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家裡來人(1 / 2)

不管許老四對於在貢院看到老五有多震驚, 時硯本人倒是十分淡定。

考場這地方也不是第一次來了,對裡麵的門道不說一清二楚,那也是駕輕就熟,審題答題一氣嗬成, 連個磕巴都沒有, 時間一到, 毫不猶豫, 起身交卷後帶著隨身物品離開貢院。

心態上十分放鬆, 就跟往日隨周先生外出訪友,幾人相談甚歡, 酒酣耳熱,最後興儘而歸一般自然, 壓根兒沒有壓力。

反倒是等在外麵的周先生,才是有操不完的心,一天到晚讓人盯著貢院門口,生怕出了什麼意外,時硯提前出來。

到了第三天, 更是早早的等在貢院外麵,坐立難安,在茶寮邊兒上來回踱步,跟凳子上有釘子似的。

不過他這番作態倒也不惹人注意, 眼下守在這裡的或多或少都是家裡有考生的,要真能安安穩穩的坐著,表現的一點兒都不著急, 才真的引人注目呢。

這就跟永遠沒落下來的第二隻鞋子一樣,不到落地的一刻,心裡總是不能踏實。周先生雖然對時硯的實力非常認可, 但總是擔心有個萬一。

這心操的,比時硯的親爹娘兄弟姐妹都來的真誠。

正心下焦躁呢,不注意便撞上了一個瘦弱的少年身軀,致歉的話還未說出口,抬頭間才發現來人是楊禾高。

周先生和時硯常來常往,與楊禾高並不陌生,但這小子突然出現在這兒可不太正常。

要知道不管是苗家的住宅,還是大碗米粉店鋪位置,或者鏢局所在,都是百安縣的繁華地帶,反觀貢院,在城南邊緣地帶,若沒有特彆之事,楊禾高是沒理由出現在這裡的。

至於周先生為何不覺得楊禾高與他目的相同,是來等時硯出考場的,那就更簡單了。

此次院試,時硯和上次縣試一般,壓根兒就沒告訴家裡人他會參加,出發之前更是直接將家裡一切安頓妥當,然後和周先生一起“外出訪友”,時間便是三五日。

這些都發生在周先生的一念之間,麵上還是露出溫和的笑,見楊禾高滿臉汗,帶人走進茶寮,親自倒了一大碗茶遞過去。

楊禾高也不客氣,接過來咕嘟咕嘟灌下去,用袖子狠狠一抹嘴,長長的吐口氣,感覺整顆心都涼下來了,這才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周先生。

周先生一瞧,得了,這還有什麼不解的:“你如何知道的?”

楊禾高抿抿嘴,壓住眼底的興奮,環顧四周,見沒什麼人關注他們,才小聲跟周先生說了:“先生往日裡常與小寶阿雲說,書不需要讀太多,好書隻要讀上一本,讀進心裡去,便受益無窮。

加之先生本人平日拿在手裡的都是地方誌,遊記,甚至坊間話本,並不專注四書五經,可見先生偏好。

可最近幾月,先生早早晚晚的都在讀四書五經,劉公子與您還常送他一些往年院試資料,我便猜想先生此次是要下場的。”

周先生點頭,這事兒時硯做的並不隱蔽,有心之人自然能明白他的意圖,但苗家人,老老少少與時硯生活在一起卻對他的打算一無所知,關注程度是一個問題,苗家人都不識字也是一個原因。

從苗老太到劉二嬸兩口子到阿雲和小寶,都知道時硯從早到晚有閒工夫就在讀書,但沒一個人能認出他讀的是什麼書。

就這麼現實。

除了眼前這小子。以前有讀書的底子,跟著時硯後,時硯並未限製他的自由,做完了當日的活計,也學了不少東西,能看出來不奇怪。

既如此,周先生拍拍楊禾高肩膀:“你這是店鋪那邊一關門就跑過來的吧?坐著一起等,估摸著你先生快出來了。”

對於這點周先生是有底氣的,憑借時硯的能力,萬沒有拖遝到最後才交卷的可能。

正這般想著,貢院大門嘎吱一聲打開,考生魚貫而出,一個個形容狼狽,但精神麵貌大有不同,有人激動異常,有人麵帶微笑,有人沮喪不已,有人垂頭耷腦,形形色色,表情豐富的很。

單從這些人的表情,便能窺得一兩分這些人考場上發揮的究竟如何。

不管旁人如何,在楊禾高看來,隻他先生在人群中獨領風騷,顯得與眾不同,淡定的過分,身上不見狼狽,表情從從容容,絲毫看不出他此刻心裡在想什麼。

楊禾高一個猛子竄出去,第一時間圍在先生身邊,接過他手裡的考籃,仰著頭眨巴眼睛看了一眼又一眼,愣是沒看出先生究竟考的如何。

時硯見楊禾高出現在眼前,也沒驚訝,隻拍拍對方肩膀,然後笑著和周先生打招呼:“勞周兄惦念操勞,辛苦了。”

周先生見著時硯這般,心裡第二隻鞋算是徹底落地了,灑然一笑:“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回吧!”

周先生也是個灑脫人,親眼見時硯安安穩穩的出來,也不多打攪,隻讓楊禾高陪時硯回家好好休息,自個兒背著手遛遛噠噠的回家了,像是來這裡就為了見時硯一麵似的,搞的楊禾高一愣一愣的,看著對方背影瞧了好一會兒。

時硯一瞧便知道這小子在想什麼,出聲道:“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周先生是正直君子,你多瞧瞧他行事,不是要求你必須如他言行一致,而是觀他行事,能叫人心胸開闊。”

在時硯看來,楊禾高因為以往的經曆,有時候行為難免帶著幾分不可避免的偏激味道,路走的有些偏了,正需要一個人無形中引導一番。

自個兒不是個正人君子,還真就不合適,周先生這般赤誠之人,表裡如一,才最能打動人心。

楊禾高不明白先生突然這般說是為了什麼,但他有個好處,便是聽話,既然先生這般說了,那自己照做就是,先生總不會害自己。

於是點頭應下,隨著先生一同回家。

兩人一路到家,果然家裡無人知曉他近幾日的行蹤,甚至也沒有任何懷疑,隻劉二嬸好奇兩人為何會一同回來?

楊禾高笑眯眯道:“我與先生剛好在巷子口撞上呢!”

含含糊糊一句,不算撒謊,將事情糊弄了過去,其他人自然而然的以為時硯訪友歸來,剛好與去鏢局送口信歸來的楊禾高撞上,這種事兒雖說概率小,但也不是沒可能,無人懷疑他所說的真實性。

直到五日後,院試放榜,報喜的差役一路敲鑼打鼓的上苗家報信,眾人才知道時硯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又背著他們乾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巷子裡傳開,看熱鬨的人將苗家裡三層外三層圍的水泄不通,瞧著人群中央的時硯從容和差役寒暄,怎麼看,眾人都不能將眼前這人和一年前那個好吃懶做人見人厭的地痞聯係在一起。

沒讀過書的鄰居們不知如何形容,隻是打從心底裡覺得現在的時硯,行為處事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姿態,整個巷子裡就沒有比時硯更加氣派的人了。

就連巷子裡人人敬重的柳先生都沒有時硯氣派。

外人總是比家人接受起來更加迅速,這會兒便有人在人群中嘀咕開了:“聽聽,第五名呢!正兒八經的秀才老爺啦!往後苗家大門咱們這些人輕易是進不去嘍!”

“誰說不是呢!往日裡雖然大家嘴上客氣,見麵稱呼人一聲許老爺,可事實上,童生老爺,到底是名不副實。現在不一樣嘍,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家是正兒八經的秀才老爺啦!”

這話在理,童生到底是科舉的第一道門檻兒,當不起旁人一句“老爺”的敬稱。就跟在外麵和人做生意,張掌櫃,王掌櫃,劉老板張口就來是一樣的,當不得真。

但秀才則不同,擁有見縣官不拜的權利,同時能免賦稅,廩生還能每月從縣衙領二兩銀子一鬥米,算是正兒八經有了鐵飯碗。

生活雖不富裕,但往後餘生,什麼都不乾也不至於餓死。

時硯這個院試第五名,便有如此資格。

對此苗家人很興奮,不僅苗家人興奮,便是苗鳳蘭婆家,王家人收到消息同樣興奮。大姐夫當天便急匆匆帶人拉來了一車的點心給時硯撐場麵,應付來往道賀的客人。

前頭時硯帶人應付客人,後頭苗老太激動的不知說什麼好,在院子裡轉了半晌,一拍大腿,便衝著劉二嬸嚷嚷:“準備騾車,我要親自跟鳳花與孩他爹好好說道說道去!

咱們家從此便是書香門第了,這是多好的事兒呢,說出來讓爺倆在那頭也跟著高興高興!對了,我記得老頭子生前在前院兒桃樹下埋了幾壇子花雕,今兒高興,刨出來帶去讓他嘗嘗!

還有那個玫瑰糕,拇指大小的那種,鳳花喜歡吃,都給她帶上!”

說著也不讓忙的團團轉的劉二嬸準備,自個兒邁著小腳滴溜溜進廚房張羅開了。心情顯而易見的雀躍,見大女兒進來打算下手幫忙,也不客氣,直接指揮:“先和你劉嬸兒準備晚飯,忙不過來去前頭酒樓買幾道現成的下酒菜。

娘這裡有錢兒,回頭補給你!等娘從城外回來咱們一起吃個團圓飯!”

苗老太實在太興奮了,彆說苗家出事後,便是苗老爺還活著的時候,也沒見她這般喜形於色的樣子,但誰都不覺得她這般過於誇張了。

甚至劉二嬸還咧著嘴半眯著眼在熬湯的間隙,大聲跟苗鳳蘭道:“再往上走一步,東家可就能當官啦!咱們巷子裡往前數上百年也沒出過一個正兒八經的官老爺,往後說出去大家夥兒麵上都有光!”

劉二嬸在苗家做工這些時日也不是一無所知,彆看都是讀書人,這讀書人和讀書人是不一樣的,秀才想去衙門尋個正經差事,隻能給上麵的官老爺當個師爺幕僚,出出主意,動動嘴皮子,能衣食無憂。

普通人看來風光無限,乾的好了還能成為官老爺身邊的紅人,被人巴結逢迎,但到底不如正經當個官老爺。

而往上的舉人老爺則不同,有了舉人功名,便可想辦法活動,撈個官兒當。

劉二嬸覺得自己膨脹的厲害,以往這些距離自己十萬八千裡,想都不敢想的人物,聽東家給禾高小子念叨的多了,聽上一耳朵,心裡也能品評一二了。

真是罪過。

苗鳳蘭不好說的太多,顯得輕浮不穩重,但麵上壓不下去的笑說明了她此刻的心情:若自家真出個當官的,這條巷子裡的人受益何止一星半點兒,往後走出去,彆的地方不敢保證,單就在百安縣,誰不敬著三分?

畢竟都是一條巷子裡長大的,家家戶戶認真算起來都能扯上七拐八扭的親戚關係,不看僧麵看佛麵說的便是這個理兒。

設想很美好,但一切都是有前提的,苗鳳蘭利索的提刀將案板上三斤重的魚刮鱗去內臟,嘴上不閒著:“還要看妹夫如何做想。”

那頭刺啦一聲,給涼拌青筍淋上熱油,筍香夾雜著蔥花香味兒瞬間撲鼻而來,劉二嬸聲音又提高了幾分:“這有啥好想的?整條巷子誰人不知咱東家讀書不過一年便有了如今成就?

這說明啥?說明咱東家就是人家說的那什麼遺珠,什麼蒙塵的,有這天賦不繼續往上考,將來撈個一官半職,奴仆環繞,走出去衙役開道威風凜凜。難道要窩在這小小的巷子裡每天指點禾高小子醃酸菜不成?

彆說聰明人了,便是我這個老婆子也知道如何選擇!”

“怎麼選?不選了!目前這樣便是小弟想要的生活,有兒有女,吃穿不愁,走出去被人高看一眼,知足了。”前頭送走了來恭賀之人,麵對關心他的周先生,時硯實話實說。

旁人都為時硯能達到如今成就感到驚訝,驚喜,甚至不知所措,唯有周先生,不僅沒有驚喜,還有些小小的可惜。

“為兄特意去衙門口張貼處瞧了此次上榜之人的謄抄卷,按理說依著許兄的才華,不該屈居第五,可是考試途中發生了什麼意外,導致許兄發揮失常?”

這也是周先生姍姍來遲的原因,他十分看好時硯,因此榜單還沒出來的時候就早早等在衙門口,旁人都在等著上榜名單出來,而他則是想第一時間瞧見時硯的謄抄卷。

因此才有了剛才這一出。

不得不說周先生的感知十分敏銳,不愧他對時硯的這份欣賞,時硯這個名次確實是有意為之,他不打算繼續考下去,有個秀才功名便夠了,因此第五名足矣,過分靠前太招人眼,不利於他低調的想法。

但對周先生不能這般說,說了隻會招來對方源源不斷的碎碎念,在這事兒上,兩人沒有和解的可能,隻能有些遺憾的告訴對方:“終歸是底子有些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