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2 / 2)

休息室裡頓時陷入了一陣死寂,安靜的幾乎落針可聞。

“你要和我分手?”鬱酒的臉色比紙都蒼白,他盯著汪星泉的臉,眼睛裡像是蘊著破碎的水色,輕輕抽氣中都帶著狼狽不堪的感覺:“嗬,好笑,真好笑。”

“小酒。”汪星泉一瞬間心裡覺得極其慌張,甚至比鬱酒剛剛撂狠話的時候還要慌張,他不自覺的抓住鬱酒的手:“你彆這樣。”

“我彆哪樣?汪星泉你告訴我我彆怎麼樣?!”鬱酒卻像是終於受不了的甩開了他的手,整個人爆發開來:“我他媽根本不相信蕭宴那些屁話!但你知道我在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想著即便這事兒如果是真的我想怎麼樣麼?!”

汪星泉一愣,怔怔的看著他。

“我想的是......如果我要是在大幾歲就好了。”鬱酒死死的盯著他,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用力的原因,眼睛裡溢出了微微的水色。他急促的伸手抹掉,自嘲的狼狽輕笑:“如果我要是比你大幾歲,我就有錢了,我就能包養你了。”

那樣又怎麼可能輪到那個叫魏秋的女人?他願意幫汪星泉還債,可以把他養的好好的。

鬱酒昨天想了一夜,發現自己近乎是‘認命’的——喜歡一個人,就是可以接受他的一切。

然而汪星泉居然說的是,要跟他分手。

這讓鬱酒覺得自己所有的所思所想都是笑話,都是自作多情。

“汪星泉。”鬱酒咬了咬牙,下頜線都繃緊了:“你真讓我覺得我自己是個笑話。”

他說完,終於受不了的轉身就走——隻是手剛剛觸碰到門把手,整個人就被汪星泉從身後抱住。

他牢牢的抱住鬱酒,手臂用力到近乎是禁錮的力道,強烈的不安感透過薄薄的衣衫,似乎也傳遍了鬱酒的全身。

“對不起。”汪星泉用力的抱著他,像是最後一次一樣,要把鬱酒揉入自己的骨血裡,在他耳邊一聲聲的呢喃:“小酒,你不是笑話,我才是......是我配不上你。”

當他聽到鬱酒說那些話的時候,心裡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的揉捏了一把一樣的疼。

鬱酒這麼好,配的上全世界最好的人,可不該是他這個樣子的——什麼都沒有不說,還偏生有一大堆的累贅。

也許他們根本就不該遇見,不該在幾天之前衝動的為了片刻歡愉,此刻就不會這麼情緒分明的撕破臉了。

汪星泉第一次發現自己是這麼的膽小——他沒有說出一切真相的勇氣,也沒有徹底把鬱酒放開的勇氣。

他控製不住的想抱住他。

鬱酒冷冷的說:“放開我。”

汪星泉手臂微微顫了一下,卻耍無賴似的,箍的更緊了。

“你不是要分手麼?”鬱酒強忍著心裡沒出息的酸澀,冷聲冷氣的哼:“那你還抱著我乾什麼,賣慘麼?”

“隨隨便便就能說分手......”

“我的確欠了一堆債。”汪星泉突兀的打斷他,聲音是深呼吸過後的竭力平靜,像是掩蓋著火山熔岩烈焰上的廢土:“我上初二那年,家裡做生意破產了,我父親欠了一堆的債,被高利貸逼的跳樓自殺。”

“人死燈滅,高利貸的債免了,可之前不少想跟著我們家企業喝一口湯投資的親戚——例如我那個二姑,欠他們的錢卻免不了,這麼多年我一直在還錢。”

“那個時候我母親剛剛生下汪熠濯不久,汪熠濯生下來就被診斷成自閉兒童,她也因此得了產後抑鬱症。”

“後來又出了那些事情,她的產後抑鬱症......就更嚴重了。”

再後來的事情不言而喻,汪星泉母親沒去世的那幾年,他們幾個一直是相互折磨卻又相互慰藉的度過的。

直到她去世。

“我母親是農村家庭出身,長得很漂亮,也是讀書讀到烏瀾裡麵的。她被我父親看中,大學畢業就和我爸結婚了。”

汪星泉的聲音逐漸平靜和緩,像是在說彆人的故事一樣對鬱酒徹徹底底的‘交代’著,鬱酒聽著這才覺得不無意外——為什麼汪星泉會有那樣市井氣的二姑了。

“魏秋和我母親是大學同學,在大學的時候我媽幫了魏姨不少,她們......魏姨對我媽,是愛慕的關係。”

在汪星泉有些遲疑的敘述中,鬱酒微微瞪大了眼睛:“什麼?!”

他之前想到過很多可能性,但聽到真相的時候......鬱酒覺得可能汪星泉真被魏秋包養了的可能性都比現在這個大。

原來,魏秋愛慕的不是汪星泉,而是他媽?他都不敢這麼編劇本好不好!那蕭宴在那兒瞎比造什麼謠呢?!

“魏姨是同性戀,可我媽不是,所以一畢業我媽結了婚,她就出國了——這些也都是我後來聽魏姨說的。”汪星泉平靜的說著:“後來一聽說我媽的死訊,她就回了國,主動幫忙還了一些欠款。”

“追債公司才不管是誰還錢,他們隻收錢,可欠魏姨的錢也是欠。”隻不過,比欠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好一些罷了。汪星泉把年少時候因為還債受過的那些苦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他隻說現在:“因為這層關係,我和魏姨關係走的近了一些,蕭宴可能想從這點上造謠汙蔑,但我跟她沒有任何不正當關係。”

鬱酒不敢置信的瞪著他:“汪星泉,你瘋了是麼?那你為什麼要提分手?”

他就這麼喜歡被人誤會麼?到底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小酒,我說分手是我真的不配,不和你開玩笑。”汪星泉有些狼狽的笑了一聲,黑眸依舊溫潤的看著他:“之前跟你表白,實際上是我受到了蠱惑,喜歡上了和你在一起那種輕鬆的感覺,從而忘了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還有一堆尚未還完的債,有一個這樣的弟弟——醫生早上告訴我了,汪熠濯可能會留下後遺症。”汪星泉的長睫毛顫了一下:“我這種條件,在相親市場都是最末流的那一批吧?還是不......”

“汪星泉,你閉嘴吧。”鬱酒揮了揮手,不耐煩的打斷他,眉頭微蹙:“誰在乎這些?”

他是前後加起來活了三十多年了,會在乎這些東西?他在乎的是人。

此時此刻,因為汪星泉前所未有的坦誠,鬱酒非但毫無那種烏雲密布的壓力感,甚至還覺得心情開闊——除了汪熠濯這件事。

“你剛剛說濯濯怎麼了?”他皺了皺眉,主動拉住汪星泉的手詢問:“後遺症?”

“吸入化工氣體有點多了,他身體本來就不算好。”汪星泉筆直的脊梁骨微微彎下,修長的手指揉了揉眉心:“可能會留下後遺症,需要長期吃藥......”

“所以也是有不留下的‘可能’是吧。”鬱酒盯著他,聲音放柔:“泉哥,什麼事情都沒到絕境,你為什麼總喜歡往最壞的方向去想呢?”

汪星泉躲避了他的視線,黑曜石一樣的眼睛空洞的看著窗外——的確,未來的路有很多。

但他麵臨的總是最難的那一條。

“我理解你不想拖累我......”鬱酒一頓,唇角揚起一個有點苦澀的笑意:“但你不應該用這事兒來騙我,你當我是個傻子麼?”

“汪星泉,以你的姿色,當牛郎早就發家了,我知道你有你的堅持,你騙不了我的。”

汪星泉忍不住笑了,即便這種時刻,還是能因為鬱酒的‘黑色幽默’笑出聲。

也怪不容易的,在這個世界上最難尋覓的就是‘知音’,就是一個懂自己的人——尤其是這樣的人還是自己喜歡的人。

有的時候即便對這個世界在失望,但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都會讓你想‘好好生活’。

會覺得......那些軟弱的念頭真是王八蛋啊。

“其實我一直特彆看不起自己。”在鬱酒麵前,汪星泉明白自己可以坦誠,說出自己心裡最深刻,最不想麵對的一些事情:“你知道麼,我媽其實是我害死的。”

鬱酒瞳孔迅速的一縮。

“汪熠濯大概...大概兩歲的時候吧,她病情愈發嚴重,時時刻刻有自殘的念頭。我白天上學,隻有她和汪熠濯呆在家裡,我隻能把她綁起來——我們沒錢,隻能租最破的房子,但隔壁老阿姨是個好人,會幫著看著汪熠濯。”

“但後來,綁起來也沒用了,我總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綁著她,後來隻要有放鬆的時候,她就會自殘,刀,剪子,甚至是指甲刀......隻要她能摸到的東西,都會用來傷害自己。”

一開始是傷害自己,後來甚至忍不住虐待彆人。

在死寂一樣的病房裡,汪星泉毫無保留的坦誠著自己暗黑的過去——他的右手臂,甚至身上一些被銳器留下的猙獰痕跡,都來源於他的母親。

就這麼互相折磨了快要兩年的時間,但汪星泉從來沒產生過‘怨恨’這樣的情緒。

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感同身受,他知道這一切是因為她是一個病人才會如此瘋狂,實際上病人本人永遠都要比正常人痛苦。

汪星泉可以忍受**上的疼痛,心靈上的折磨,他都能理解。

但他忍受不了她去傷害汪熠濯,他那麼小,還有自閉症,她怎麼可以把幾歲孩子揪著頭發往牆上撞呢......

“我放學回家看到那一幕,知道我不得不帶著汪熠濯出去住了。”汪星泉很久不抽煙了,可此時罕見的點了一根。

徐徐煙霧中,他向來清冽的嗓子喑啞,鬱酒看著他握著香煙的骨節泛白,似乎是說到了最痛苦的時候——

“在和她一起住下去,我可以逃,汪熠濯卻會被折磨死,所以我帶著他搬來了這裡。”

“搬走的第二個月......我媽跳樓了。”

其實他明明都知道的。

知道女人是個瘋子,離了人活不下去,但是自己依然自私的離開了她。

這麼多年,女人穿著白色睡裙從樓頂跳下來,一身一地的血,殘破的肢體,周圍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

都是汪星泉心裡最深刻的夢魘。

“是我害死她的。”汪星泉彈了下煙灰,聲音微涼的怔怔輕笑:“小酒,你還會覺得我是個好人麼?”

他是多麼卑鄙又陰暗啊。

作者有話要說:  就虐一下下,真的(

這是泉哥心裡最深的一個坎了,他接受不了十幾歲時候曾經軟弱過的自己,才會覺得自卑。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