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二房長媳,若賈珠沒死,她就是二房管家人,但賈珠死了,她底氣不足。可從另一方麵來講,她生下了二房的嫡長孫,賈珠死後賈蘭就是二房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她作為生母自然尊貴。
若隻是這樣也就罷了,偏偏二房還有個寶貝“活龍”賈寶玉。按照禮法來說賈寶玉是次子,地位低於長子嫡孫,但無論賈母還是王夫人都明顯更寵賈寶玉,賈蘭反倒要避其鋒芒。
從前李紈萬事不管悶頭守寡,是沒有辦法,因為一旦她開始管家就會和王熙鳳形成競爭關係,誰叫她們分彆是大房、二房最名正言順的管家人?更要命的是,王夫人滿心等著賈寶玉繼承家業,她和李紈同樣是競爭對手。
大事化小的場麵又被重新小事變大,賈母看向邢夫人的眼神恨不能挖個坑把她填進去。
王熙鳳白眼差點翻出來,但幸好她還記得邢夫人是她正頭婆婆:“母親說笑,兩個妹妹我打得罵得,嫂嫂跟著我,怕是隻有她罵我的份。”
用玩笑的語氣將話說出來,邢夫人後知後覺,立馬閉上嘴。
賈母依次瞥了邢夫人、王夫人兩眼,再回過頭還是王熙鳳順眼:“不怪我疼鳳丫頭。”
一番唇槍舌劍,惜春這場生日叩拜真是多災多難,磨蹭了一個多時辰眾姊妹才出來去吃酒。但剛經曆了暗湧,誰還有多少心思說笑?不過玩鬨會子便草草收場。
提早回到與鳳樓,林黛玉唉聲歎氣:“都說豪門富貴之家享儘榮華富貴,擁有數不清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卻不知其中處處機鋒陷阱,倒不如平民百姓之家粗茶淡飯。”
林茈玉將身上裝飾的瓔珞、禁步等累贅物去掉,坐在桌邊灌茶:“非也。富貴人家有煩惱,平民百姓之家亦有,你今兒見了自家的煩惱想著彆家好,怎麼不見彆人向往公門富貴削尖腦袋往裡頭擠?”
“你這是在說我,還是在說彆人?”
“誰做了,就說誰。”
林黛玉噗嗤一笑,也將身上累贅首飾去掉,小口品茶:“你說的也有理,你我若生在尋常人家,或許連書都不能讀,大字不識渾渾噩噩長到及笄,胡亂定下人家,一輩子相夫教子……不,連相夫教子都算不上,一輩子為生存奔波,草草就過去了。”
“長大、成親、生子,說來是最普通的一生,但多少人拚儘全力也不過是為了活成普通人的模樣?你如今讀書作詩,一套衣裳拿出去就夠普通人家幾年開銷,知足吧。”
林黛玉沒見過普通人的模樣,但林茈玉見過啊,曾經她也是兢兢業業為活著而活著的普通人中一員,所以來到這裡成為上層社會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很知足,體會一把人間富貴,怎麼都是她賺了。
無論將來怎麼樣,是進宮還是嫁給哪個皇子,至少眼前用不著傷春悲秋,她現在的生活已經勝過大多數人。總不能既享受榮華富貴,還事事順心,世上哪有那麼多好事?
“彆想了,從小到大我最討厭你唉聲歎氣,這麼多年也沒給你掰過來。”
“從小到大我也沒想明白,怎麼你遇見事總不在乎?大約這就是沒心沒肺吧。”
“你還是回屋唉聲歎氣去吧,瞧見你就煩。”
彼此嫌棄地互啐兩聲,姐妹倆各回各屋。
白天的事鬨得不大,但不體麵,尤其寧國府的人也在,叫人白看熱鬨。第二天賈母尋個由頭叫邢夫人、王夫人過去說話,到晚上留她們吃晚飯,實則叫她們服侍立規矩。
林茈玉和林黛玉前去請安,都已經走到榮慶堂門口了,又被鴛鴦擋回去。
兩人假裝呆頭呆腦,老老實實回去自己吃飯,直到三天後才再次踏足榮慶堂。
賈母出了氣心裡舒坦,再看自家孫女、外孫女,怎麼看怎麼順眼:“鳳丫頭可說什麼時辰叫你們過去理事?她若欺負你們,隻管來告訴我。”
這是對著迎春、探春說的。探春笑道:“二嫂子雖不如老太太,可也是疼我們的。昨兒我們就過去了,晚飯前二嫂子在院中料理雜事,叫我們在旁看著。”
賈母對王熙鳳還算了解,知道她沒必要也不屑於對幾個妹子動歪心思,因此很放心,略微囑咐幾句後便跳過這個話題:“已經命人選好了日子,你們四月底搬進與鳳樓,且在外麵再逍遙幾日吧。”
“這感情好,我還怕錯過了二哥哥生日,他鬨呢。”
“你們都是骨肉兄妹,就算搬進去難道就不能給他過生日?咱們一家子不必講究那麼多,趁我還在,你們多玩一日算一日。”
看著滿臉慈愛的老太太,林茈玉心中微動。
如今的榮國府賈母地位最高,可謂是封建大家族的得益者,但或許因為她也是從被壓迫者走過來,所以她並不十分維護封建禮教,隻在必要的時候才拿身份說話。
從自家看她寵溺兒孫,允許女孩在大觀園讀書玩耍開詩社,就連去清虛觀打醮都故意與王熙鳳分開不叫她侍奉。對外她不愛用身份地位打壓人,麵對劉姥姥、小道士都能下意識和善相對。
若換個人處在她的位置上,不一定能有她這樣的善意。
想起邢夫人罵迎春、賈琮,王夫人不辨忠奸趕走晴雯,林茈玉趕緊把這個可怕想法從腦海中趕出去。
賈母很好,非常好,千萬彆換人。
她胡思亂想不自覺帶到表情上,林黛玉悄悄推她:“你又想什麼?”
林茈玉歪頭:“我在想外祖母對我們真好。”
她聲音不大,但屋裡就這麼幾個人,一時眾人都看過來。
賈母哈哈大笑:“說悄悄話叫我聽見了,快拉她出去,不害臊。”
三春湧上來,同姐妹倆鬨成一團。
正熱鬨,薛姨媽帶著薛寶釵進來。行禮問候過,薛姨媽坐在賈母邊上:“今兒過來是有件事要稟告老太太,我侄兒薛蝌一家進京,想要來給老太太請安呢。”
“你侄兒一家?”賈母屬實沒料到,有些驚訝。
林氏姐妹和三春也安靜下來,在旁老實坐著。
薛姨媽斂起笑容,麵露愁苦:“我這侄兒是個命苦的,他父親前二年去了,如今他母親又病重,隻有他們兄妹兩個相依為命。聽聞我在京城便寫信來,又聽聞老太太對我們多有照料,便說要給老太太請安呢。”
賈母神色不變:“果然是好孩子,你如此說了,我再拒絕豈非不近人情?幸而家中還有幾間空屋子,便叫他們來吧。幾時進京?”
“快到了,明日就下船。”薛姨媽目的達成,重新堆滿笑容。
薛寶釵忙說:“我這堂弟家中原也是皇商,替聖上搜羅些珍奇物件,聽聞老太太對我們母女多有照拂,特備了厚禮。”
“都是親戚,哪裡就要這麼客氣?”賈母笑起來,看著親切又和藹。
林茈玉下意識看向賈母身後。
在她正後方是兩架紅木屏風,彆的且不說,底座是用玉鑲的。屏風右邊的自鳴鐘是賈璉帶回來,自鳴鐘旁是古董花瓶,花瓶旁還有壽山石盆景。往後看是被屏風擋住大半邊的西洋鏡,鏡中反射正好能看見一對琉璃淨瓶……
匆匆一眼掃過去就能看見這麼多東西,不知道值多少錢……
“你又發愣。”林黛玉氣鼓鼓地把林茈玉拉回神。
“這不是沒人發現?”林茈玉挺起背坐直,假裝無事發生。
姐妹倆一母同胞,相伴長到這麼大,私底下相互打鬨嫌棄才是正常,但在外人麵前彼此的形象卻很重要。
等薛姨媽和薛寶釵告辭,兩人立刻湊起來嘀咕。
賈母瞅一眼,當沒看見:“家裡又有親戚來,鳳丫頭有得忙,你們多幫趁著些,彆失了待客的禮數。”
“是。”
這邊稟告過賈母,那邊王熙鳳也得到消息。
“薛姨媽是太太的親妹妹,還算正經親戚,這薛蝌是什麼人?”
平兒邊替她按摩小腿邊回答:“聽說家裡也是皇商,家裡都是奇珍異寶。”
“膽子不小,敢在老太太麵前說奇珍異寶。”王熙鳳笑起來,心情忽然就好了,推開平兒。“彆按了,也沒那麼酸脹。雖說來者是客,但咱們家客人不少,彆處都是女眷,叫他跟著薛蟠住吧。”
隨意指個地方,王熙鳳閉上眼休息。
平兒輕手輕腳收拾了東西,掀簾子出去。
第二日,王熙鳳準備好迎接客人,薛蝌卻沒來。
到第三日也沒來,直到第四日王仁上門,卻聽說他是和薛蝌結伴而來。
王熙鳳派婆子將人引進去,卻把王仁拉到廊下:“你怎麼跟他一起來?”
“你認識他?我是在進京路上遇見他的,偶然說上話,竟也是咱家親戚呢。”王仁雖說是王熙鳳的親哥哥,但實在比不上王熙鳳精明,卻又透著幾分自作聰明的市儈。
“薛家成百上千人,難道都是咱家親戚?是你見過他,還是叔父見過他?”王熙鳳瞪他兩眼。“回去把路上的事都告訴嫂子,叫嫂子來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