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塞隆第一次見到卡佩羅林家的繼承人, 還是小姑娘剛剛出生的時候。
她親眼看著初為人父的公爵將這一團小毛毛抱起來,手都在抖。
小毛毛的名字叫做薇妮莎,一隻蝴蝶[注1]。
那個時候的瑪麗看過也就算了, 她隻知道自己需要庇佑的人又多了一個。
可是她在暗處看著這隻小蝴蝶長到十三歲, 就已經沒辦法對薇妮莎撒手不管了。
威廉德卡佩羅林公爵是個隻注重權勢財富和傳承的冷酷男人,他的妻子狄愛拉是一個養尊處優、心智還未成熟的戀愛腦。
這兩個人一個毫無人性, 一個極端偏激……唯一的共通點在於,這一對夫妻都自私到了極點,他們最愛的永遠都是自己。
可是這樣一對夫妻結合生下來的小蝴蝶, 卻完全不一樣。
她和她的父親一樣天賦異稟,擁有極強的學習能力,卻沒有遺傳公爵的冷酷;她和她的母親一樣敏感溫柔,同理心極強, 卻比狄愛拉堅強理智得多。
瑪麗有的時候會不斷地想:
如果薇妮莎是她的孩子……就好了。
她雖然不會帶孩子, 但是不管怎麼樣, 都比這對令人厭惡的父母要好。
沒有再比他們更糟糕的父母了。
在薇妮莎十三歲的那一年, 伊莎屈辱地死去了,公爵故意命人綁來凶手, 並把薇妮莎抱到那人的麵前,當著小蝴蝶的麵親手砍斷了律師的四肢。
如果不是戒指和契約,瑪麗真的會殺了公爵。
公爵把這稱之為家族的傳統教育, 他希冀著能讓小蝴蝶醒悟過來,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的女兒是否能承受得住這樣的血腥場麵。
和噩夢裡展現的場麵不同的是:當時的公爵沒有讓女兒動手殺人,而是當著她的麵, 一刀削掉了律師的頭顱。
“伊莎會很失望。”
事後, 麵對控製不住嘔吐的小姑娘, 公爵失望地評價。
這句話徹底地摧毀了薇妮莎。
她將一切的責任都歸咎於自己, 認為伊莎被壞人領養是因為她沒有事先調查,認為伊莎被那樣殘害是因為她沒有及時發現,甚至在伊莎死去之後,她都沒有像父親那樣真正為伊莎複仇。
日日夜夜,滿身是血的伊莎出現在她的麵前,憤怒而痛苦地質問她,為什麼不親手為自己複仇。
從那一天開始,她再也無法安然入睡。
她絕望地對狄愛拉說:“母親,我睡不著了。”
可狄愛拉卻欣喜異常:“那你是不是可以徹夜地陪伴我了?薇妮莎,你睡不著,就再去練一練琴,好不好?”
忍無可忍的瑪麗,終於找到了公爵,以不暴露身份的底牌作為交換,要求帶走小蝴蝶。
她用了三年的時間獲得了小蝴蝶的信任,在薇妮莎十六歲那年,被疾病反反複複折磨了數年的狄愛拉咽了氣,她才得以把小蝴蝶從那幢地獄般的城堡裡接走。
可縱使如此,她發誓想要守護的小蝴蝶,也再也回不去了。
在那三年裡,在公爵越來越肆意和過分的試探和教育之下,她被迫接觸了一整個世界的[惡]。
她親眼見識到了資本運作背後的一切黑幕,她親眼看見了政治家是如何冷酷無情地攛取權力和地位,她看見卡佩羅林家族血腥無比的原始資本積累過程,她甚至見證了一場在軍工資本的支持下、為了利益而發起的戰爭。
鈔票越滾越多,十幾萬人悄無聲息地死在炮火之中,成為一個冷冰冰的數字。
她有很多個政界、商界名流的老師,教了小姑娘最長時間的人叫做弗朗西斯安德伍德。
越是置身其中,越是看見世界的真相,就越是惡心作嘔,覺得自己無可救藥。
也正因為如此,在選擇課程時,她毫不猶豫地投身於一個與那些政客、軍官、金融家們毫不相乾的領域。
在跟著瑪麗前往美國的那一天,女孩站在昏暗狹窄的洗手間裡,一點一點地剪掉了濃密美麗的長發。
鏡子裡的女孩容色豔麗,神色淡漠,眼中沒有任何情緒,深沉內斂一如年輕時的公爵。
“你的真名叫做瑪麗塞隆?”
十六歲的女孩略一點頭,她側頭去看天邊的浮雲,在海風中,漫不經心地自我介紹:
“我叫薇拉,唔……薇拉塞納。”
望著麵前不複天真、滿口謊言,狡猾的小騙子,瑪麗先是想笑,卻又忍不住潸然淚下。
逐漸逼近的怪物嚎啕聲再度響起,站在瑪麗身邊的克拉克驟然出手,熱視線橫掃之處,所有朝向他們背後撲來的怪物都灰飛煙滅。
“小心!”
在超人的沉聲提醒下,一直僵在原地的瑪麗從過往的記憶中回過神來,她閉了閉眼,再度召喚出了可怕的狂風。
呼嘯而過的暴風碾碎了迎麵朝著蝙蝠俠撲去的怪物,後者在呼嘯的風聲中紋絲不動,他手中的魔紋散發出了暗紫色的強烈光芒。
蝙蝠俠從來都有二手準備。
被男人秘密籌備的法陣與這個空間的魔法相互碰撞,籠罩整個房間的最外層屏障開始出現不穩定的波紋狀光斑,在若隱若現的漏洞中,他們終於得以和薄幕另一端的傑森對話,企圖借助男孩手裡的戒指破碎強大的魔法。
房間以外,超級英雄正頂著潮水般湧來的怪物襲擊爭分奪秒地破壞空間。
房間以內,以薇拉為圓心的整個空間正在不斷坍塌、破碎、化為塵埃。
女孩的周身閃爍過陣陣血色紅光,在不斷消失的加斯頓、黑衣人的幻象中,她的身影不斷拉長、變換……在整個過程中,她手裡的槍一直穩穩地指向公爵。
在無數個記憶碎片中,他們終於找到了真正的薇拉。
“您的謹慎還真是超出我的預料。”
黑洞洞的槍管被一隻纖細蒼白的手握在手中,從手掌再到手臂,出現在眾人眼前的,不是十三歲的薇妮莎德卡佩羅林,而是二十六的薇拉塞納。
她一手握槍,一手慢慢地擦掉臉上烏黑腥臭的血漬和斑駁的淚痕,衝著父親略一挑眉:
“循環了這麼多遍,每一遍你都從未改變過自己的行動——我也等您很久了啊,父親。”
——薇拉塞納從來都不是什麼等人前來營救的小公主,她自從陷入魔法開始,就一直在保持著神誌的清醒。
和超級英雄們一樣,她也在不停地探索如何終止這個魔法。
她用了五天的時間蟄伏在碎片中,終於察覺到,這個魔法的記憶本應是一成不變的,唯獨有能力改變記憶力的劇情和對白的,隻有公爵本人。
在無數次清醒的循環往複中,薇拉終於等到了這個變異的節點。
……她找到了真正的公爵。
在薇拉的冷漠注視和眾人的詫異驚覺之下,原本隻應該是幻象,三十多歲的公爵周身的紅光大作,在明明滅滅的幻影彙中,男人的麵容漸漸蒼老,變為了現實中的公爵。
幻象裡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是眼前的薇拉和公爵卻都是真的。
哪怕是被親生女兒用槍指著,公爵也無動於衷,他摩挲著手中戴著的母戒,歎了口氣:
“……薇妮莎,我這是不得已的。”
公爵的眼神在瞬間就變得極為幽暗,整張臉卻依舊無奈至極。
“我這是為了你好。”
他搖了搖頭:
“如果你離開正義聯盟,就是為了用那樣的手段來偏袒那群超能人士,我寧願你從未接觸過權力。”
一拳打飛一隻張著大嘴撲過來的怪物,同樣聽見這句話的哈爾和巴裡等人有了一瞬間的怔忪和疑惑。
……什麼叫做,那樣的手段?
薇拉……在離開正義聯盟的這兩個月裡,又瞞著他們乾了什麼?
“是嗎——?原來您是為了我好呀?”
薇拉拉長了音調,她眼睛彎彎,佯做驚訝:
“我還以為,您是自己害怕了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能察覺到公爵的情緒陡然尖銳狠厲起來。
無形的魔法能量自男人指尖的戒指裡湧動而出,隨著公爵的情緒驟然暴漲,無數無形的繁複紋路像是鎖鏈一般以他為圓心擴散出去,讓本就岌岌可危的空間越發搖搖欲墜。
“薇妮莎。”
這一次,公爵的聲音已經明顯變冷,他有些不耐地警告:
“彆逼我將你的所有記憶全部摧毀。”
“——!”
克拉克猛地從魔法旋渦中抬起頭來,陰冷地瞥了公爵一眼。
“您大可試試。”
“我嘛……從小到大都有個壞習慣,您知道的——哦,對了,這還是您教我的。”
薇拉略一聳肩,一派輕鬆、毫不在意,她輕笑起來:
“同一張桌子上吃飯,若是有人非要讓我吃得不開心了,我就把桌子給掀了。”
笑著笑著,她睜著平靜無波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反問:
“您已經毀掉我一次了,再來一次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