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東珩又仔細端詳了葉絳星一番:本地傲天的通身殺氣還沒來得及悉數收斂,所以剛剛葉絳星真的動了殺心。
以這個世界男人們的認知,讓女人尤其是還是翠翠這樣的小家碧玉占了回便宜,男人也許不會很高興,也不至於是葉絳星這樣恨不得把人大卸八塊的反應。
即使接觸非常有限,但綜合原主的記憶來看,葉絳星是個相對內斂,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的出色政客。如今情緒如此外露,可見他是真的氣著了……想必那熏香的效力也很不一般。
此時葉絳星表情微微有些扭曲,但聲音挺穩,指指手邊的椅子,“大郎過來坐。”
嵇東珩應了,從容不迫地上前,真在葉絳星身邊安然坐下。
葉絳星仍在震怒,但看著沉穩有度的長子,再想起活潑可愛的大閨女,他冷靜下來不少。
深吸口氣,又掃了眼此時已經被婆子們聯手牢牢摁住的張氏,他心說:她唯一的好處就是給他生了雙好兒女。
可惜上輩子兒子不及弱冠之年便病逝了。想想老家雖然富裕但終究是鄉下,有不停惹事的張氏,兒子心思又重一點,早逝也在意料之中。
老實說上輩子他幾個兒子天賦沒一個比得上大郎。這輩子把兒子仔細養在自己身邊,兒子也許不會多長壽,但活個三四十,給他添幾個出挑的孫兒孫女總沒問題。
這麼一想,葉絳星心情又好轉了那麼一點,就吩咐心腹把張氏和翠翠都綁了丟進廂房,一會兒他親自處置。
張氏被拖走之前還目光灼灼地盯著大兒子,滿心期待兒子為她說話,直到被兩個婆子徹底拖出門,她也隻從兒子那邊得到一個平靜的注視。
就在這一刻,她似乎真的明白了點什麼。
出了房門,翠翠再不忍耐,她掄圓了……一腿踹了過來,嗚嗚出聲,“你害我,你等著!”她想要的是和駙馬兩情相悅,水到渠成,而不是陰差陽錯!
張氏吃痛,淚水又流了下來,不忘為自己辯解,“是你說你心悅星郎!我是成全你啊……”
屋裡的葉絳星皺了眉頭,丟出一句“堵嘴”,整個院子都跟著安寧了下來。
嵇東珩慢條斯理地端起丫頭捧來的清茶,輕啜一口。
葉絳星也笑了,“小小年紀,竟如此沉得住氣。”說著他站起身來,“我去更衣,你且想想該怎麼說。”
能怎麼說?葉絳星把他留下無非是想聽他分析一下“案情”,以此判斷這個兒子是不是“可堪大用”。
嵇東珩就平靜道:“父親慢走。”
片刻後葉絳星歸來,換了件暗紋長袍的他又是那個完美到頭發絲的本土傲天了。
嵇東珩也挺服氣的:三十出頭的人,長相俊朗身材完美品味高級,偏偏毫無油膩感,葉絳星保養真有一套。
葉絳星喝了半杯茶才徐徐開口,“大郎怎麼看?你覺得誰是幕後黑手。”
從離開老家到現在,一直不缺人在耳邊念叨各路八卦。
嵇東珩本來也不會裝傻,“反正不會是衛大人。下藥這種事兒太容易揪出蘿卜帶出泥,也太犯忌諱。公主上一任駙馬遭遇意外,衛大人都沒徹底摘清自己,此番若是再向父親出手,他今生今世再彆想當駙馬了。”
心狠手辣也要講套路的。
連著謀害公主的枕邊人,若是讓他如願,有朝一日公主不順他的心意,豈不是公主都不放過?
衛瑄固然眼界有限,但真沒這麼蠢。
嵇東珩悠然道:“那就隻剩那位郡主了。”
十五歲不到就有這樣的見識,葉絳星欣慰不已,“不錯。那大郎再說說,為父接下來該當如何?”
嵇東珩想也不想,“父親找公主殿下訴苦啊。虧都吃了,怎麼也得把補償要到手。”
葉絳星放聲大笑:大兒子說話不客氣,他一點都不在意。兒子這麼聰明,緣何進京兒子也一定猜得透,沒點小情緒才怪了。
不管怎麼說,大兒子果然是個可造之材,好好培養一番,真能青出於藍。
葉絳星心情更好了,笑過又乾脆承認,“我把你娘也弄進公主府,就是怕她在老家為人利用,一時不查惹出大禍就不好了,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盯著。”
經過簡單的試探,嵇東珩確定葉絳星聽得進建言,於是他繼續“耿直”人設,“父親輕敵了。”
葉絳星點了點頭,“是的。所以大郎彆學父親,以為儘在掌握,結果反被小燕雀啄了眼。
”
嵇東珩沉默片刻,鄭重地應了一聲。
兒子這個反應葉絳星挺滿意,“問過之後就讓你娘去莊子清淨吧。”
嵇東珩搖了搖頭,認真道,“父親,即使您查清始末,還不是不能拿郡主怎麼樣,那不如讓母親去照顧郡主?”
葉絳星想了想,越想越覺得妙,“也不是不行。我去和公主說。”
嵇東珩起身行禮道謝,“謝父親體諒。”
葉絳星語氣溫柔,“你是為了你妹妹,我清楚得很。”
雖然他是個王八蛋,但絕不願意自己的兒子是個白眼狼。
其實他不介意兒子對他這個爹不太親近,畢竟將近兩年未見,把兒女叫到京城他也另有目的。他隻要知道兒子並非無情無義,會護著一起長大的妹妹就夠了。
從葉絳星的院子出來,嵇東珩慢悠悠地往回走,“張氏再笨也該意識到自己被算計了。她心裡含怨,天天對著郡主嚶嚶嚶,造成點精神汙染,郡主不可能忍耐,兩個人能相互折磨,就不枉費我一番心思。”
小狐狸在嵇東珩的腦海裡已經笑得毛毛亂抖,“奪筍呐!”
卻說葉絳星這邊在兒子告辭後靜靜琢磨了一會兒,就讓心腹帶上張氏和翠翠,去找公主討個說法。
熏香加藥茶,是一套宮中秘藥,效果極好,但有礙子嗣。
隻是有礙子嗣這一點並非無可挽回,隻要仔細調養,短則五年,長則八年就能恢複。這套秘藥葉絳星上輩子就有所耳聞,所以他意識到自己中招後暴怒不已,但一想到有解藥,就很快冷靜了下來。
話說身為公主府主人,駙馬起居的院子和西北角小院裡的動靜,瑞城公主全都聽說了。
她現在連真正“罪魁禍首”都已經拿住,並嚴令“禍首”就跪在東次間的蒲團上麵壁反省。
葉絳星進門禮畢,就被跪在邊上的郡主狠狠瞪了一眼。
瑞城公主看在眼裡,真有些心力交瘁。
她緩了緩才對葉絳星抱怨,“她還理直氣壯起來了!”又趕緊拉住葉絳星的手,“秘藥是她從我私庫裡偷拿的,人我已經罰了,解藥我也命人煎上了……”
母親為她補救,郡主完全不領情,還很不服氣。
在她眼裡除了外祖父母親舅舅以及表哥表妹們,
誰都是奴才:害你怎麼了!你不去死就是錯!
但想起自己腫痛難耐的手心,終究不敢跟母親頂嘴,她就冷冷地哼了一聲。
再次確信親生女兒是個愚蠢而不自知的廢物,瑞城公主再次氣急,上前就是一嘴巴,“身為郡主,毒害繼父,你合該被拎到宗人府關著去!”
當眾被打,郡主又羞又惱,當即什麼都顧不得,“你做得憑什麼我做不得!”
瑞城公主被女兒勾起曾經不堪的那段回憶,她身子猛地一晃……被葉絳星順手攬在了懷裡。
公主就這樣靠在第二任丈夫的肩頭,淚流滿麵,“風哥,我好後悔啊!”
風哥……說得是瑞城公主的原配,謝淳風,郡主的親爹。這秘藥為何公主府有存貨?那當然是公主曾經用過。
葉絳星憐憫公主不過一息,就幸災樂禍上了:現世報。
接下來他親眼看著緩過勁兒來的瑞城公主抄起掛在牆上的馬鞭,對著親女兒就是一頓暴抽。
如果他沒記錯,那應該是謝淳風當年用過的。
葉絳星對小郡主著實憐香惜玉不起來,他想了想,覺得有話還是過會兒再說,於是他拿了解藥瞅準機會也走人了。
公主府正房的熱鬨,在葉絳星的授意下很快就傳到了西北角的小院子裡。
嵇東珩深知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道理,好好守護妹妹可不代表他應該修個“萬無一失的溫室”,再把妹妹放在裡麵,不讓她經受風吹雨打。
得知始末的葉淑敏小姑娘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嵇東珩揉了揉小姑娘腦袋上的小揪揪,對小狐狸道,“公主郡主母女都需要心理醫生。”
“明擺著呢。”小狐狸有點好奇,“你要好心客串知心大夫嗎?”
“她們母女手裡沒人命的話,說不定我會當回好人。現在我覺得她們母女該再好好經曆幾次社會的毒打。”說著嵇東珩自己也笑了,“她們把本土傲天葉絳星當什麼?葉絳星這人很有城府,現在不怎麼樣不過是實力不足還得蟄伏,等他勢成,這母女倆外加一個張氏……”
小狐狸眯著眼睛接話道:“骨灰都揚了哦。”
“我不用多管閒事。”嵇東珩看了看依舊恍惚的大妹,“但現成的教學素材,不用白不
用。”
比如他得教會妹妹好個清楚:葉絳星會溫情脈脈,那是因為你有利用價值;張氏明明自私自利又自以為是,偏還打著一切為你好的旗號。
唯利是圖職場上多了去,嵇東珩還是覺得張氏更惡心一點,因為大多數人都不屑做張氏這樣劣質的白蓮。
他正在腦內準備教育妹妹的教案,大妹忽地抱住他的胳膊,“哥哥,他們都是壞人!”
十二歲的小姑娘能理解到這個份兒上已經差不多了。嵇東珩剛要說話,就聽大妹斷斷續續說,“哥哥你和父親一樣,忽然間就……變了,跟以前不一樣!我知道父親不是真心疼我……但還是想親近他……”
嵇東珩:跟以前不一樣……嗯?
他就問小狐狸,“你沒個說法?”
小狐狸搖著尾巴坦然道:“要什麼說法?傲天是重生的,原主死後看到的就是傲天重生後實現淩雲壯誌位極人臣的一生。”
“重生傲天確實不怎麼稀奇。”回應過小狐狸,嵇東珩哄起妹妹,“哥哥心疼你。”
小姑娘揪著哥哥的袖子擦淚,“我知道。”她嘟囔著,“哥哥嘴好笨。父親哄我都會說爹爹的心肝,你彆哭了,你要天上哪顆星星啊,爹爹給你摘,還有你想要什麼,爹爹都答應……”
嵇東珩笑了,拿帕子給妹妹擦了擦小臉,“傻丫頭,這世上最動聽的情話大都出自渣男之口。”比如大名鼎鼎的“曾經滄海難為水”。
大妹葉淑敏愣住了,小腦袋頂在哥哥肩頭,半晌後才小聲嘀咕,“哥哥你說得好有道理。”
話說葉絳星回房喝藥,第二天如常出門去翰林院……論敬業,傲天沒得說。
下午回府,簡簡單單幾個來回就成功勸說公主,讓張氏學學規矩就去伺候郡主。
瑞城公主如今心態挺好琢磨的:女兒讓她想起最為不堪回首的那段時光,那麼能讓女兒也不開心但又不至於真傷到女兒的請求或者建議,公主大概率會答應。
郡主正和母親置氣,來了個能讓她發泄情緒的下人,她故意把人使喚得團團轉……她想責打對方,但一定會被宮裡出來的嬤嬤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