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硯一手一個,將兩孩子抱起來大步往後院走:“吃飯!”
一家子圍在飯桌上各吃各的,老人要吃軟爛的,孩子要吃味道清淡好克化的,時硯遵守承諾給苗鳳花守孝吃素。但席間說說笑笑,很是熱鬨。
每當這個時候,家裡便有了煙火氣,讓人覺得這就是一個家。
一家子都當時硯今兒真和周先生去郊外爬山散心去了,阿雲磕磕絆絆的用勺子挖了一勺蛋羹咽下,十分淑女的用帕子擦了嘴,才眨巴著大眼睛好奇的問時硯:“爹爹,山上,好玩兒嗎?”
看閨女努力擦了半天,肉嘟嘟的臉蛋上還沾著蛋羹的樣子,時硯忍著笑溫聲道:“好玩兒,下回帶你一起去。”
時硯說到做到,選的這個時機非常巧,剛好就是三日後縣試放榜的日子。
吃了早飯就帶著孩子出門,苗老太欲言又止,最後實在沒忍住,還是說了一句:“咱家是小本生意小買賣。
來錢的道兒全靠腿腳勤快,嘴皮子麻利……”
言下之意,時硯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可取,大前天才歇業一天,今天又歇業,再這麼下去,老顧客都跑光了。
時硯還沒說話,劉二伯趕緊道:“老太太,東家昨兒就做好了準備,今兒不需要他親自去店裡忙活,到時辰了由我去開店,您就放心吧。”
隻需要將準備好的湯燒開,米粉下鍋,出鍋後碼子按順序一放就得。
要不是知道自己什麼水平,劉二伯都不敢相信那味道,竟然是出自他手的美味。
雖然和東家親自下廚還有一定差距,但一兩天而已,已經提前和顧客說好了,大家也都理解。
苗老太有再多的不理解和不信任都沒用,反正時硯沒打算聽她的,說話的間隙,已經帶著兩孩子上了一早就雇好的馬車,馬兒踢踢踏踏踩在青石板路上出了巷子,直往郊外走。
兩孩子表現的很興奮,記憶中這還是第一次出遠門,一路上見到的景色和城內完全不同,對他們來說充滿了新鮮感。
不要時硯抱,下了馬車,就跟著行人跑,要不是時硯真能耳聽六路眼觀八方,說不得一個不留神,孩子就跑沒影兒了。
郊外半山腰有座寺廟,附近十裡八鄉的人有事沒事都喜歡來這裡拜一拜,求個心安,算是香火鼎盛。
時硯跟周先生來過幾次,和這裡的住持相熟,幾人在一起討論過佛法。
要不怎麼說最了解你的一定是你的敵人呢,時硯這個道家出身之人,和住持討論過幾次佛法後,六十歲的老住持頓時驚為天人,當場將時硯引為知己。
要不是有周先生在一旁瞪眼阻止,住持恨不得讓時硯當場剃度,跟著他出家。
再次見到住持,老家夥對時硯表現的更為殷勤了,直接往兩孩子懷裡塞據說是開了光,在佛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平安符。
不要都不行,態度非常堅決:“許施主,你我平輩相交,第一次見麵,給晚輩的見麵禮,無需推辭。”
時硯心說:這老家夥不對勁兒,殷勤的過分,自動上升到孩子長輩的身份,絕口不提讓我剃度出家的事兒,絕對有問題。
讓小沙彌將兩孩子帶出去玩耍,老和尚煮了一壺茶與時硯相對而坐,在氤氳的茶香中,緩緩道出了真相:“劉小公子這兩天鬨著要出家,跑來山上借住,老衲便聽說了小友你此次參加縣試一事。”
劉小公子說的便是縣令家的小兒子,想來回家後知道縣試真相後沒少作妖,鬨著出家也是他能做出來的。
一聽這話頭時硯便腦殼疼,他已經明白大和尚的意思了,大和尚覺得他是個聰明人,點到即止就成,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
可時硯不能讓大和尚心裡存了不切實際的幻想,便解釋了一句:“我不會如您所想,出將入相,沒那個機緣,也沒那個心氣兒,參加科舉也隻是參加科舉,並沒有其他意思。”
所以你想讓我提攜寺廟的事,便趁早打消主意吧。
老和尚愣了一瞬,有些遲疑道:“可朝廷開科舉的目的,就是為了選拔人才為朝廷所用,許施主你不想往那個圈子裡湊,又是何苦走這一遭?”
虧得他之前十分看好時硯的能力,還想私下裡祝他一臂之力,結個善緣,將來互利互惠,也不是沒可能讓寺廟更上一層樓。
人生在世,和尚也不能免俗,俗世人為了功名利祿汲汲營營,他和尚想讓寺裡供奉的佛祖被更多人祭拜,都是人之常情。
怎麼現在聽著,這事兒像是要黃?
時硯心說:我說實話,大約你要認為我失心瘋了,那就隻有這四個字相告了:“誌不在此。”
住持又是一愣,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很自然的轉移話題,推過來一杯茶,兩人嘮閒磕兒似的:“算算日子,今兒可是縣試放榜的日子,許施主特意避到山上,想來是對自己有信心的,老衲在此先恭賀許施主了!”
這點時硯並不否認,要是這點兒自信都沒有,那些年為了科舉熬夜苦讀受過的罪真就白瞎了,因此以茶代酒,感謝住持的好意。
兩人有說有笑,甚至還有閒心帶著兩孩子在山上吃了一頓素齋,飯後漫步在後山的桃花雨中,合力為阿雲收了一籃子品相完好的桃花瓣兒。
“拿回去給我閨女做個香包戴!”
阿雲儘管十分害羞,但還是臉蛋紅撲撲的對著住持小大人似的行禮表示感謝,得到住持的誇讚後,不好意思的拎著小籃子,帶著弟弟小寶去不遠處撿花瓣。
“花瓣?用刺玫花不行嗎?非要牡丹?做個糕點而已,普通的桂花糕就很可以了!你知道品相好的牡丹一株要三兩銀子打底嗎?
還用來做糕點!這得是多敗家的玩意兒才能想出來的吃法!
這個老五,好日子才過了幾天,真就當自己是有錢人家的老爺了?先彆做了,回頭他回來,你跟他說,就沒這麼敗家的!”
苗老太聽劉二嬸說,要用品相上佳的牡丹做糕點送人,心裡就梗得慌,忍不住對著劉二嬸抱怨。
可惜劉二嬸就不是個會給苗老太留麵子的人,聞言手下動作不停,打發院子裡玩兒的大孫子:“去門口守著,鏢局那邊兒等會兒有人來送牡丹,直接將人帶進來!”
看大孫子開開心心的跑了,才轉頭對苗老太道:“這話您自個兒去東家麵前說吧,反正我是不敢的!”
苗老太心說,你以為我敢啊?我也就在你麵前抱怨幾句罷了!這女兒沒了,家裡家外的全靠女婿支撐,我一做人嶽母的老太婆,自然就少了幾分底氣,腰杆子挺不直。
這大半年來,對這點她是深有體會:“鳳花還在的時候,就算是整日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我這心裡也是踏實的,就覺得鳳花能給我撐起一片天。
不管外麵風風雨雨,隻要有那麼個人在,這個家裡就倒不了。
可鳳花一走,女婿雖說表現的比以往都孝順有能耐,可我這心裡就是不踏實,心就是在半空裡飄著落不到實處。
總擔心一覺醒來,聽到消息說他被外麵的女人勾的迷了心智,丟下我們祖孫三人撒手不管了,可叫我們這老的老小的小,怎麼活啊?”
說到這兒,苗老太真心實意的感歎一句:“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
劉二嬸撇撇嘴,手底下麻利的開始和麵,嘴上也沒閒著:“喲,這話兒說的,就您這命還苦呢?東家將您當親媽伺候,可著整個百安縣的打聽打聽,哪家的老太太日子過的有您舒心呢?”
心裡卻道:“果真是再糊塗沒有的,你既然擔心和女婿不是一條心,那就趁著腿腳靈便的時候,想辦法和女婿親近些。
咱彆的不圖,那體己銀子總得撈些吧?將來萬一有啥事兒,這兜裡有銀子,心裡不慌對吧?
可你倒好,看著精明,結果摟銀子的手段粗糙的沒法兒看,整日盯著我買菜的三瓜兩棗兒,一個月下來頂天了幾十個銅板兒,有啥意思?
扣扣嗖嗖一年到頭,還不如你女婿賣出去一碗米粉值錢兒呢!將女婿哄開心了,手裡隨便漏點兒,不比這幾十個銅板兒強啊?
愣是轉不過這根弦兒!”
苗老太還在那兒抱怨呢:“我且得多活兩年,看著我小寶讀書上進,免得有那壞了心思的阻擋小寶的前程。
我老太太算是看明白了,這誰有,都不如自個兒有,與其羨慕那讀書人,不如讓小寶自己去讀!
我們苗家就剩這一點兒指望了,我可得親眼看著他金榜高中,給我老婆子掙一身兒鳳冠霞帔出來!”
劉二嬸對苗老太的想法都無語了,心說:“你還知道小寶是苗家最後的指望了?那你咋就不知道東家一句話的事兒,小寶他就成人許家的根苗了!
跟你苗家從此可沒半點兒關係啦!這話你也敢當著我的麵兒說,真不知道你心裡咋想的!”
但這事情不是她能說的,於是便主動轉移話題:“這不是還有東家呢嗎?咋就小寶成最後的指望了?回頭這話您可千萬彆在外麵說,免得有人去東家跟前說三道四!
咱東家這小半年,自從跟著周先生讀書後,誰不說判若兩人?說不定東家回頭就考一個秀才老爺回來,給您麵兒上添光呢!”
這話彆說劉二嬸不信,就連苗老太都知道不可能。
哼笑一聲:“我知道老五有能耐,是個心裡能藏事兒,有成算的。若不是我苗家耽擱了他,說不得在外麵能乾大事。
可這讀書和那些都不同,便是再沒見識,我也知道巷子裡那柳秀才,一大把年紀了,每日裡還要讀書練字兩個時辰不敢鬆懈。
老五才讀了幾天書?能將字兒認全乎,在我這裡已經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能耐人了!還秀才老爺呢?這輩子是不敢想了,下輩子吧!”
結果話音一落,便隱隱約約聽到了外麵敲鑼打鼓之聲,被劉二嬸打發去門口等著牡丹花的大孫子匆匆忙忙跑進來,像是受到了驚嚇似的。
破鑼嗓子驚呼:“奶!苗奶奶!前邊兒衙門裡來人了!”
兩人頓時一驚,腦海裡瞬間浮現出諸多不好的事兒,手忙腳亂,亂了陣腳。
結果這孩子舒了口氣後,站在兩人麵前了,依舊大聲朝兩人喊話:“說是,說是,許叔中了案首!”
說著一手一個老太太,拉著人就往前頭走,邊走邊說:“我瞧的清清楚楚,張家二哥就在差役裡頭,還囑咐咱們準備喜錢兒呢,錯不了!
快走,彆讓人久等了!”
兩人暈暈乎乎的,完全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隻劉二嬸聽到喜錢兩字,頓時一個激靈,想起時硯出門前給她的錢袋子。
當時東家說什麼來著?
對了,說是給上門報喜的人送的喜錢兒!
自個兒還跟個二愣子似的問東家:“報什麼喜?誰家有喜?萬一沒人來怎麼辦?”
然後東家不耐煩的擺手:“到時候自然見分曉。”
劉二嬸一拍腦門兒,掙脫大孫子的鉗製,直奔後院小廚房,從米缸裡翻出錢袋子,匆匆忙忙往外趕,速度之快,一度讓她家大孫子以為,奶奶往常說腿疼,動不了,都是不想乾活騙人的借口。
許老五參加了縣試!
不僅參加了縣試,還得了案首!
這個消息像一陣風似的在巷子裡傳開,趁著放榜的大日子,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在整個縣城傳開了。
巷子裡眾人很快接受了現實,因為不接受也沒辦法。
心裡琢磨著對待許老五,要更尊重一些,往後那人可就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了,再也不是大家私底下打趣的那種。
這樣一個黃金單身漢,有錢有閒有顏,瞬間成了媒人眼中的香餑餑,給提供的女方資料,比之之前,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還不知道又有一大波媒婆惦記她女婿的苗老太,暈暈乎乎的打發走報喜的官差,暈暈乎乎的回到後院,暈暈乎乎的坐在廊下一個時辰都沒回過神。
早就接受事實並十分開心做牡丹糕的劉二嬸見狀也不打攪,心裡哼著愉悅的江南小調,腳步輕快了好幾分,第一次知道什麼叫與有榮焉。
時不時看一眼被打擊傻了的苗老太,心道:“該!這下打臉了吧!我都替你感到疼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