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 47 章(1 / 2)

陸承策。

他今日大概是賦閒在家, 倒是也沒再穿那一身飛魚服。

改穿的是一身黑色長衫,那長衫隻在袖子和衣襟處用金銀雙線繡了幾團祥雲,除了布料質地精良之外, 這身長衫毫無特色, 可蕭知在看到這身衣裳的時候,心還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要是她沒有記錯的話, 這身長衫是出自她的手。

她從小就不愛做女紅。

母妃也不願拘束她, 就連成婚的時候,她也隻是渾水摸魚做了幾雙針線蹩腳的襪子。

這身長衫還是去年五月的時候,她親自做的,做了足足一個月,把她那雙手都給熬出了不少血泡,那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做一件像樣的衣服, 為得就是在陸承策的時候給他一個驚喜。

她希望陸承策能穿上她親自做的衣裳。

希望陸承策能夠天天開心。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妻子, 她從小就任性慣了,即便為人妻也是個驕縱的, 她愛吃醋愛撒嬌,她不喜歡其他女的靠近她的丈夫,她的夫君從頭至尾都隻能是她一個人的。

可她喜歡陸承策啊,從小到大的那一份喜歡,乾乾淨淨的, 一點瑕疵都不沾, 所以她願意為了陸承策洗手做羹湯, 願意為了她即便冒著血泡,也想給他做一件衣裳,哄他開心。

她記得小時候,她最愛跟在陸承策的身後,提著裙子亦步亦趨的,喊他“陸家哥哥”。

他要是停下步子轉過身。

她就伸開雙臂看著他,一點都不害臊的,讓他抱。

再長大些......

她懂事了,知道男女有彆了。

母妃和她說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賴著陸承策了,她卻不管,照舊喜歡跟在陸承策的後麵。

她平日裡是最不喜歡打扮的了,總覺得胭脂水粉惹人難受,可每回陸承策來府裡,她都會穿著最鮮豔的石榴裙,梳著最好看的發髻,然後跑到陸承策的麵前。

那個時候,她已經不喊他“陸家哥哥”了,而是和她的兄長一樣,喊他“無咎”。

她喜歡偷偷牽著陸承策的袖子,喜歡他那張冷冰冰的臉上露出無奈的笑,喜歡逗他笑,還喜歡問他“陸無咎,你什麼時候娶我呀?”

再後來。

陸承策果然娶了她。

十裡紅妝鋪滿長街,而他穿著一身大紅婚服,騎著馬來到她的家。

她記得那天的盛況,永安王府和長興侯府結為親家,京城裡最尊貴的郡主嫁給了最出色的少年,這是多麼令人羨慕的一樁婚姻啊。

她高興,緊張,坐在大紅花轎的時候,一晃一晃的,就跟她的心一樣,有著對未來生活的惶恐和擔憂,但更多的還是期待。

她嫁給了她最喜歡的少年。

這個京城裡最出色的少年郎,這個她從小喜歡的郎君啊,終於成為她的夫君了。

她還記得新婚那夜,陸承策站在她的麵前,鄭重其事地和她說,“阿蘿,我以後會好好對你的,我不會讓你難受,不會讓你流淚,我會永遠保護你的。”

她信了。

那幾年,陸承策的確對她很好,他從來都不是沾花惹草的人,每日處理完公事就回到家裡陪她吃飯。

他會替她擋下一切的困難,後宅裡對他覬覦已久的丫鬟、婆婆口中的侄女,根本不需要她出手,他就會幫她擋掉。

她一直都以為他們可以這樣,長相廝守的走下去。

可就是這個和她說過不會讓她難受,不會讓她流淚的男人,最終卻讓她流了一次又一次的眼淚。

她沒有辦法忘記永安王府七十多條人命死去的模樣,沒有辦法忘記死不瞑目的父母,她閉上眼,是血流成河的景象。

她至今都沒法相信,陸承策怎麼就相信了她的父王母妃做出那樣大逆不道的事?他從小和她,和她的兄長一起長大,甚至還在他父王的膝下授過學。

彆人不知道他們一家的為人,他怎麼會不知道?

他怎麼能信?

他怎麼可以信?

蕭知甚至想衝出去,扯住他的衣襟問一問,問問他到底在想什麼?可她所有的想法和心思都在陸承策那一聲平淡無波的“五嬸”中斷滅了。

是啊。

她已經不是顧珍了。

她是蕭知,陸重淵的夫人,長興侯府的五夫人。

她和他再無關係了。

這樣也好。

曾經。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陸承策的身上,她相信這個男人會如成婚那日所言,不負她的信任,不會騙她,會對她好......如今,她收回所有的希望和信任,她會靠自己查清一切的真相,洗清父母的冤屈。

垂下眼睫。

蕭知原先波動的情緒已恢複如常,唯有那雙藏在兔毛手兜裡,無人瞧見的手依舊緊緊握在一起,帶著壓抑和克製,她並沒有直視陸承策,隻是用很平淡的聲音,稱呼他為,“世子。”

而後。

她也不等陸承策開口,徑直先朝院落走去。

身邊的如意朝陸承策行完一禮後,也忙跟著蕭知的步子去了。

陸承策看著離去的蕭知,心中是覺得有些奇怪的,他知道這個五嬸的來曆,去歲因救祖母有恩特被她老人家留在府中,可他明明記得,這是一個十分膽怯的姑娘,行個禮問個安,都能瑟瑟發抖,好似生怕彆人會欺負她一樣。

斷沒有像今日這樣冷靜沉著的氣質。

因為這一層詫異,陸承策竟然沒有立刻離開,他留在原地,掀起那雙淡薄到沒有情緒的眼睛朝蕭知離開的方向看去。

不遠處的那道身影披著一身大紅色繡著百花團簇的鬥篷,梳著流雲髻,走動起來那上頭墜著的如意寶釵一動一動的,連帶著耳垂上掛著的丁香色水滴狀的耳環也一晃一晃的。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像是一段彎不折的鬆竹。

步子邁得也很沉穩。

有那麼一瞬間。

陸承策上回那種奇異的念頭又出現了,他竟然有些恍惚的從這個並不算熟悉的身影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靈魂。

他的亡妻——

顧珍。

不過這個念頭隻存在一瞬間,一瞬過後,他就恢複如常了,像是嗤笑自己竟然會存在這樣的念頭,陸承策搖了搖頭。

嗤笑自己的荒唐心思,又夾雜著一抹歎息,他的阿蘿早就死了。

死在半年前,死在她的懷裡。

旁人再像也終究不是她。

更何況......

他這個名義上的五嬸,根本不像她。

他的阿蘿是全京城最尊貴的女子,她喜歡穿最豔麗的衣裙,喜歡打馬過長街,喜歡迎著風肆意的笑,她喜歡跟在他的身後,喜歡牽著他的袖子,嬌嬌地喊他“無咎”......這世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阿蘿了。

他的......阿蘿。

不遠處的身影已經轉進院落,從他的視線中離開了,而陸承策也收斂了麵上沒再波動的情緒,沉默著,離開了。

***

此時王氏的房內。

王氏還趴在床上,動彈不得,她以這樣的姿勢躺在床上已經足足一天一夜了,困得不行,偏偏又睡不著,手和腳都麻了,眼下也是一片散不開的青黑......屋子裡點著凝神靜氣的香爐。

而拔步床前的圓墩上坐著哭啼不止的陸寶棠。

陸寶棠是今兒午後才回的陸家,她昨天去了王家,原本要回來的時候,外頭就起了那等子風言風語,她心裡怕得要死,生怕被人瞧見,便留宿在王家了。

今兒個等到流言漸漸消了,她才敢回來。

沒想到一回來就從丫鬟的口中聽到母親受了罰,還被打了一頓。

“父親和哥哥怎麼能這麼對您?”陸寶棠看著躺在床上一動就喊疼的王氏,哭得不行,手裡的帕子都哭濕了,可她的眼淚還是跟流不儘似的,“還有祖母,她怎麼能,怎麼能褫奪您的管家權!”

她不明白,為什麼才一兩日的功夫,事情竟然會變成這樣。

她更不明白為什麼這事會傳出去!明明母親說過不會有問題的,可為什麼這事會傳出去?

“是如意那個賤婢......”王氏咬著牙,氣聲道。

她一夜未曾睡好,又因為身體的緣故都不怎麼能進食,現在聲音虛弱的不行,可即便都這麼虛弱了,她提到如意的時候,聲音還是有著掩不住的怒氣。

“如意?”

陸寶棠一愣,反應過來才驚呼道:“怎麼會是她?您不是把她打發到廚房去了嗎?”

當初她那個嫂子死後,身邊的人被母親發賣的發賣,趕走的趕走,隻有這個如意死活都不肯離開......母親心裡嫉恨顧珍很久了,她也是,如意因為有哥哥的庇護,她不肯離開,她們也沒什麼辦法。

可後宅裡頭能夠折騰人的法子可有不少。

哥哥時常不在家,她們就趁著哥哥出門的時候把如意打發到了廚房,私下還特意叮囑過那幾個婆子,若是如意不聽話可以動用私刑。

人都是這樣的——

你好的時候,多的是人恭維你,捧著你。

可你一朝倒下,就算以前跟你無仇無怨的人也要過來踩你一腳。

最初的時候。

陸寶棠閒來無聊還會讓身邊的人去廚房打探打探消息,看看如意被折騰成什麼樣了,可日子久了,她也就乏了......可現在,她的母親竟然跟她說,這一次的事竟然是如意做出來的,這,這怎麼可能?!

她哪來的本事?又怎麼會知道?

王氏把昨日正院裡發生的事又說了一通,說完之後,想到昨日的情形,還是氣得咬緊了牙關,“都怪顧珍那個賤人,竟然還多留了一份嫁妝單子。”要是沒有那份嫁妝單子,就算旁人知道也奈何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