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千盈也不和他客氣。小禮堂裡不能吃東西，她就接過雞肉卷，往走廊深處走了走，自己墊著紙巾站著直接吃。
沈瀚音隨著葉千盈一起往裡麵挪：“我剛剛一直在想你黑板上寫的過程……是回文數相關的證明嗎？”
葉千盈有點意外：“你看出來了？”
黑板上書寫的那部分，隻是截取了證明過程中的一個環節，連關教授看到的時候都不敢確定，沈瀚音是怎麼看出來的？
“你之前跟我說過在研究回文數，我看你那個證明步驟裡有幾步能對應上，因此猜著是這個。”沈瀚音搖搖頭，表情淡然，顯然覺得這事沒什麼好說的：“不提這個，你這個證明打算投個什麼期刊，你想好了嗎？”
葉千盈微微一笑，心想自己論文都還沒寫出來呢，哪兒就說到期刊的事了。
“我先把論文寫出來看看吧，多半應該會投國外的期刊，具體哪家也沒想好。不過也不能太差對吧，而且最起碼得是篇SCI啊。”
沈瀚音凝神想了想：“如果是回文數證偽的話，我建議你投《AmeriJournalofMathematics》，這個雜誌比較對口。”
“好主意，值得考慮。”葉千盈咽下口裡的雞肉卷，示意沈瀚音替她看個表：“幾點了？”
“放心，來得及。”沈瀚音笑微微地說。
此時，不遠處的大廳燈火透明，對數學感興趣的學生們拿著筆記，背著書包，急匆匆地走進小禮堂裡等待講座的開場。講座主講人的展示板立在大廳最顯眼的地方，西裝革履的教授笑容滿麵，背後則映著函數符號和無數星辰。
倘若做個慢鏡頭的定格，這一幕簡直可以被拍進電影。
而在那些熱鬨的背影裡，是他和葉千盈站在光線暗淡的角落，葉千盈趕時間，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填著雞肉卷。
兩下間互相比照著看看，沈瀚音突然笑了。
即使他平時並不在旁人容貌上用心思，那他也能很輕易地看出，葉千盈究竟是個多麼漂亮的女孩。
倘若是普通人擁有這樣驕傲綺麗、有如鳳凰一般的美麗樣貌，單憑著臉就能吃飽下半輩子的飯。
更彆提葉千盈還是影後之女，出身非富即貴。隻要她想，什麼樣的未來都有，大把的金錢由她揮霍，不同類型的前途甚至可以排列組合，讓她抽簽挑選。
然而，此時此刻，沈瀚音卻和葉千盈在這個地方見麵。葉千盈站在走廊背風的角落裡，默默地啃著一個食堂售價兩塊三毛錢的雞肉卷。
她奔赴在不同的課堂和講座之間，也奔赴在知識為她打開的一扇扇大門前，態度鄭重得不亞於去赴世上任何一場莊重的盛宴。
沈瀚音很了解，究竟是什麼值得葉千盈這樣神往——足以拋下家世、脫下華裳、不理會容貌和金錢帶來的天然優勢，隻做拜服在知識麵前的一個普通學生。
因為他自己也正為同樣的存在而目眩神迷。
沈瀚音突然開口，語氣裡甚至有幾分不同尋常的縹緲之意。
“真理是多麼美啊，對不對。”
葉千盈：“哈？”
對於沈瀚音的觀點，葉千盈讚同地點點頭——不過話說回來，他怎麼突然提起這個事？學嗨了嗎？還沒進到講堂裡呢，沈瀚音就已經隔空接收到教授關於複變函數的腦電波了？
“慢點吃，彆噎到。”砰地一下，沈瀚音把手上的可樂擰開，遞給葉千盈，語氣相當的穩重而又令人安心。
“還有五分鐘，你好好吃完，能來得及的。我把多出來的那張票給戴修了，讓他幫咱們占咱前排兩個座，所以一會兒不會沒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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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葉千盈就開始寫她的論文。
她要投的是國外期刊，論文肯定要用英語來寫。
對於許多想要投稿的華國學生，乃至某些華國導師來說，語言就是論文刊登的第一道坎。
上一世的時候，葉千盈還見到過有導師收學生的時候，其他要求都可以商量，隻是在英語能力上要求特彆高，而且絲毫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因為這個導師本身英語不行，他本身受到時代影響，是學俄語出身的。
但對於葉千盈來說，語言可以說是最不算問題的問題了。
所以這篇論文葉千盈寫得相當順暢。
論內容，整個回文數證偽的過程，葉千盈都已經爛熟於心；論文字，葉千盈的語言和語法無可挑剔。
當天晚上，葉千盈拉上床簾，在現實世界裡熬了一個通宵。一個晚上下來，隨著建模和證明宣告完成，她的論文初稿也畫下了句點。
葉千盈剛想站起來，才發現自己的脖子疼得厲害。
“嘶……”
太久保持一個姿勢不動，猛然一扯，她的肌肉有點拉傷了。
係統提醒她：“您先彆動，按照我的指令來……前、前、後、後、左、右……”
葉千盈來回活動了幾下脖子，這才感覺好了一些。
她在無傷無痛的學習空間裡浪慣了，一時竟然忘記自己還是肉.體凡胎，長期保持一個姿勢對於健康不利，下次再寫論文，她還是需要定時站起來活動一下的。
“係統，下次每隔四十分鐘就提醒我一次。”
係統歎氣，顯然對她的記性也是很無奈了：“我昨晚其實叫過您的，宿主。但您沉迷論文不可自拔，當場就讓我開啟靜音功能。”
葉千盈一愣：啊，還有這事？
咳……那什麼，係統說了以後，她似乎回憶起了一丟丟的稀薄印象。
“啊哈，是嗎。那下次不會了。”
葉千盈的這個保證，聽起來真是一點也沒有分量。因為她在一手按著自己後頸的時候，另一隻手居然還在滑動鼠標，上上下下地檢查論文。
對於自己宿主的這份不要命的拚勁兒，係統是十分佩服的。
“宿主您還真是爭分奪秒啊。”
“對，今天我一二節有課，但是三四節我和關教授都沒有課。要是時間來得及的話，我想直接把論文帶到課堂上，一下課就拿給關教授看看。”
“已經完成得很好了。”係統關懷自己宿主的身體狀態：“您之前不是已經檢查過了嗎，在推演邏輯上是沒有問題的。現在距離第一節課還有一點時間，您要不要進到學習空間裡補個回籠覺？”
學習空間裡的精神恢複速度比正常睡覺快，一分鐘可以頂兩分鐘用呢。
“證明上肯定沒有問題。”這點自信葉千盈還是有的，“我看看有沒有單詞拚寫，或者語法方麵的錯誤。”
要是她這份證明都能出錯，證明她能力有問題，實力是硬件，一時改變不了，隻能說明她的學習水平還不到家。
但要是在單詞或者語法上出錯……那可就是純粹的態度問題了。
對於所有能避免的錯誤，葉千盈一向選擇將其掐死在萌芽之中。
如果沒有這份細致，在之前的那麼多次競賽考試裡，葉千盈也不會每次都能拿到滿分金牌了。
做學術，就是要嚴謹。這是必要的素質，不是什麼可以商量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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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以後，葉千盈第一時間就把自己的論文拿去給關教授看。
為此，她還忍痛翹掉了一節微電子與電路基礎課。
“可惜信科院還沒有太熟悉的同學，不然下次翹課的話，可以托人幫我錄個音什麼的。”葉千盈對此十分遺憾。
係統：“……”
宿主您暫時悠著點吧，您還記得嗎，您是數學院的學生，不是其他學院的！
走在數學辦公樓裡的時候，葉千盈驚奇地發現，樓裡遇到的幾個老師，看起來都像是認識她的樣子，見到她就很和氣地點了點頭。
那那幾個老師裡，有三個葉千盈曾經上過他們的課，能認出她來也無可厚非。但是有幾個她隻在學院網站的合照上見過，這些大神究竟是怎麼認出她來的啊。
葉千盈內心暗自疑惑。
她一路走上三樓，正好遇到了董教授和另一個不認識的教授夾著公文包結伴走來，看樣子是接下來有課要上。三個人恰好迎麵遇上，葉千盈對教授問好的同時，兩位教授就先對她點了點頭。
董教授一看到葉千盈，當即眼神就亮了。他煞有其事地指著葉千盈說道：“來，老劉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個是我學生。”
“得了得了，”那位姓劉的教授笑著睨他一眼：“你問問人家老關同意嗎？這麼好的孩子讀你的研，還不是耽誤了。”
“去你的。”董教授笑罵一聲，和顏悅色地和葉千盈打了個招呼：“怎麼，找關老師看論文啊？他在辦公室裡麵呢，你直接推門進去就行。”
葉千盈點點頭，對董教授道了聲謝。就在她即將和教授擦身而過的時候，董教授又開玩笑地提起了那個死亡話題。
“怎麼，真不報我的研究生嗎？”
葉千盈：“……”教授您也太執著了叭！
葉千盈落荒而逃，身後董教授和劉教授一起哈哈大笑。
……
辦公室裡，關教授仔仔細細地把葉千盈的論文拿在手裡，一行一行地細細讀了一遍。
他用時不短，但葉千盈一直沒有開口打斷他。
隨著一頁一頁的證明過程被翻過去，直到隻剩下最後的致謝和參考文獻了，關教授這才緩緩地吐出一口長氣，看神情簡直是大夢一場。
“非常完美。”他用充滿感慨的目光看著葉千盈：“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絕對做不到和你今天相同的成績——你是個非常優秀的學生。”
“從證明過程上來看，我已經挑不出什麼毛病了，你的證明思路是相當精彩的。論文有電子版嗎？留在這裡，我有空給你潤色一下。”
“有的，謝謝老師。”葉千盈立刻拿出優盤來，把文件拷貝到關教授的電腦上。
關教授看了看桌麵上的那個圖標，卻不著急打開。他沉吟了片刻，又問葉千盈：“不同的期刊有不同的偏好，你這個論文大概想怎麼投？”
葉千盈笑著回答：“暫時還沒想好，不然老師給我出個主意？”
關教授笑著點點頭。他之所以問葉千盈這麼一個問題，本來就有想提點她的意思。
“首先，你這個論文肯定是要投國外期刊了。要是在國內隨便挑一個灌水期刊投了，那是真的可惜——就連B大核心的期刊，發上去都是委屈了你這個選題。”
這個觀點和葉千盈不謀而合。
關教授繼續往下說。
“唔，《Iiohematicae》、《AnnalsofMathematics》、《ActaMathematica》、《JournaloftheAmeriMathematicalSociety》……”
葉千盈聽得雙眼發亮！
這可是數學界最著名、最有影響力的四大期刊啊！
不過，她心裡還懷著很多的不確定：“……教授，您覺得，我這篇論文，他們真的能收嗎？”
“……這四個期刊，你肯定是投不上了。”關教授慢悠悠地借口。
葉千盈：“……”
教授啊，你讓我白高興了。
你堂堂教授，為人師表，怎麼還能說兩截話呢？！
看著葉千盈的大起大落的表情，關教授哈哈大笑：
“也就這種時候，能看出來你還是個孩子。第一等的刊物你現在還欠火候，人家不會用你的稿的。要是你能發上去，那你也不用繼續讀書了，我和學校打報告，就在我隔壁給你申請一間辦公室！”
葉千盈：咦，好像也行，聽著還挺動心的啊。
天曉得，關教授本來隻是開個玩笑。
……要是被他知道葉千盈心裡真是這麼想的，那關教授口裡的茶水準要嗆著第二次。
關教授：“試著投投第二等的期刊吧，AMS，EMS，LMS，SMF這幾個學會的都行，《PacificJournalofMathemati》或者《AmeriJournalofMathematics》也可以。
唉，如果可能，我真想讓你投《DukeMathematicalJournal》，不過還是太勉強了。SCI的審稿期本來就長，你還是從前兩個裡麵挑一個投吧。”
一聽關教授的推薦，葉千盈就不由得笑了。
原因無他：《AmeriJournalofMathematics》這本雜誌，正好也是沈瀚音給她的建議。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教授。”葉千盈連連點頭。
“沒有關係。”關教授笑著把那份裝訂好的論文調轉著還給葉千盈：“我平時就喜歡給你們這些孩子看論文，本來大三大四也經常因為這事來找我，現在就是提前了點——謔，不說我還沒發現，你可是提前了整整三年啊。”
對上關教授誇張的表情，和他特意比出來的那個“三”的手勢，葉千盈當即就被逗笑了。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即使關教授的課特彆容易掛科，要求很嚴，平時又不給高分，數學院的學生也依然這麼愛戴關教授。
因為，他真的是學生們最想遇到的那種老師。
寬容、和藹、可愛、幽默而又有親和力。而你深深地知道，他的每個要求，不是為了難為你，而是為了對你好。
“回去吧回去吧。”關教授笑著打發葉千盈：“論文就署你自己名就行，咱們剛見麵一個星期，我也沒教你什麼。定好稿就拿給我，我認識《AmeriJournalofMathematics》的主編，到時候和他說一聲，或許能給你節省一點審核時間。”
“沒有。”葉千盈端端正正對關教授行了個禮：“您已經教了我很多了。”
……
葉千盈走出關教授的辦公室，慢慢地在走廊踱步。
“係統。”她突然喚了腦海裡的係統一聲：“等我讀完博士以後，也會有大學邀請我去做教授的吧。”
“那是肯定的。”係統停頓了一下，以一個非常客觀的角度評價道：“如果您繼續以這樣的速度成長起來的話，不等您讀完博，也會有學校來破例邀請您做教授。”
葉千盈想了想那個場麵，心裡覺得也很不錯。
“如果我去當教授的話……我希望我能做一個和關教授這樣，讓學生們發自內心尊敬又喜歡的老師。”
係統的電子音此時聽來恍若含笑，又好像隻是陽光下一聲柔柔的應答。
“您會的，宿主。”
“您會成為最偉大的老師，我一直這樣堅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