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公爵的目的。”
克拉克的雙眼平靜得可怕,他越是平靜,眾人就越能感覺到其中令人心驚的壓抑和克製,他的聲音低沉,一字一頓:
“是他乾的。”
“我了解薇拉,她那個時候縱使隻有十三歲,也不可能疏忽大意到這樣的程度……隻有可能是公爵。”
——那個男人,就是故意讓自己的女兒遭受挫折,故意利用權勢暗中乾擾,故意讓加斯頓無罪釋放,用這種壓力去逼迫伊莎自殺!
前後關節打通,克拉克身後的披風無風自動,可怕的怒火在瞬間爆發出來,他的雙眼隱隱泛出紅光,聲音幽冷而一字一頓地道:
“那個男人——卡佩羅林公爵,究竟想做什麼?!”
他還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
他還要逼迫薇拉到什麼地步?
他一步步地掠奪了小姑娘的一切,他一點點地泯滅了小姑娘的所有希望——他究竟想做什麼?!
小姑娘的童年傷痕累累。
她的人生中從未有過希望。
在她的整個人生中,她從來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卑微並倉皇地尋求每一絲可以被抓住的光。
如果超級英雄出現得早一點兒,如果時間能倒流,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會毫不猶豫地朝向城堡飛奔,用最快的速度出現在小姑娘的麵前。
擁抱她,保護她,為她拭去眼淚,從公爵的手中帶走她,他們每一個人都能做到這件事!
可是……已經太晚了。
克拉克從來沒有這麼痛恨過自己,他從來沒有這樣清晰地意識到:在他想要保護薇拉之前,她的整個靈魂就已經殘破不堪、瀕臨消散了。
薇妮莎德卡佩羅林,早就已經死去了。
借由綠光,瑪麗再度穿過漆黑的廊道,超英們尾隨其後,他們跟在跌跌撞撞的傑森身後,躲過不斷襲來的幽影和暗流,從無數個碎片中閃爍而過,最終,他們重新回到了那座漆黑的城堡。
不斷呼嚎的怪物鳴叫聲就在門外,隻有微弱燭光映照著的古堡之內,無數個陰森可怖的鬼影在傑森的身邊來回穿梭——這些沒有任何實體的東西從四麵八方湧來,好似在阻止著小孩子的前行。
傑森不為所動。
在手中戒指的光芒引導之下,他對周圍的一切鬼影和阻撓視若無睹,蝙蝠俠曾經訓練過的好身手在此刻發揮了作用,瘦小的孩子靈活地穿梭過整個大廳,沿著雕塑攀爬而上,撞進了塔樓頂端的房間。
他穿過了[父親]的門。
……
冰冷寬敞的房間內,卡佩羅林公爵輕輕地抱著麵容蒼白的女兒,他的動作是那樣溫柔,他看向懷中的小姑娘時是那樣滿懷愛意,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在對小姑娘說愛她。
可是他的麵前,卻跪著一個身材臃腫、模樣平凡的中年男人。
“薇妮莎,寶貝兒。”
公爵的手輕柔地撫摸著小姑娘的臉頰,示意懷裡的女孩去看地下。
“寶貝兒,你看……我把誰帶過來了?”
這個場麵,有點像是一個刑訊的現場。
四五個黑衣男人同時按住了這個中年男人,在中年男人的不斷掙紮中,一人一腳踩住了他的膝蓋,逼著男人跪在了公爵的麵前。
這個中年男人滿臉通紅,雙眼中滿是恐懼和絕望,嘴裡塞上了布條,粗壯的脖頸上爆出了層層青筋。
……這個中年男人,就是虐待了伊莎,卻在公爵的暗中安排下無罪釋放的罪魁禍首——加斯頓杜萊。
這個在電視上風光無限、在所有人麵前風度翩翩,在律師界聲名赫赫的精英人物,到了權勢滔天的公爵麵前,也不過是一條待宰的狗。
……甚至連狗都不如。
被數個保鏢鉗製,加斯頓渾身都在發抖。
他的整張臉極為狼狽,涕泗橫流,原本精致的西裝被汗水打濕,精心整理的頭發狼狽地貼在頭皮上,他跪在公爵的麵前,好似骨頭都軟了,嘴裡發出“嗚嗚”的懇求聲。
他的整張臉、整個人都在拚命地求救,一點兒尊嚴都沒有,一點兒在法庭上得意洋洋的影子都沒有。
就是這麼一個東西,侵犯了伊莎。
就是這麼一個人,這麼一個毫無尊嚴、膽小如鼠的家夥,利用了法律,騙了所有人。
身處父親的懷中,小姑娘怔怔地看著加斯頓,原本呆滯的眼中,逐漸升起了刻骨的仇恨。
“是他殺了伊莎。”
她攥住了父親胸口的衣服。
“是他虐待了伊莎,是他殺了伊莎,是他利用了法律——是這個人!”
說到最後,小姑娘幾乎是控製不住地尖叫起來,巨大的恨意和恥辱自她的眸中升騰而起,那副幾乎喪失了理智的模樣幾乎讓所有人都感到心驚膽戰。
“對,是他。”
公爵好整以暇地回答,他順著薇妮莎的意思,淡淡地道:
“是這個男人從孤兒院裡帶走了伊莎,是他讓你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是他讓伊莎變成那副模樣,是他讓你親眼看著伊莎去死——全都是他的錯。”
說著,男人的話鋒一轉,沙啞的聲音中帶上了一絲黏膩的尾音。
“那麼……薇妮莎,你打算如何懲罰他呢?”
“……他得付出代價。”
因為過度的激動,小姑娘有些喘不上氣來,她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蒼白的臉上染上了一絲紅暈。
她喘息著,竭力地忍住想哭的衝動,顫聲嘶喊:
“我得讓他的罪名曝光出去——他不是什麼無辜的律師,他是凶手,他得被懲罰,他得被關進監獄,他得被執行死刑,他得給伊莎償命……我,我要讓他受到懲罰!”
加斯頓眼中的驚恐更加明顯了,他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在眾人的壓製下,他似乎掙紮地想要求饒。
小姑娘氣喘籲籲的尾音還在偌大的房間裡回蕩,抱著她的公爵卻已經在搖頭歎息了。
一種詭異而溫柔的神色從男人的臉上一晃而過,他一邊歎息,一邊無奈地問薇拉:
“可是,他已經被無罪釋放了啊!”
“那就再指控他——”
“再多一次,也沒有用,薇妮莎。”
公爵拍了拍女兒的後背,把她從懷裡放了下來。
“寶貝兒,你眼前的加斯頓杜萊是一個律師,他最擅長的事,就是鑽法律的漏洞,從而打贏關係,逃脫法律的製裁。”
“你控訴他再多次,他也能利用職權和能力逃脫出來——無論多少次。”
“用法律,你懲罰不了他。”
小姑娘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像是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笑話,維持著滿臉空白的空洞神色,她抬起頭,怔怔地看向公爵。
片刻之後,她才喃喃地道:
“……可是,他明明就該為伊莎償命。”
為什麼呢?
法律難道不是用來保護弱者,不是用來維護秩序的嗎?
為什麼啊?
為什麼要騙伊莎,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漏洞,為什麼這種人都能從滔天的罪責之下輕而易舉地脫身,為什麼啊???
見此,公爵微微一笑,他半蹲下來,從小姑娘的身後輕輕地抱住了她。
他貼近了女兒的耳朵,像是父女之間親昵地說悄悄話一樣,輕輕地、認真地解釋:
“因為啊,法律在權力的麵前,什麼也不是。”
“……權力?”
小姑娘把這個詞在嘴裡重複了一遍,她死死地盯著跪在自己麵前的加斯頓,隱隱約約的,好似明白了什麼。
“對。權力。”
公爵重新站了起來,他從房間側麵的牆壁上取下了一把鋒利的長劍,緩緩地走到了加斯頓麵前。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團東西,長劍高高舉起,又落下。
伴隨著這個輕描淡寫的優雅動作,加斯頓的右手被生生地砍了下來!
“——!!??”
萬萬沒想到公爵會當著幼小女兒的麵親自處決加斯頓,旁觀者們同時收縮了一下瞳孔。
劇痛之下,幾乎癲狂的加斯頓開始劇烈地掙紮起來,卻又在周圍數人的壓製下無法動彈,大量的鮮血從他的傷口處噴射而出,那些粘稠的、熾熱的、帶著惡臭腥氣的鮮血,就這麼濺到了小姑娘的臉上、身上。
黏膩的鮮血瞬間染紅了小姑娘的臉和身體,在巨大的恐懼和猝不及防的殘忍之下,小姑娘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極端混亂的情緒之中。
她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著麵前這一幕殘酷的暴行,整張臉徹底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她連挪動腳步的意識都已經完成喪失了。
加斯頓還在不斷掙紮,鮮血和汗水同時流淌下來,他痛得眼睛已經開始翻白,全身開始癲癇抽搐,腥臭的尿液從褲子裡流淌出來,像是一頭瀕死的畜生。
“看見了嗎?薇妮莎。”
親手砍下了加斯頓的右臂,公爵再度揮動長劍,劍尖在加斯頓的左手上來回遊移,他的神色平靜,就好像自己僅僅隻是切下了一塊小小的牛排。
“這就是權力。”
所有人呆立當場。
“加斯頓能夠逃脫法律的製裁,不用接受任何懲罰,是因為他掌握了權力。”
“而我能輕而易舉地砍掉他的雙手,不用接受任何懲罰,是因為我掌握了更大的權力。”
當著小姑娘的麵,男人將長劍的尖端一點點地按進加斯頓的脊骨,毫不理會此人越發抽搐的瀕死狀態,而是重新走向薇妮莎。
毫不顧忌小姑娘身上的狼藉,他從右側的口袋裡拿出了一把小巧精致的手-槍,親自送到了薇妮莎的麵前。
“法律解決不了的問題,權力可以。”
“我的小蝴蝶,爸爸的薇妮莎——你是我的血肉骨骼,你是我的繼承者,你是德卡佩羅林家族一切權力的擁有者,你天生掌握著這個世界,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公爵綠色的眼眸微微一眯,他的聲音再度拉長,帶著一種命令的意味:
“現在,殺了他。”
——我要你知道自己生而掌握著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我要你明白德卡佩羅林家族是個什麼樣的存在,我要你親自從我的手中接過這把槍。
“不,這不對——”
小姑娘恍惚著反應過來了什麼,她雙手一下子就放在了身後,拚命挪動著已經僵住的雙腿,想要往後退去:
“不對,這不對……”
“不是這樣子的,我要的懲罰不是這樣的東西,我——”
“隻有這一次機會。”
公爵冷冷地打斷了女兒的喃喃自語,他的語氣放軟,像是引-誘一般道:
“想想看吧,薇妮莎,就是眼前的這個人殺了伊莎,就是他虐待了你的朋友,法律製裁不了他,除開我之外,你沒有任何辦法傷害他,你沒有任何手段讓他受到懲罰……薇妮莎,你要想清楚。”
“你要想清楚,伊莎就在看著你呢。”
“殺了他,還是……放過他。”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都在嘶吼,整個靈魂都在不甘和痛楚中扭曲變化。
殺了他!
薇妮莎的眼神慢慢地變紅了,她的嘴唇顫動,卻再也沒有往後退卻一步,她看看地上那團血肉,又看看眼前微笑的公爵,眼中閃爍而過萬千情緒。
對於伊莎的愧疚,對於法律的失望,對於權力的彷徨,對於加斯頓的憎惡,對於血液和傷害的畏懼,對於這個世界的抵觸——
無數個記憶碎片同時炸開,對待母親時那股無力和委屈反反複複地出現,有關於伊莎的所有甜蜜回憶在她身邊不斷地閃爍而過——如果她有力量,如果她能保護好她們,如果她能像父親那樣,如果她有權力!
……如果她掌握了權力。
她伸出手,接過了公爵手裡的槍。
“——不!!!”
傑森暴怒地尖叫起來,他一遍又一遍地衝向小姑娘,卻又一次又一次地被力量反彈回來,他滿臉都是淚水,周身不斷閃爍過魔法的紅光,他嘶吼著、嗚咽著:
“彆——求你!薇妮莎!薇拉,不要!”
“彆接過那邊槍,彆……你想想未來啊!未來的你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讓這些人渣活不下去!你在未來都能做到!彆被公爵騙了薇妮莎!!”
薄幕另一端,從公爵砍斷加斯頓的胳膊開始就突然暴起,此刻正在不斷地利用各種各種能力衝擊著魔法屏障的超級英雄們怒吼出聲。
“這就是公爵的目的!”
“——這就是那個雜種、混蛋、無恥小人的目的!”
克拉克的眼睛已經完全紅了,熱視線從他的雙眼中擊穿而出,不斷地打在屏障上,哈爾手裡的綠光大作,兩人同時憤怒地破壞著屏障。
他想要薇拉從頭到尾都依附於他,他想讓薇拉變成和他一樣的權力生物——這就是他的目的!
“找個辦法破壞屏障!”
“該死的——這玩意兒!”
布魯斯的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了某種魔法道具,他的身側出現了數道紅色的灼光,在他的不斷運作下,原本紋絲不動、堅實無比的屏障開始出現了波紋般的震蕩。
“阻止他——!”
男人的雙眼狠厲而暗沉,連最基本的命令都沒有說完全——此時此刻,他真真實實地感到了一陣頭暈目眩。
就好像站在了那個雨夜。
就好像站在了墓碑之前。
就好像親眼看見[薇拉塞納屍體]的瞬間。
隻不過,這一次,他是前來阻止的人。
“撐住,撐住——薇拉塞納!”
“你他媽的要是按照公爵的命令下手了,那就什麼都不可挽回了!”
“薇拉!控製住自己!”
“薇拉塞納!彆,彆殺了他,求你!”
魔法飛快地運行,藏在幕後的人終於找到了出現差錯的節點——
魔法之中,在公爵的微笑之下,小姑娘接過了槍。
她的周圍,不斷有血色的光芒閃爍而過,她熟稔地給槍上膛,雙手推出,平靜而沉穩地指向了加斯頓的眉心。
就在所有人都目眥欲裂,近乎絕望時,一直低著頭的小姑娘,忽然開口了。
“我說——父親,您是老糊塗了嗎?”
……
……
公爵臉上勝券在握的微笑忽而僵住。
當著男人的麵,握著槍的小姑娘緩緩挪動了方向。
她將槍口……慢慢地對準了身後的公爵。
“先是愛,再是光,然後是希望……最後居然是這種拙劣的誘導話術。”
在所有人略顯呆滯的注視下,一身鮮血、滿身狼狽的小姑娘抬起了頭。
那雙本應該呆滯、死寂、被仇恨充滿的眼睛,卻是明亮而堅韌的。
……那是二十六歲的薇拉塞納的眼睛。
她從這個無可挽回的噩夢中——奇跡般地蘇醒了過來。
“當著一個輿論大師的麵用這種話術……父親。”
女孩的頭輕輕一歪,懶洋洋、又漫不經心地問:
“您在看不起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