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此去千裡)(2 / 2)

無隅殿西側的客房中,宋鬱之正憑窗觀日。

“這是上好的虎骨,這是新取的熊膽,還有這些大山參,據說鬆開絲線就會跑。昨晚我給蔡姑娘也送去了幾支,給她泡水喝――她一氣喝了兩碗呢。”

上官浩男對著幾口堆滿貴重物件的大箱子絮絮叨叨,“宋公子,你我雖然門派對立,但我恩怨分明。你救了我的命,這些薄禮略表謝意,等明日還有一盒雪蟬靈芝送來……”

“嗬嗬嗬嗬……”宋鬱之忽然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上官浩男莫名其妙:“宋公子笑什麼。”

“沒什麼。”宋鬱之斂容而坐,在初晨旭日之下更顯英姿勃發,“多謝上官壇主美意,隻是鬱之恐怕今日就要離開貴教了。”

“啊,這麼快?”上官浩男有點傻。

……

慕清晏推門進去時,蔡昭正坐在窗前看書。

她身著一件雀金描梅的玫瑰色小襖,纖腰以月白錦帛一束,下著流雲似的百褶長裙,鬢邊插一支翹頭銜珠金偏釵。晨曦的光線下,女孩的臉頰粉白透明,絨毛細弱可愛,宛如一尊小小的漂亮玉像般端莊認真。

“昭昭。”慕清晏站在門口。

蔡昭抬起頭,嫣然一笑:“你回來了。”她起身過來,拉他也到窗邊坐下,倒了杯水遞到他手中。

慕清晏捏著茶杯,宛如疲憊的旅人回到溫暖的家中。他心有萬言,卻不知從何說去,“昭昭,你知道麼,我爹,我爹是被……”他喉頭一哽,說不下去。

“是被孫夫人所害的。”女孩靜靜的回望。

慕清晏一怔:“你怎麼知道。”昨夜的審訊屬於教中機密,在場的人應該沒人會說出去。

蔡昭垂目:“你那麼敬愛令尊,令尊留下來的話怎會不聽。令尊明明交代過要你給孫夫人養老,可是那日在玉衡長老跟前,你又說孫夫人可能活不長了。”

她歎口氣,“隻有一種情形你才會違背令尊的遺言,那就是孫夫人做了你無論如何都不能原宥之事――害死了令尊。”

慕清晏微笑中帶著苦澀:“昭昭真聰明。”

他眉眼陰戾,冷冷幽幽的補了句,“嚴長老說的對,唯一能殺死父親的,隻有他的仁慈。”

蔡昭無話可說。

慕清晏放下水杯靠坐過去,將女孩一把攬進懷中,緊緊抱住了。他將頭埋進她細軟溫暖的頸窩中,低聲道,“昭昭,我難受。”

蔡昭渾身僵硬,她感到頸間濕熱的年輕男子呼吸,糜軟而令人沉迷,她忍不住回抱過去,雙手搭在他柔韌有力的腰上。

慕清晏手臂用力,仿佛要將女孩嵌進自己胸膛中,溶進骨血中。

蔡昭感到他在用鼻尖和嘴唇蹭自己的脖子,癢癢的,軟軟的,親昵而激烈。她閉了閉眼睛,用儘全部力氣重重一推,奮力掙紮開來。

“昭昭?”慕清晏被推開一旁,白玉般的麵龐尚帶微紅,目露驚異。

女孩背身而站,胸膛劇烈起伏。片刻後,她轉身微笑,“有件事跟你說,我私自逃離宗門已是兩月有餘,是時候回去了。此時宜早不宜晚,索性今日就與你告辭。”

慕清晏臉上的血色霎時間退的一乾二淨,“你說什麼。”

蔡昭撇開頭,低聲道:“我要走了,回青闕宗去。”

“……你再說一遍。”慕清晏的眼神冷的像要飛冰錐。

蔡昭梗著脖子,“說一百遍都是一樣的。這裡是魔教,我是北宸子弟,既然少君已經奪回教主之位,我就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慕清晏長聲冷笑,“隻要我不點頭,你看看自己能不能出去?!”

蔡昭目中含淚,柔聲道:“你彆這樣好不好。你我這一路來皆是緣分,如今緣分斷了,我們好聚好散罷。”

慕清晏憤怒的一揚袖子,嘩啦啦響動一陣,滿桌的茶壺茶碗俱被掃落碎裂在地。他指著女孩怒罵:“你也知道緣分二字!你我這樣的情分,你居然輕易說出這種話來,可見你真是個無情無義沒有心肝的狠毒女子!”

蔡昭看見他發紅的眼眶,回身拉住他的胳膊,哽咽道:“你何必說氣話,你明明知道我為何要離開的。”

慕清晏一把甩開她,恨恨道:“你不過是膽小怕事,擔心受人責備。你忘記地宮中所見麼?東烈教主與羅夫人都能破除萬難,最終……”

“是以你也要將我藏在地宮中麼?”蔡昭提高嗓門打斷他。

慕清晏愕然。

女孩氣息急促,淚珠顆顆滾落,“我本來還懷有希冀,正是見到那座地下宮殿,知道了東烈教主與羅夫人的故事,我才終於明白――你我終究是沒有將來的!”

她忿然喊出來,“以慕東烈教主的權勢,尚且不能與羅夫人光明正大的做夫妻,不是隱藏地宮就是遠走他鄉,你我又能怎樣?!”

慕清晏臉色蒼白,嘴唇翕動,頹然坐倒在窗邊。

蔡昭哀哀落淚,溫柔的抱著他:“羅夫人能拋下親朋好友,跟著慕東烈教主歸隱消失――我不能!我喜歡繁華熱鬨,喜歡熟悉的鋪子……你知道的,我舍不下!”

慕清晏茫然的抬頭,眼前隻看得見女孩殷紅的小嘴。他抱緊她,鼻尖一點點的去蹭她的臉頰,低低道:“你親我一下罷。親我一下,我就放你走。”

蔡昭心中難過,側臉在他清瘦的臉頰上印了一下。

慕清晏呼吸粗重起來,茫然空洞的心頭霎時間被熊熊怒火填滿。他用力掐住女孩的後頸,滾燙的嘴唇重重壓下去,帶著恨意的吮吸著她的柔嫩。

蔡昭被困在他的懷中熱出一身汗,滿心迷亂無措,抓住最後一絲清明用力咬下去,唇齒間散開陌生的血腥味,不知誰的血。

她全力掙紮著滾下去,努力站定,昂首道:“姑姑跟我說過,長大之後,凡事一定要想明白後果,不要稀裡糊塗的。”

“她十四歲離開佩瓊山莊時,就想過最壞的情形大約是婚約破裂。她想清楚了,並願意承擔失去姻緣的後果,便大步走了出去。”

“她也知道挑戰聶恒城的後果,不是身死功敗,就是全身儘廢。她想清楚了,寧願舍身萬死,也要除了聶恒城。哪怕之後纏綿病榻十餘年,她也從沒後悔過。”

“我一直牢記姑姑的話,可是自從遇到你之後我就糊裡糊塗的――與你在一處會有什麼下場,我們將來會怎樣,爹娘親友會不會受我連累,我一直不願去想。”

蔡昭一抹眼淚,倔強道:“可是我現在想清楚了。魔教與北宸六派冤仇已深,勢不兩立。我不會為了你舍下父母親友拋家舍業的,為了誰都不會!”

“隻盼少君明白事理,念著你我之前的情義,好好放了我和師兄下山去。若是少君非要強留……”她將右手搭在腰間,神情決絕,“當年豔陽刀下亡魂無數,我也定然不會墮了姑姑的威名,大不了死在幽冥篁道中好了!”

“不必了。”慕清晏緩緩起身,麵如寒冰,“蔡姑娘好話說儘,我再不要臉也不至於死纏爛打。何況剛剛鏟除聶氏,教中事務瑣碎繁多,我哪裡有閒情強留你們師兄妹。”

他大步走向門口,中途與蔡昭擦肩而過亦不回頭,“如此,好走不送。”

一步步走出屋子,心口一寸寸冷硬下來,麻木到不知痛楚。

他想,他終究是孤身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