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127章(1 / 2)

次日天亮,夜蘭花謝,隻剩下一大叢翠綠的根莖枝葉。

在眾人的圍觀下,阿薑婆婆流著眼淚領人將整株夜蘭連根拔起,然後潑上桐油,一把火燒了個乾淨。蔡昭如釋重負,心想至少再無人能修煉那邪門的《紫微心經》了

宋鬱之急著找宋秀之問個究竟,蔡昭急著知道父母的安危,慕清晏想請教楊鶴影大掌門一個關於物流方麵的小小問題,於是他們旋即向阿薑婆婆等人告辭。

臨行時,慕清晏讓蔡昭三人先走,自己三人落後幾步。待蔡昭等人走的遠些,他從懷中取出所有的金葉子,又命上官浩男和遊觀月將身上的金錠銀票都掏出來,攏在一處後鄭重放到阿薑婆婆懷中,態度沒有半分輕慢。

阿薑婆婆抱著一大包金銀,布滿濕蘚的蒼老麵孔上露出奇特的微笑:“……你看出來了。”

慕清晏道:“昨夜婆婆拿出的嶄新被褥是粗綢做的,此物並非血沼能產出的。我便想,這血沼隻是外頭的人進不來,又不是裡麵的人出不去,想來婆婆等人偶爾會走出血沼,與兒孫團聚個三五日吧。”

阿薑婆婆低頭看向懷中的財物,輕輕道:“此地貧瘠凶險,孩子出去時,我們什麼也不能給他們準備。他們兩手空空的出去安家立業,很是艱難。”

上官浩男與遊觀月麵麵相覷,這才想到這些人並非江湖驕客,隻是尋常勞作的百姓。

慕清晏道:“你彆責怪昭昭,她自幼衣食無憂,注意不到這些。何況……”他笑了笑,“何況她就算注意到了,恐怕身上也拿不出幾兩銀子來。”

蔡昭不拘小節,宋鬱之出身豪富,便是樊興家也來自江南鄉野的富庶人家,這三人其實都不怎麼通曉庶務與細節。離開青闕宗時,他們想著此行是去有錢有勢的廣天門,到了後還不吃香喝辣,根本沒帶多少盤纏。

阿薑婆婆微笑著搖搖頭:“當初小殊姑娘也不是自己發覺的,是我那不懂事的小女兒老偷看她的衣裳釵環,她才後知後覺的想到了。”

慕清晏道:“不瞞婆婆,這些黃白之物於我教委實不算什麼,我說一句區區薄禮,實在不是客氣,還請婆婆收下這些。”

阿薑婆婆不再推辭,低頭行了個禮,“多謝了。”

她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看著慕清晏俊美如玉的麵龐,與記憶中的另一張臉稍稍重合,旋即分開,“你和楊公子,其實你們並不像。”

她微微出神,“小殊姑娘從小不愁吃穿,是真的沒察覺我們的艱難。可我知道楊公子早就看出來了,然而他根本不在意。”

“你和他,是不一樣的。”

離開血沼村落,上官浩男忍不住道:“原來他們缺銀子啊,早說嘛,回頭我搬幾十箱金銀過來,包管叫他們在外頭大魚大肉綾羅綢緞……”

遊觀月恨恨道:“你住嘴吧,以為就你想到了啊,教主肯定有彆的主張。”

慕清晏一直在想阿薑婆婆說的最後那句話,聞言淡淡一笑:“他們恐怕要走了,以後那座血沼再不會有人住了。”

上官浩男驚道:“不是說他們離不開這片血沼麼?”

“蔡安寧改造這片血沼時他們年歲還小,我雖不精通藥草學問,但經過五十多年的滌清,再堅韌的毒性估計也洗的差不多了。”

慕清晏負手走在前頭,“若我猜的不錯,他們幾個都是蔡安寧撫養過的孩子。之所以不走,大約是舍不得蔡安寧的埋骨之處,還有蔡安寧移植過來的那株夜蘭。”

遊觀月了悟:“原來如此,如今那株夜蘭既毀,他們就再無牽掛了。唉,早知他們要出去與兒孫團聚,索性問問他們去那兒,將來也好照料一二。”

慕清晏笑起來:“還是彆問了,沾染江湖恩怨是什麼好事麼。”

血沼在身後逐漸遠去,微風吹拂密林,樹葉嘩嘩作響。

高大清俊的青年神情灑脫,絲絲長發飄拂,滿是清爽暢意。

“我覺得教主好像有點開心。”遊觀月咬耳朵。

上官浩男疑惑:“能離開那憋屈凶險蛇蟲鼠蟻的鬼地方我也開心啊!”

“蠢材!”

三人很快追上蔡昭等人。

宋鬱之深知慕清晏的心計,不恥下問:“我要找大哥問話,慕教主怎麼打算?”

慕清晏道:“蝕骨天雨是本教之物,總不能隨便叫人拿去亂用,我得就此事向楊掌門請教請教了。”

蔡昭心道,其實她根本沒必要跟他倆再上廣天門,一來她跟宋秀之又沒恩怨,二來蝕骨天雨也不是落英穀的,她現在更想知道自己爹娘的情形。

“師妹怎麼說?”宋鬱之問,其餘八道目光也炯炯而來。

“……先找個地方沐浴更衣吧。”蔡昭歎了口氣,“然後正經吃頓飽飯,再正經歇一覺,天黑後再上廣天門。”——烏漆抹黑的逃跑也容易些。

樊興家大喜:“此言甚妙!”

見眾人投來目光,他趕忙補充道,“不知你們有沒有察覺,我們六個現在好像在爛肉臭魚堆裡埋了三天三夜啊。”

饒是宋鬱之憂心如焚,也得同意:“師妹說的有理,我們連日趕路兼惡鬥,已是疲憊不堪,何況我和師妹身上還帶了傷,須得休養些許再行計議。”

慕清晏無可不可的點了下頭。

一事不煩二主,六人於是又溜回了廣天城外那間冷清無人的茶肆。

細雪依舊洋洋灑灑,茶爐依舊冒著騰騰白氣,老掌櫃依舊在坐在門口哀歎沒有生意,六人索性包下整間茶肆,讓老掌櫃關門打烊。

這次付錢的是蔡昭,她拔下一枚蝦須金絲鐲付了賬,古怪的看著慕清晏,“你居然沒錢?你不是出門必帶一堆金葉子在身上的麼。魔教現在這麼窮麼?”

遊觀月喃喃的兩眼望天,恨不能立刻去調兩車金子來閃瞎小蔡女俠的眼,上官浩男喉頭滾動,堅強而悲壯的忍住沒說一個字。

慕清晏微笑:“小蔡女俠付錢的模樣,令人見之甚喜,以後小蔡女俠記得一定要多多搶著付錢。”

蔡小昭一個沒繃住,翠眉舒展,笑靨如花:“去你的,甚喜你個頭哇,花彆人的錢能不‘甚喜’麼!既然魔教如今光景不好,我就教慕教主一個生財之道,隻消慕教主裝作落魄書生去街上擺個字畫攤,就憑你的姿色模樣……”

宋鬱之重重的咳嗽一聲,蔡昭立刻打住,板起臉回客房梳洗去了。

慕清晏神色不變,眸光生冷:“瞎子都看得出來,她跟著我更快活。”

宋鬱之冷漠道:“這份快活能抵過此生再不能見父母親長,再不能回落英穀麼?慕教主以後不必替我尋找紫玉金葵了,此次指點過後,你我恩怨兩清。”

慕清晏目中冷意森然,直看的一旁的樊興家毛骨悚然,宋鬱之目光毫不避讓,最後慕清晏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遊觀月在肚裡暗罵宋鬱之個殺千刀的兔崽子,教主離開血沼時剛有了幾分人間活泛氣,現下又陰惻惻的回來了。

慘白的雪粉在黑夜中翻飛,慕蔡等六人趁夜摸上廣天門,一路行蹤隱蔽。然而廣天門屋舍上千棟,層層疊疊無數行列,即便宋鬱之熟悉地形,也不知駟騏門的人會在哪處。

黑夜便如一幅巨大的隱身幕布,將一切都蓋在下頭。

“要不我們白天再來?”樊興家提議,“白天他們總要吃飯的,來來往往就能問出駟騏門的人了。這時辰連貓狗都睡下了,咱們總不能一間間屋子摸過去吧。”

“五師兄你先把氣喘勻,敢情上回帶人逃命累個半死的不是你。大白天逼問駟騏門掌門,一旦驚動周遭,屆時又是一場奪路狂奔。”蔡昭不同意。

樊興家嘴唇動了幾下,心想以你和慕清晏的‘交情’,若需逃命,那三人必不會袖手旁觀,可惜這話不能說出口。

既然兩眼一抹黑,六人便在沿途隨機點倒幾名巡夜的廣天門弟子逼問,雖依舊不知楊鶴影在何處下榻,卻得知了另一樁大事——戚雲柯攜周致臻與法空大師今日剛剛抵達,傍晚時分青闕宗一位李姓師伯也到了,他們白天已與宋家諸位掌事叔伯交涉了一番。

蔡昭捂著小心肝大是慶幸:“無量壽佛,老祖保佑,幸虧咱們天黑才來,要是白天來豈非剛好撞到師父手裡,李師伯居然也來了!”背上又隱隱作痛了。

樊興家也道:“既然師父他們都來了,咱們就不必偷偷摸摸了,直接將來龍去脈告知師父,讓長輩們來處置就好了。”

蔡昭自是讚同。

慕清晏表示你們自便,他是依舊要去找楊鶴影的,樊蔡二人大喜,誰知宋鬱之卻堅持要跟他一道夜訪,“我們並無真憑實據,僅憑言語推斷,焉能叫楊鶴影在師父他們麵前俯首認罪。倘若隻有慕教主等人,他在威逼之下反而可能吐露實情。”

這話很有道理,樊興家摸摸鼻子閉上嘴。

慕清晏笑的意有所指,“是呀,‘沒有真憑實據,僅憑言語推斷’,的確難以取信旁人。”

宋鬱之想起自己與蔡昭多次爭論‘慕清晏僅憑言語推斷,就認定北宸內部有人與魔教勾結,未免太過武斷’,不曾想今日同樣的事落到自己頭上了,不由得神色黯然。

“行了行了,還是趕緊找楊老王八在哪兒吧。”蔡昭暗罵慕清晏一刻不陰陽怪氣就渾身難受,“三師兄,依你看來,楊鶴影會下榻在何處?”

宋鬱之推測,既然楊鶴影此番算計大獲全勝,定然住在廣天門最上層最中心的主屋附近,以示風光,慕清晏嗤笑一聲,立刻點評了一番楊鶴影與宋秀之的翁婿感情,“連自己親爹和兄弟都能毫不留情的下手,姓楊的能信得過他?廣天門的主屋處於各要所的重重包圍之中,兩邊一旦有個衝突,駟騏門就被甕中捉鱉了。”

按慕清晏的看法,駟騏門一行人所住之處應是離開廣天門主要建築一段距離的,並且鄰近下山通道,還得有獨立的庖廚和水源,這樣飲食安全與順利脫身均能保證了。宋鬱之覺得自家貌似又被內涵了一次,隻好忍下心中不適,依言思索片刻,終於想到一處地點。

五人跟著宋鬱之足足饒了半座山坳,方在山陰處看見一片錯落有致的院落,處處亭台樓閣,一片江南風情。樊興家難得見到家鄉景致,嘖嘖稱讚,“師兄家的長輩品味很風雅呀。”

蔡昭心想風雅個鬼,這八成是廣天門哪任掌門金屋藏美之處,且那位江南美人必定與元配夫人不對付,不然沒必要連廚房和水源都獨立開來。

這時身旁傳來慕清晏刻薄的腔調:“這裡應是宋家哪位掌門的寵妾所住之處罷,元配夫人又是頭胭脂虎,想必當年爭鬥的甚是壯觀,也不知最後誰人勝出。”

蔡昭噗嗤一聲,然後趕忙忍住。

宋鬱之黑著臉不說話,繼續帶領五人往前探去。

進入院落後,果然看見黑夜中影影綽綽的有駟騏門弟子在各處巡守,宋鬱之與樊興家心中均想姓慕的心計好厲害,稱得上神機妙算了。

遮掩在呼嘯的風雪聲中,六人靠近這片院落的主屋,隻見其中一間屋子燈光尤其明亮,還隱隱傳來嗬斥之聲,他們便悄無聲息的潛行過去,順便將屋舍周遭的守衛儘數放倒。

原本上官浩男與遊觀月上去就擰斷人家的脖子,乾淨利索,行雲流水,被憤怒的蔡小昭的丟了兩枚拳頭大的石塊在腦門上後,他們也隻好改為點人暈穴了。

將屋外稍加清理後,六人進入黑暗的槅扇間後,上官浩男用掌風削斷小窗木銷,遊觀月緊接著以小樹枝撐起,眾人順著縫隙看去,隻見楊鶴影正在叱罵一名瘦弱蠟黃的少女。

“你這死丫頭,竟然不從父命,是誰教的你這樣!你是怎麼做娘的,教出這等孽障?!”楊鶴影聲色俱厲的指向蜷縮在少女身旁的一名中年婦人。

“不不,我怎麼會讓小蘭忤逆您。相公莫要氣惱,我好好說她!”卓夫人瑟縮起來,似乎極是懼怕楊鶴影。

楊小蘭直起脖子,滿臉淚水:“爹爹叫我嫁給宋秀之,女兒不敢不從,可再要女兒做彆的鬼祟之事,恕女兒不能從命!”

‘啪’的一聲響亮耳光,楊鶴影下手毫不留情,楊小蘭頓時嘴角破裂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