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長夜(1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4911 字 3個月前

雖然是半夜三更, 但慎思宮中的大火, 顯然將許多人都驚了起來。

犬吠聲遠遠近近,我們回到彆院門口的時候, 旁邊的許多人家都有了動靜,不少人家都點起了燈,且街道上還出現了綽約的人影, 似乎是走出來打探城牆裡麵到底出了什麼事。

幸好夜色仍濃, 公子他們三人裡麵都穿著玄衣,在暗渠中脫掉了那身容易引人注意的侍衛衣服, 潛回彆院的時候,並沒有被人發覺。

進了院子之後,桓瓖沒有跟著他們去堂上,沉著臉, 徑自回了房中。進門的時候,他一腳把門踹開, “砰”一聲響,嚇人一跳。

未幾, 院門外忽而有仆人叩門, 道:“公子, 公子可醒了?”

桓瓖那般怒氣衝衝的模樣, 應當不會有心情去應付,且他和沈衝臉上都帶了傷, 要是被仆人看見, 恐怕會讓人起疑。

公子對我低聲道:“霓生, 你去應答,莫讓他們進來。”

我頷首,走到院門上,道:“幾位公子都喝醉了,方才回房時不慎出了響動,何事?”

仆人道:“慎思宮那邊起了火,今夜似是出了大事,周圍的人家都醒了,小人來稟報公子。”

我說:“知曉了,幾位公子皆不許打擾,待得他們酒醒些,我自當告知。”

那仆人應了,未幾,不再有動靜。

我回到堂上,隻見公子正查看著沈衝的傷勢。我也過去看,隻見沈衝的臉倒是不像桓瓖那樣揍得難看,隻是方才也吃了拳頭,一邊臉上有青紫,嘴角腫了起來。

“覺得如何?”公子問他。

沈衝淡淡道:“不如何,不痛。”他麵色沉重,似乎仍未從方才的情緒中擺脫出來。

這裡沒有彆的仆人,隻有我來給他們清理。我去院子的井裡打了水,端到堂上,正要到沈衝麵前給他擦拭,公子忽而道:“我來。”

他說罷,徑自將水盆從我的手中接過去。

“你去看看子泉。”他說,“若那邊有何事,便來告知我。”

我應下,往堂外而去。

桓瓖的所作所為,其實我並不覺得意外。與公子和沈衝不同,他從來不在乎什麼正道不正道,在遮胡關時便可看出,他是一個很能看得清自身利益的人,也知道自己所求為何。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便如方才,他說出了太子妃和皇太孫假死之計以及長公主的後續打算之後,我一直擔心他會直接地將我參與了長公主那些陰謀的事說出來。雖然他不至於知道我做了什麼,但是隻要說出來,無疑便能讓公子和沈衝的怒氣分攤到我的身上,或許也更能將他們說服。

然而他並沒有。

他的屋子裡麵黑漆漆的,似乎連燈也不曾點。我走到房門前,叩了叩。

“誰?”桓瓖的聲音硬梆梆,似壓抑著怒氣。

“我。”我答道。

桓瓖沒有說話,我等了片刻,推門進去。

“誰許你進來。”黑暗中,他冷冷道。

“公子也未說不許。”我說。

桓瓖沒有出聲。

我也不點燈,在黑暗中與他對坐。

“公子還在氣惱表公子麼?”我說,“表公子是救了你。”

桓瓖冷笑一聲。

“雲霓生。”他諷刺道,“你是思春思多了,便來給他做說客?”

我不以為忤:“公子覺得我說得不對?那麼可說說何處不對。”

“我方才說得還不夠多?”桓瓖反問。

我說:“公子所言諸多好處,關鍵其實不過在於一事。那便是聖上將要病愈,可對?”

桓瓖沒有說話。

“公子可曾想過,若聖上仍然不治,後果如何?”

黑暗中,桓瓖的影子似動了動,片刻,火石光閃起,他將榻旁的燈點亮。

我眯了眯眼睛。

“什麼不治?”桓瓖用他那雙黑了一邊眼眶的眼睛看著我,“你說清楚。”

我說:“公子可知聖上那治病的藥從何而來?”

“自是蔡太醫所配。”

“那麼蔡太醫的藥方從何而來?”

桓瓖啞然。

我就知道長公主不曾告訴他,於是,將蔡氏這藥的來由一一告訴了他。桓瓖聽了,神色詫異。

“那又如何?”他神色隨即如常,“能治便是藥。”

我搖頭:“此藥在許多人身上試過,起初亦有效用,但人身體各異,受不受得此毒亦不可一概而論。如那些試藥的人身上所見,大多亦有一時之效,但不久之後,因身體無法抵禦毒性,不久便會死去。”

桓瓖聞言,麵色一變。

“此言當真?”他問。

“我怎敢騙公子?”我說,“公子若是不信,可去問長公主。”

桓瓖看著我,目光不定,好一會,低低咒罵了一聲。隨後,他的神色卻有些興奮,意味深長地看著我:“霓生,我就知道這其中定然有你!”

他的神色配上那隻黑眼眶,甚為滑稽,我忍俊不禁。

“子泉公子既如此看重我,便該聽我一言。”我正色道,“此事表公子既然選在那暗渠中過問,便是他不打算與公子追究。公子便是有理,也不可再往下做,否則如表公子所言,天下陷於大亂,隻怕亦非公子所願。”

桓瓖神色猶疑:“可若是聖上病好了呢?”

我說:“無論聖上病好還是並不好,公子將皇太孫留住,天下也不過是有了一個年少且毫無靠山的儲君。於桓氏和沈氏而言,要對付皇太孫也仍有許多機會,豈不比拿天下大亂之險去賭更好?公子若不以為然,可想那荀氏與龐氏,他們注定落敗,乃是因為他們皆豪賭之徒。他們以闔族性命為賭注,不是大獲全勝便是闔族身首異處,故而不得不行事暴戾,毀壞根基而不自知。公子想那史上如他們一般瘋狂的人,便是王莽那般登了帝位,可有全屍留下?”

桓瓖不語。

“如此,你不該隻勸我。”過了會,他忽而道。

我不解:“公子何意?”

桓瓖看著我:“你也該勸勸他們。”說著,停了停,“尤其是元初。”

“我家公子?”我問,“為何?”

“他想做純臣。”桓瓖道,“便是身居高位,他也總想著他的天下。有朝一日,他若遇上與逸之一樣的事,他會比逸之還要執拗。”

我默然。

我知道他此言不虛。公子就算是想做肱股重臣,也是為治天下的抱負而做的。

“這天下就算不亂,桓氏和沈氏也總有一日會問鼎權位。”桓瓖道,“無論他如何想皆無法撇開,他須得早日想明白才是。”

我看著桓瓖,不置可否。

“還有一事。”我說,“今夜之事,以及太子妃和皇太孫之事,公子不可告知長公主,亦不可告知其他任何人。”

桓瓖一愣,隨即擺出不以為然之色。

“若我說了呢?”他說。

“若公子說了,我日後便不再為公子出謀劃策。”

桓瓖:“……”

正當他神色不定之時,門上傳來響動。我和他皆噤聲,看去,卻見是公子走了進來。

“如何?”他走到近前,看了看桓瓖的樣子,又看看我,“未曾給他清理?”

桓瓖“嘁”一聲,大咧咧地靠在憑幾上,頂著半邊黑眼眶把頭一撇,“那點功夫耐得我何,不必清理。”

公子不理會他,對我道:“霓生,去取些水來。”

我一眼應下,去院子裡打水。待得回來,公子親自將巾帕濕了,給他擦拭傷口。桓瓖果真不是什麼講內涵的人,碰得一點疼就叫,還罵人。最後,公子終於不耐煩了,將水盆丟給他,讓他睡下的時候自己敷上。

“霓生,隨我回去。”公子淡淡道,“他死不了。”說罷,朝外麵走去。

我訕然,再看向桓瓖,隻見他雖一臉不服氣,卻還是乖乖地自己拿起濕巾帕敷在眼眶上。將另一隻眼睛看著我,似乎還在想著我方才說的話。

“霓生。”公子的聲音從門邊傳來,我跟上前去,隨他離開。

回到堂上的時候,沈衝已經不在了。公子走過去,從案上拿起一本書,翻了起來。

若說我佩服公子什麼地方,那就是他真喜歡看書,就算這麼一個看上去什麼也沒有的舊宅子,他也能翻出書來看。

“公子不去歇息?”我問。

“還不累。”公子說。

怎會不累……我正要說話,忽然,聞到一股香味。

看去,卻見公子旁邊的案上擺著一隻碗,走近前去看,是滿滿的一碗肉穈粥。

公子看我一眼,道:“站著做甚?吃吧。”

我一愣。

“這是給我的?”我問。

“不是給你那是給誰?”公子道,“你申時用膳,奔波了許久,早該餓了。”

我詫異地看著他,心中不由地一暖。

“公子特地讓人做的?”我臉上微微發熱,瞅著他,一邊坐下一邊問道。

其實我想問,公子特地讓人為我做的?

“我見夜色已深,便讓仆人做些來,可我和逸之都不餓,便留給了你。”他說著,似乎不想與我多費口舌,繼續拿起書來翻,淡淡道:“快吃,送來已有片刻,再不吃便要涼了。”

就做了一碗,還說是為幾個人準備的……我心裡嘀咕著,也不推辭,應聲坐下來。

那粥頗為濃稠,肉穈也甚足。我用湯匙舀起,吹吹熱氣,吃了一口。如公子所言,我奔波整夜,肚皮早已餓得貼起。濃稠的粥米入口,倍覺香濃。

吃了幾口之後,我瞅向公子,忽而見他也看著我,不知是在看粥,還是在看我的吃相。

我知道自己方才吃得有些狼吞虎咽,忙斯文坐起來,假意客氣道:“公子真不吃麼?不若再去讓仆人做些……”

公子說:“我不餓。”

他這麼說,我自然也不好客氣,繼續吃了起來。

“你方才與子泉談過?”過了會,他問。

“嗯。”我一邊吃著一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