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溫成也看向她,他們家裡人誇完人都是要反饋的。
他胳膊肘不老實地碰了下溫暖,擠著眉毛,一張臉上就差把“回誇我”寫臉上了。
溫暖語氣遲疑且艱難:“...哥,你剛剛是誇我嗎?”
溫成還沉浸在懷念上個月溫暖誇讚他的溢美之詞中,聞言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你是我親妹,我不誇你誇誰?你今天已經很棒很厲害了,都能在辦公室坐一整天了!”
她哥誇人真是彆出新裁,怪不得他們廠總能吸引人.渣客戶。就溫成這個說話方式,跟誰能談成合同都不奇怪。
溫暖握著雜誌的手收緊又放鬆,半響後,還是沒忍住朝溫成胳膊上打了下。
“哥,新華書店門口停一下,買本成語詞典吧。”
溫成:“嘎?”
“實在不行,買本《講人話》也行。”溫暖握著雜誌,都沒了打開的欲.望,“至少給我點能看到咱們廠未來的希望。”
她感覺就溫成這樣子,離他爸半夜飄回來也不遠了。
溫成沒太聽明白,還在朝她顯擺:“咱們廠怎麼沒希望了?咱們兄妹兩齊心協力,以後隻有賺大錢的份!”
“怎麼賺?”溫暖反問了句,“晚上夢裡想嗎?”
“資本投資。”溫成憋不住事,還是忍不住跟她嘚瑟,“我今天接到一個電話,說我有個老同學過幾天就要從南市回來了。還帶著個好項目,一本萬利。”
他們兄妹倆發財的日子就要到了!
溫暖深吸一口氣,還是覺得自己中午還是草率了,應該讓溫成跟著翡翠鐲子一起去京市的。首都發達,治腦子的專家應該也不少。
大意了。
溫暖拿雜誌拍了溫成一路,兩人一路都沒正兒八經說兩句有用的話。等他們到家的時候,趙美娟還沒回來。
王姨把飯端上來:“夫人說她晚上跟人約好了,不回來吃。”
溫成也沒在意,招呼著溫暖趕緊坐下。
“中午都沒見你怎麼吃,趕緊吃點補補。”
他們廠食堂做的都是大鍋飯,隻能保證吃飽。要想吃好,是真沒那個條件。開小灶也一樣,請的做飯師傅不行,誰也沒辦法。
溫成在桌旁磕了個鴨蛋:“要不明天讓家裡阿姨給你送飯吧?”
“不用,”溫暖抿了口粥,“我已經安排張秘書去找會做飯的了。”
她是來上班的,不是來演體驗生活的。有限的條件裡,溫暖隻會拚儘全力地全方位寵愛自己。
其他都得靠邊站。
天熱,王姨做的飯也就那幾道,溫暖吃了小兩個月,沒什麼胃口,隻嘗了了幾道菜就放下了筷子。
她有點想吃盛淵媽媽做的家鄉辣子醬,也不知道張秘書能不能找到同個縣的做飯阿姨。
飯後,她刻意等了會兒溫成,兩人前後腳上樓。剛走到溫成自己的屋門口,溫暖便喊住了他。
“哥,你來一下。”
“怎麼了?”溫成手搭在脖子後麵,還有心情取笑她,“不會是因為咱媽沒回來,你自己不敢睡吧?”
小時候溫暖最是黏人,爸媽不回家,她一個人都是不睡的。非要等家裡人齊了,才願意上床睡覺。家裡阿姨怎麼哄都沒用,往往都得等到她自己撐不住了,才能悄悄地把她抱起來放回床上。
所以,趙美娟經常就會喊她“小鬨人的”。
溫暖沒理他,拿出床頭櫃裡的存折,低頭掃了眼,聲音卻聽不出情緒。
“哥,你剛開始工作的時候,咱媽也給你這個了嗎?”
“什麼啊?咱媽給你的。”溫成接過看了眼,一看就笑了,“謔,還不少呢。”
九幾年都還在爭萬元戶的年代,趙美娟給的折子都夠溫暖買個市中心的小兩居了。
小幾萬呢。
“是大方。”溫暖開了床頭燈,重複問了句,“但咱媽給你了嗎?”
“沒啊。”溫成不甚在意地給她放回床頭櫃上,倒不吃醋,“給我乾嘛,我一個男的,又不缺這點。”
溫暖把存折塞回透明皮殼裡,聞言也隻是平靜地點了下頭:“那你知道咱爸媽每年都會給我往裡麵存錢嗎?”
“聽咱媽提過吧。”溫成記事也不行,“也就這兩年,我有時候送過咱媽去存錢。”
溫暖點了下頭:“挺好的。”
“那可不,你是咱媽的孩子,咱媽對你不好對誰好?”溫成揉了下她頭發,“錢到你手裡就是你的了,想買什麼就去花,彆委屈了自個兒。”
溫暖手指握著存折,淺淺笑了下:“好,我明天就找時間給花了。”
溫成朝她眨眼:“彆讓咱媽知道了,不然又該念叨了。”
“嗯。”
從廠裡回來時間本來就晚,兄妹兩也沒多說幾句,便各自關門回了房。
溫暖赤著腳坐在地毯上,盯著床上的存折看了許久。她很確定自己上輩子沒有收到任何一本的存折,甚至連聽說過都不曾。
可能是因為上輩子她一直沒出去工作,也可能是因為她跟陳源結婚的時候工廠已經岌岌可危?
時間太久遠,很多事情溫暖都已經記不得了。
隻是現下想來難免諷刺,倍感荒唐。
那本存折與其說是給她的,倒不如說是給他們自己的,給他們自己的拳拳愛女之心又或者是自我深深感動。
她很重要,隻是這個重要必須要有個前提,是嗎?當違背這個前提的時候,她甚至連知情權都不必有,又何必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
愛真的是無條件的嗎?
還是那僅僅是一場源於自我的感動,而她隻是其中一個角色的扮演者?
溫暖洗了個澡,隻覺有些反胃,像是有什麼始終堅信的、鐵板一塊的東西正在轟然倒塌。
她還是沒能入睡。
沿著江邊,溫暖走了很久,走到薄薄的風衣都蓋不住江風襲來的冷意,半邊身子都入了涼氣。
海市沿江有一條街的燒烤地攤,夏夜清涼,現在正是好生意的時候。
盛文康剛被酒鬼罵了兩句,眼眶都是紅的。他哥按著酒鬼坐下,當著蔡叔的麵沒說什麼,卻把他給帶了出來。
“不是說過不讓你來嗎?”
小少年心裡藏事,揉著眼傻笑:“我想幫咱爸媽分擔點。”
這個燒烤攤是他們家跟蔡叔一起乾的。蔡叔跟他娘沾點親戚關係,他們從村裡剛來的時候就落腳到了蔡叔家。每個月給著房租,後來蔡叔覺得他爸媽會做飯就免了他們的房租,商量著一起乾個燒烤攤。
他哥不同意,可人又在工地,他爸媽就偷瞞著答應了。
乾到今天,已經快兩個月了。
盛文康不想讓他哥想起那些糟心事,嘿嘿傻笑著朝遠處看。
隻要他看的夠遠,眼裡就不會落淚,心裡也就不會太難過。
隻是,盛文康突然蹦了下,眼睛亮起來,偷偷扯他哥袖子,氣音發聲:“哥,大小姐!”
盛淵腳步一頓,目光不用細找就能看見人群中最顯眼的那個。
他正幫忙卸貨,手裡扛著兩打啤酒,單手支撐,另隻手轉過他弟的頭:“彆亂看。”
那是個瓷娃娃。
雖不讓盛文康亂看,但盛淵還是下意識地四處瞥了眼。果不其然,遠遠地就能看見有一輛熟悉的汽車正在不遠不近地跟著。
有什麼是他們能操心的,那可是溫家的大小姐。
盛淵斂去眸子,又拎了一遝啤酒,大步離去。
盛文康站在原地卻沒動。
他自小便主意多,上次也沒吃著疼,兩眼望著溫暖,總覺得大小姐身上掛滿了金燦燦的錢。
“要是能借我們點就好了。”趁著他哥大步搬酒聽不見,盛文康看向躲在一旁偷懶的大人,小聲嘟囔著。
明明是兩家人一起乾生意,為什麼洗碗洗盤子的臟活是他娘和他姐做;抗桌子凳子搬酒水的累活都是他哥乾?就連他,現在也要幫著端菜跑腿,還要時不時忍受那些醉鬼的罵罵咧咧。
而蔡叔一家卻什麼都不用乾,隻需要收錢記賬。
可烤串的調料、火候明明都是他們家做出來的?他親眼看著他爸媽忙到清晨才能入睡,可半中午他們就必須得醒。醒來就要開始不得閒地醃製、穿串、擺盤...可蔡叔他們一家通常都是能睡到半下午才出門。
蔡叔一家可以天天吃肉喝湯,而他隻是偷拿了一串給姐姐就要被蔡嬸站在院子裡罵夠一個下午。
那不是他們兩家的生意嗎?
究竟是為什麼呀?
小少年不知道這世間的很多規則,隻是一味地覺得這樣的生意不能久做。
他迫切地想改變些什麼,並一向敢想敢做。
於是,等盛淵卸完啤酒後,轉頭一看,他弟就正領著一身衣服比他們店都貴的大小姐往裡走。
毫不誇張,溫暖走過的瞬間,整間屋子都安靜了。
溫暖當慣了人群的中心,並不覺得有什麼。
她伸手拂平包上的絲巾,杏眼彎彎,粲然一笑,光彩奪目。
“盛同誌,真巧啊。”
盛淵嘴唇動動,半響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