是惦念著皇帝會用金扁擔的鄉下人。

但事實如此。

我耐心地在上麵待了許久,聽著裡麵傳來的那些不太著調的挖掘聲,似乎好一陣子,他們還挖得無所適從。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終於又忍不住,想下去問。可才走到那地窖入口,我忽而聽到裡麵“嘩”一聲悶響,心頭一驚。

“公子!”我壓低聲音喚著,下了地窖。黯淡的燭光中,卻見裡麵塵土彌漫。潮濕而冷冽的黴味在地窖裡飄蕩,隻見那挖掘之處,一個大洞豁然顯現。而大洞前麵,三人一邊喘著氣,一邊用袖子捂著口鼻,臉上不掩驚喜之色。

這暗渠的出口之所以被掩埋,乃是外麵的土石崩塌所致。幸而並不厚,公子他們三人齊心挖掘,不久便打通了。我舉著拉住靠近那洞口,火苗不停起舞,可見裡麵通風。待他們將擋路的土石簡單大致清理開,我也不再點火相試,帶頭走了進去。

這暗渠,果然是曾經精心修築,四壁皆以磚石砌成,數百年不塌,甚為堅固。如無名書中所言,它並不高,我們四人都須得躬身行走。我還好,公子、沈衝和桓瓖三人看上去走得很是辛苦。

頭頂,時不時有水落下,但地上並無積水,無名書所言不虛,那泉水早已乾涸。

“這暗渠通往何處?”沈衝問。

我說:“當初設暗渠之時,為了維護之便,地上必有入口。這地道中有風,說明那入口仍在,通往何處卻是不可知。”

公子在我身後低聲道:“這地上多有乾爽之處,想來就算有入口,也必是不露天,故而無雨雪灌入。”

我頷首,正待說話,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了窸窣的說話聲音。

他們顯然也聽到了,即刻停住。

公子舉袖過來,與我一道擋住燭光。

桓瓖示意我們噤聲,輕手輕腳地走到前麵去細聽。

未幾,那陣說話聲過去,周圍複又寂靜。

“是夜巡的宮衛。” 桓瓖忽而道。

“你怎知?”沈衝道。

桓瓖笑了笑:“我與同僚夜巡時,也愛說那些不三不四之言。”

公子卻皺眉:“如此說來,此地有守衛路過?”

眾人一時安靜。

我說:“他們走遠了,且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