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暮微宮十二時辰之巳時二刻...)(2 / 2)

“喲,之前武元英叫你撤的時候你這麼不聽,闖了大貨惹了魔頭倒想起要逃了?這是搶功惹禍自己來,收拾善後彆人上?怪不得人皆道裘掌門是真性情,嗬嗬,果然是真性情呢。”陰陽怪氣的雲篆道長再次出聲。

宋時俊幾乎笑出聲,大聲讚成:“雲篆道友此話甚是!裘觀主,你自己闖的禍該自己背呀。闖完禍就跑,這不是活活坑死了你家大師兄了麼!”

蒼穹子怒回:“擊殺魔頭,正道豪傑本是責無旁貸,元峰縱算心急了些,也不能算是什麼大錯了!元英舍命相救,正是他們同門情深,這裡頭誰都沒錯!”

雲篆道人:“行,您說沒錯就沒錯吧。”

蔡昭小小聲道:“等將來我下山了,我一定要請諸位雲篆道長喝酒。”懟的太特麼爽了!

“你省省吧。”常寧瞥了眼女孩絨絨的粉頰。

戚雲柯見氣氛不好,趕緊道:“羅師妹,這件事的確有諸多不幸。可木已成舟,你就節哀順變吧!我想元英兄弟也是自願為救師弟而死的。”

王元敬落淚,喃喃道:“都是我不好,那日沒跟著一道去。”

“二師兄那時正在養傷呢,怎麼去啊。”那名俊秀的年輕道人連忙辯解。

“不,大師兄沒死!我知道的,他就是沒死!”羅元容一抹淚水,“這十幾年來,我遍訪當年鼎爐山活下來的好漢們,沒有一人親眼見到大師兄斷氣!”

聽她說的這麼斬釘截鐵,殿內眾人也猶豫起來了。

裘元峰氣笑了:“那日我離去前最後回頭一眼,正見到瑤光魔頭一記毒蟒鑽心爪抓住大師兄的心口——你倒是問問大家,數十年來毒蟒鑽心爪之下有留下過任何活口麼!覺方禪師乃法空上人的大弟子,他的功力不比大師兄強麼,也不過那魔頭的一爪之力,立時頭顱開裂,當場斃命!”

群雄紛紛點頭。

毒蟒鑽心爪當年威名赫赫,號稱爪出人亡,絕無活口,是瑤光長老的成名絕技,如今想來都叫人膽寒。不過正是因為太過霸道凶猛,耗力極大,連瑤光長老本人都不能多次連擊。

周致臻不忍心:“羅師妹,若武大哥真的中了毒蟒鑽心爪,那就絕無生還之理了,你還是想開些罷。”

“若中了毒蟒鑽心爪,自然必死無疑。”羅元容道,“可若有寶物替大師兄擋了一下呢。我家有一件祖傳寶物,玄鐵護心鏡。”她一指殿外巨鑼,“與這麵巨鑼一般,是海底玄鐵所製,乃家父臨終前留給我的。”

眾人一愣。

“那日大師兄出門前,我苦苦哀求大師兄在衣裳內戴上那護心鏡,不然我絕不放他出門。”羅元容神情哀傷,“大師兄終於答應了。”

她猛的抬頭,“玄鐵護心鏡在身上,便是毒蟒鑽心爪,也未必能致命吧!”

裘元峰心頭大震,不敢細想下去,暴躁大吼道:“這隻是你一麵之詞,誰也不曾試過,誰知你那破鏡子有用沒用!何況我也不知道大師兄戴了護心鏡啊!”其實說到後半句,他已是底氣不足了。

“便是大師兄死了,便是一具屍首,你也該搶回來!”羅元容嘶啞著怒喊出來,“你一直對大師兄心生忌恨,你總覺得自己比他強,總覺得有他在你永無出頭之日,所以才棄他於不顧!你想著隻要沒了大師兄,你就能承繼太初觀了!”

裘元峰氣的渾身發抖:“你,你你滿口汙蔑,荒謬,荒謬至極!”

周致臻也道:“這就過了。當時裘掌門的修為遠不及他二師兄王元敬。不論排序還是武功,元英兄弟之後都該是王師兄承襲掌門之位。羅師妹,你這罪名大了。”

“對!就是這孽障這麼冥頑不靈,才害死了她師父!”蒼穹子終於回過神,趕緊大叫起來,“當時我人在西北,師兄又病著,乍聞元英慘死,立刻就是一口血啊!這孽障還不依不饒的要大家夥兒去魔教救人!死都死了,救什麼啊!”

“那瑤光長老為何要送信給師父!”羅元容大喊。

這話一出,群雄難以置信,連靜遠師太都上前數步,沉聲道:“蒼寰子道長嫉惡如仇,絕不可能與魔教媾和,羅施主,說話要當心!”

當年正邪兩派早已殺的血流成河,勢成水火,誰若有通敵之嫌,立時便成正道之敵。

羅元容顫抖著聲音:“鼎爐山之役的第二日,師父收到一封瑤光長老的親筆飛書。信上說,大師兄沒死,那魔頭想用大師兄來換開陽長老。師父不敢信,但又盼著大師兄真的沒死,於是攜信上了九蠡山,找尹老宗主商議。”

“怎麼又來一個長老,這樣的高手魔教究竟還有幾個啊。”蔡昭自言自語。

常寧安慰:“放心,那七個老不死的現在隻剩下倆了。”

此時眾人的目光轉向戚雲柯。

戚雲柯為難,歎息道:“其實鼎爐山一役之前,魔教的開陽長老已為師父與師叔伯們生擒,當時就關在萬水千山崖的地牢中。而那瑤光長老與開陽長老頗有交情,於是……”

楊鶴影失聲:“難道蒼寰子道長想求尹老宗主用那魔頭去換他的愛徒?不會吧。難道尹老宗主答應了?”

“當然不會!”宋時俊大聲道,“當年我嶽父與他師兄程浩還有師弟王定川並稱‘青峰三老’,三人情同手足,威名赫赫。正是為了擒拿開陽魔頭,青峰三老三去其二!我嶽父傷痛難抑,纏綿病榻數月未愈——這件事法空上人是知道的。”

法空上人口呼佛號:“正是如此。”

殿內眾人均想:人家青闕宗用兩位大宗師才換來的大魔頭,怎麼可能舍得拿去換武元英,更何況還不知武元英究竟是生是死。

戚雲柯道:“師父與蒼寰子前輩是幾十年的交情,原本不該婉拒的,可想起程師伯與王師叔慘死,便難以決斷。最後,師父決意陪蒼寰子前輩一同赴約,若武兄弟真的沒死,他們二人便想辦法合力拿下瑤光長老,然後救出武兄弟。誰知,誰知……”

“沒什麼誰知的。”蒼穹子道,“這件事果然是假的,從頭到尾就是那魔頭設的陷阱。我師兄赴約後重傷回來,不久就過世了。好在他與尹老宗主合力,總算擊殺了瑤光魔頭,也算為武林除一大害了!”

裘元峰補充道:“師父臨終前,說的清清楚楚——大師兄死了,以後都不要相信魔教的任何話!四師妹,當時你也在師父病榻前的,你沒聽見麼!”

蔡昭驚疑不定:“難道瑤光長老欺騙了蒼寰子前輩?那開陽長老後來呢?”

“這個我知道。”樊興家難得有機會發揮,“雷師伯說過的,那個開陽長老一聽說瑤光長老死了就不顧死活的要逃獄,當夜就被格殺於崖邊了。”

蔡昭:“哇,看不出魔教惡徒也有這麼深厚的兄弟情義啊。”

常寧眼角斜挑:“……情義的確是情義,兄弟嘛,就不見得了。”

蔡昭沒聽懂,注意力又被羅元容的話引了過去。

“我聽見了。”羅元容平靜道,“當時我心中責怪師父,後來才想明白,師傅是為了我,他當時已經沒有辦法了。”

她道,“青闕宗兩位師叔伯拿命換來的開陽長老,不可能去換大師兄。師父又命不久矣,以後誰還給我撐腰呢,人走茶涼啊。”

“師父走後第二日,師叔就代領了掌門之位,再後麵是三師兄當了掌門。那些敬重大師兄的惦記大師兄的同門,都慢慢被清出了太初觀。”

“現在,已經沒人記得他了。”

眾人心中俱湧起一股傷感,曾經威風凜凜的正派少年英雄,就這麼被遺忘了。

羅元英猛的抬起頭:“可是我記得他,我永永遠遠不會忘記他!”

“你夠了吧!”裘元峰怒極,“大師兄是確確實實死了,你還糾纏個沒完。你倒是拿出個叫人心服口服的證據來!彆扯你那護心鏡了,天曉得有沒有用!”

“鐵證?當然了。”羅元英露出十分淒涼怨毒的笑容,“若無鐵板釘釘的證據,我今日怎敢上萬水千山崖來。”

眾人心頭一震。

羅元英回頭:“武剛,武雄,……小心點。”

被點名的兩人小心翼翼的將那金絲竹筐打開,裡麵似乎塞了一條柔軟的厚厚絨毯;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過去,發現絨毯內竟然裹了一個人。

打開絨毯,先露出一顆頭,再是肩膀,胸膛,腹部,然後,然後就沒有……

沒有了??

蔡昭離的遠,疑惑的想要伸脖子想看個清楚,猛不丁聽見正殿的尹素蓮發出一聲驚懼之極的慘叫,然後活活暈死過去。

大家終於看清‘這人’的模樣。

——他被剜去了雙目,割掉了舌頭,曾經高聳的鼻梁亦被削平,隻留下發出呼吸聲的兩個洞;四肢斬去,渾身隻剩一個軀乾;身上更是傷痕累累,光是露在外麵的肌膚就能看出割鞭打,割傷,挑經,火燎,炭燙,挖肉……

或者,這已經不能稱做一個人了。

殿內眾人隻聞彼此粗重的喘息。

“這,這是……”楊鶴影聲音顫抖的連自己都不敢認。

“元英兄弟!”雲篆道人一聲大叫,瘋了似的撲上去抱住那個‘人’,慘烈大哭道,“元英兄弟,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怎麼,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這一聲猶如喚醒了夢中人,殿內有不少人見過武元英,縱然相隔二十年,縱然此刻已慘不忍睹,但依稀可辨‘他’的正是當年飲馬春水畔的太初觀首徒武元英!

“魔教奸賊毫無人性,簡直禽獸不如!”宋時俊大吼出聲。

連素來溫雅的周致臻也咬牙切齒,憤怒至極。

今日蔡昭已經聽過很多次眾人的喧嘩,或歡呼,或嘲弄,或示威,但均無此時的轟然響亮,所有人都尖叫著惋惜著,咒罵著驚呼著,發出轟鳴嘩然!

一場比死更可怕的滅頂之災,落在了這個曾經一呼百應的天之驕子身上。

蔡昭感到腔子深處泛起的一陣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