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暮微宮十二時辰之午時初刻...)(1 / 2)

朝陽殿內混亂了好一陣, 最後還是戚雲柯發力運起一聲獅子吼鎮住了眾人。

眾人漸漸靜默,死一般的靜默。

散發著徹骨寒意的靜默。

蔡昭手腳冰涼,她本就奇怪, 那麼小的竹筐內怎麼藏下一個人。

原來, 是‘半個人’。

常寧緊緊攬住她, 神情凝重的望向正殿。

眾僧尼默聲誦念起經文來。

王元敬終於推開一層層混亂擁擠的人群, 撲到了武元英身上痛哭。

武元英頂著空洞腐爛的雙目, 緩緩扭頭,似乎循著聲音辨認出了自家師弟, 用儘全力靠過去,然而四肢已斷,他隻能傾倒在地。

王元敬緊緊將他抱住, 淚水滾滾落下。武元英咬住他打濕的衣袖, 全身顫抖。

眾人見此情形, 無不黯然。

裘元峰盯著武元英, 全身劇烈顫抖:“不,不可能,他明明死了, 我親眼看見的, 親眼看見的,真是親眼看見的……”他反反複複辯白這麼幾句,似乎這樣就能說服大家。

蒼穹子臉色鐵青, 厲聲嗬斥:“好了,慌張什麼!你當初是弄錯了,誰知道羅家的護心鏡真的有用, 誰又知道元英真的活了下來。”

他轉頭,用渾濁的眸子死死盯著羅元容, “元容,我來問你。你是從何處找回元英的,又是從何處得到‘暴雨雷霆’的。你救師兄雖是出自好意,可若是因此而與魔教勾結,太初觀一樣容不下你,還得清理門戶!”

這話說的正氣淩然,然而武元英的慘狀給人的衝擊力實在過於強大,眾人皆知這是蒼穹子在找台階下,紛紛目露不屑。

“我是假作入了魔教。”羅元容靜靜道,“三年前,我又一次與三師兄激烈爭執起來,三師兄將我打成重傷,幸虧常昊生大俠救了我。傷愈後,我知道在太初觀是尋不著公道了,連自己的師門都不能相信我的話,何況彆派彆門呢。於是我更名改姓混入了魔教。”

羅元容作為寒冰仙子的名氣雖大,但因她生性文靜,又一心係在武元英身上,不像蔡平殊滿天下亂跑,時不時來個路見不平,是以見過她真容的人並不多。

為了取信魔教,她甚至不敢使用□□。

年少時,她曾聽蔡平殊身旁的一個精於易容術的小姑娘說過,這世上最無懈可擊的易容術就是通過徹底改變生活習慣來改變自己的樣貌與氣質。

於是她花了數年在苦寒蠻荒之地勞作,吃最粗糲的食物,穿最襤褸的衣裳,長年累月的彎腰弓背酗酒賭博,甚至還拔掉了自己幾顆牙齒――終於,她成了個蒼老卑苦的中年婦人。

羅元容聲音漠然,仿佛在訴說彆人的事,“那些年魔教也亂的很。我裝聾作啞,扮做一個醜陋的妖婆,足足打聽了兩年,總算打聽到大師兄的下落。”

“原來那年瑤光長老一擊之下,的確沒殺死大師兄,於是起了換人的念頭,就帶著重傷的大師兄匆匆離去。後來,瑤光長老被師父與尹老宗主聯手格殺,大師兄就被留在幽冥煌道的地牢中,無人搭理。”

“再後來,蔡平殊殺了聶恒城,魔教亂做一團,傾軋互訐了許多年,就更無人記得地牢中還有哪些人犯了。那些看守地底牢獄的皆是些卑劣惡心的蛇蟲鼠蟻,他們既無人管束,又不敢放開牢門,閒來無事便拿人犯取笑出氣,肆意折磨。這十幾年來,大師兄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被一寸寸□□至如今的模樣……”

殿內群雄聽的難以自製,不是默默落淚,就是咬牙切齒。

連宋時俊都紅了眼眶,握拳憤慨。

羅元容直挺挺的站在殿中,滿麵淚水,卻連頭都不敢回一下,怕看見武元英就會痛哭到難以言語。

“那兩枚‘暴雨梨花’是我從天璿長老一個徒弟手中奪來的,本就沒想重傷諸位,是以提前將裡頭的□□去了一半。”

靜遠師太數度欲張嘴,最後還是沒說。

法空上人歎道:“羅施主如此用心,可見並未偏離正道仁心。此事當真可惜了,聶恒城死後魔教群龍無首,若當時我等就知曉武大俠尚在人間,便是使些不甚光明的手段,未必不能將武大俠救出來。”

老和尚雖是出家人,但說起話來極有人情味。眾人其實也隱隱有這個念頭,此刻想來,更對武元英惋惜的無以複加。對武元英的惋惜,又加倍成為對蒼穹子與裘元峰的鄙夷憎惡。

――他倆若肯信羅元容的話,求助於正道同門,未必不能改變結局。

蒼穹子咬牙道:“元英的確可惜,可是當時在鼎爐山上元峰又能如何?合尹老宗主與師兄之力方才擊殺瑤光老賊,元峰便是回去,也不過是死路一條罷了!”

說這話,其實眾人都聽出他已在暗暗向羅元容示弱了。

羅元容含淚冷笑:“師叔莫急,這些年我查到的東西可不止一點兩點――你還記得嶺南雙俠麼?當日大戰,並非所有人都能逃脫。有不少人受傷落下了,可也不曾死儘,有幾人暈倒在屍堆中,撿回一條命――我將他們一個個找到了,問的仔仔細細,清清楚楚。”

蒼穹子一愣,裘元峰霎時臉色煞白。

羅元容道:“當日,大師兄為了救三師兄,回身與瑤光老賊纏鬥在一處,彼時嶺南雙俠可並沒有死啊。他們雖受重傷,但見到大師兄與老賊搏命,依舊掙紮著撲向那老賊。”

嶺南派眾俠聽到此處,不禁熱淚盈眶。要知道嶺南雙俠本是他們這一輩最出類拔萃的兩兄弟,而他們正是殞命在鼎爐山上。

羅元容:“三師兄你最後回頭看的那一眼,恐怕不止是瑤光老賊抓向大師兄的心口吧?還有嶺南雙俠,他們自知臟腑破裂,難以活命,索性將生死拋至一邊――趁大師兄與老賊奮力搏殺之際,一個死死抱住老賊的雙腿,一個從背後纏住老賊上軀……”

眾人屏住呼吸,殿內一片窒息般的安靜,當日凶險至極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羅元容上前一步,怨毒的盯住:“裘元峰,我來問你,依當時的情形,你若肯回身相助,能不能將大師兄帶出來!”

裘元峰連連後腿,汗水滴滴落下。

“不錯,瑤光老賊的毒蟒鑽心爪的確凶狠無比。可那日他已經連使了兩回,難道還敢立刻再使第三回麼!毒蟒鑽心爪耗費功力極大,老賊本已受了三師兄你的劍傷,再連使三回絕技,不死也得重傷!當時情形,隻要再有一位高手加入激戰,瑤光老賊必生忌憚!”

“要是那樣的話,三師兄你就可以搶回大師兄了!可是你卻逃跑了,逃的無影無蹤,任由大師兄落入魔掌!”羅元英哽咽難言,“你這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大師兄竟毀在你這種人的手裡,枉費他多年來對眾師弟的愛護!”

裘元峰失魂落魄:“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不是有意害大師兄的,我是真的以為大師兄絕無生還之理,我才,我才逃走的……”

慌亂間,他看見周遭人群向自己投來的鄙夷神情,連蒼穹子都低頭不去看他。

羅元英步步進逼:“多年來,你一直裝的理直氣壯桀驁不馴的樣子自私自利,便是行事不妥,人家也隻說你是真性情直腸子。隻我知道,你其實精於算計,惜命如金!”

“師父一死,你就鼓動黨羽四處鼓噪,說二師兄不曾在鼎爐山之戰中出力,說他坐享其成,無功無德。待師叔斷了雙足後,你又刻意逢迎,口口聲聲要拜到師叔門下,要為師叔心愛的弟子們報仇,師叔這才將大半功力傳給了你!”

宋時俊恍然大悟:“我說那年太初觀大比,他怎麼一舉擊敗了元敬兄弟,原來是承繼了蒼穹子道長的功力啊。”當時他正在客席旁觀,對結果疑惑不已,害的他原本準備好的風涼話都沒機會說出口。

羅元英逼到裘元峰麵前,笑的殘忍又暢快:“不錯,諸位以為我們這位裘大俠是如何在短短數月中忽然功力大漲的?憑這廢物自己,一百年也追不上大師兄和二師兄,還不是靠做小伏低溜須拍馬,跟個奴才似的逢迎師叔!”

裘元峰冷汗涔涔的後退至祭案,眾人的目光或嘲弄或指責或鄙夷,猶如利刃般將他的皮毛剝去,露出血淋淋的醜陋軀殼,連太初觀弟子都躲避瘟疫般離他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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