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家裡來人(2 / 2)

周先生一怔,隨即有些難過:“也是,許兄天縱奇才,這一年來為兄感覺你學有餘力,若是有英明的先生教導,有充足的書籍供你,想來成就不止今日這些……”

時硯有些頭疼,君子就這點不好,太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眼看再說下去,周先生就要檢討他耽擱了時硯這個天縱奇才,時硯不得不出聲打斷。

“不必為小弟感到不公,家裡情況周兄你一清二楚,隻要兩孩子一日姓苗,小弟的仕途便走不遠,遲早都要因為這點被人攻訐。

而小弟又沒有讓兩孩子改姓的打算,因此,走到這一步,便夠了。”

周先生又是一愣。

隨即才一臉複雜的看著時硯。

時下人其實是看不起給人當上門女婿的男人的,便如之前的許老五一般,隻有家裡兄弟姐妹過多,家裡又實在窮的揭不開鍋了,才會有許老五這種好吃懶做的男人想著給人做上門女婿吃口飽飯。

上門女婿的地位十分尷尬,不僅在嶽家抬不起頭,更重要的一點,是被當下的男士階層所不容,被男人們看不起,甚至刁難,因為男人普遍認為上門女婿丟了男人的臉麵,掃了他們的尊嚴。

可以說日子十分不好過。

除了這些社會層麵的不方便外,還有更嚴重的,朝廷明文規定,上門女婿不能參加科舉,不能入朝為官,與商戶賤籍不得科考一起明明白白的寫在律法之中。

時硯和苗鳳花便是這種情況,兩人的夫妻關係是有三媒六聘,在衙門備過案的。若時硯想還宗,衙門備案可以置之不理,但一定要先請苗家宗族見證,為他和苗鳳花主持和離,將他的名字從苗家族譜上劃去,再請許家宗族出麵,重新將他這個“嫁出去”的兒子記回族譜。

以上種種時硯均未做到,之所以參加了縣試院試,是打了一個擦邊球。

妻子苗鳳花亡故,時硯在一定程度上便是自由身,不歸屬於任何一方。加之苗老爺早年和族人不睦,死後連祖墳都不進,時硯壓根兒就沒上過苗家族譜,苗家沒理由留著他,想還宗隨時能還,考卷上能說清楚祖宗三代,便無人追查到底。

可再往上走一步,真到了和旁人真刀真槍拚命搶資源的時候,這個問題就成了大問題,是不是上門女婿,關係到他有沒有資格科考,可就不是如今的擦邊球能解釋通的。

一日是上門女婿,一輩子都是上門女婿。仿若潔白的履曆多了汙點一般。

這時候就能體現出身清白的好處了,可惜時硯並沒有。

見周先生惋惜,對這般一心為自己好之人,時硯隻能如實相告:“許家人涼薄且愚昧,一家子沒有一個心思清楚的,我是沒打算回去的,更不會讓兩孩子回去。

隨母姓的話,不可避免的又會出現許多問題,各有利弊吧,但這是我早就想好的選擇。”

要真想繼續走那條路,時硯有的是辦法把這些事處理的清清楚楚,關鍵在於時硯並不想。

周先生很想說:“如此一來,往後是打算再娶妻生子繼承香火嗎?顯然讓苗家孩子繼承你許家香火,不是那麼回事兒。”

但這話不能這麼說,他心裡很為時硯感到惋惜,一身的本事遇到這些糟心事限製了他施展才華。

但接下來看到的一幕,讓他一點兒都不為時硯感到惋惜了,甚至還覺得時硯能堅持如此是多麼明智的決定。

隻見一個儒雅隨和,仔細看和時硯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子,手持折扇,風度偏偏的走進來,身邊跟著男女老少一大家子人。

一進門左顧右盼,東張西望,眼珠滴滴溜溜轉。

其中一個瞧著四十上下的女人在眾人眼皮子底下硬生生將門邊兒上小笸籮擺放的一個巴掌大不倒翁瓷器塞進了袖口,還掩耳盜鈴般拉著身邊男子袖子,對著笸籮剩下的一件兒沒做完的小兒肚兜一陣擠眉弄眼。

男子皺眉,女人不滿的撇嘴,然後快速將肚兜也塞進自個兒袖口。

旁邊那般多人,女人動作又不是多高明,偏沒一個人指出她的不對。身邊一個稍顯年輕的女子趁人不注意,偷偷掐了女人大腿一把,趁女人不注意,快速將女人之前藏好的不倒翁搶到自己手中。

還朝女人得意又挑釁的一笑。

女人不甘示弱,眼珠子一轉,偷偷掐了懷裡繈褓中孩子一把,孩子尖銳的,極具穿透性的哭聲瞬間鑽進在場所有人耳中。

孩子一哭,拄著一根磨得鋥光瓦亮樹枝做拐棍兒的老太太立馬跳腳,精準的對著女人所在方向,快速將孩子搶到懷中,心肝肉的哄著,順帶也不能輕易饒了兩個惹哭她大孫子的喪門星。

要不是周先生一早注意到她雙眼失明,很難想象方才的動作是這老太太單獨完成的。

大廳瞬間亂成一鍋粥,三個男人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年長的腰都直不起來了,走起路來一撅一拐,直接被其中一個中年男子扶著坐在周先生對麵。

稍顯年幼的那個看起來有幾分機靈,對著時硯喊了一聲“五弟”,一聳肩,露出個無能為力的表情,跟著坐下了。

廳中兩個女人圍著瞎眼老太太懷裡的孩子爭執,上演了一出潑婦罵街。

等罵痛快了,各自找了地方坐下,見桌上有茶水,也不客氣,直接用茶壺對著嘴巴灌了一氣兒,最後一抹嘴,稍顯年輕的女人翹著腿兒,腳尖兒大喇喇一晃一晃的,對時硯說了進來的第一句話:

“我說五弟,都說你發達了,十裡八鄉傳的有鼻子有眼,吃香的喝辣的,好不舒服自在,合著這是發達了就不打算管咱們這一大家子死活了?

要不是今兒咱們剛好進城瞧瞧四弟,路過你家,都不知道你如今過的什麼神仙日子呢!

怎麼,咱們這些窮親戚上門,你是連多餘的茶水都舍不得讓人上一壺嗎?”

周先生也是在村中長大,自認見慣了各種家長裡短,也被眼前的一幕幕驚的一愣一愣。

當事人時硯倒是淡定的很,什麼都沒說,視線從這些人身上一一掃過,銳利,深不可測,讓人瞧了便不由自主的瑟縮一下,方才還鬨哄哄像菜市場的大廳,莫名安靜下來,便是從一進門就啼哭不止的孩子,也止住哭聲,躲在老太太懷裡不動彈。

來人正是許家一家子,整整齊齊,上到許父許母,下到許老大,許老二,許三丫,許老四,以及許大嫂,還有許大嫂生的寶貝疙瘩。

所有人都被時硯的眼神給唬住了,受影響最小的要數瞎眼的許母了,因此見沒人開口,便小心抱著懷裡的大孫子,扯出一個笑,艱難的對準時硯方向。

“老五,你瞧瞧,這是你大侄子,生的白白胖胖,一看就是咱們許家的種!你快瞧瞧呀!生的多好!這小嘴,這小鼻子,大眼睛,多稀罕人呢!”

時硯懶洋洋的,不跟這記吃不記打的老太太計較:“娘您確定您大孫子白白胖胖的?莫不是因著您瞧不清被人給蒙騙了。

咱們許家人從我太爺爺那輩兒起,便黑瘦黑瘦的,無一例外。便是咱們全村生的最好的我四哥,那也跟白沾不上邊兒。

您這大孫子要真是白胖,那您可得好好想想……”

話音一落,第一次見麵的大嫂便炸了,一嗓子嚎出來,跳起來指著時硯鼻子:“我說小叔子你滿嘴噴的都是什麼醃臢東西?虧四弟還說你現在是讀書人,是秀才老爺!

就你這樣空口白牙汙蔑大嫂清白的,即便是成了秀才老爺又如何!活該是沒兒子繼承香火的缺德命!

想叫我兒子給你養老送終?我呸!今兒我劉慧娘就把話放在這兒,沒門兒!”

本來時硯隻是不想老太太繼續在那個話題上糾纏,刺激刺激老太太,讓她適可而止,那大侄子一直裹在繈褓裡,他連正臉兒都沒瞧見過,誰知道是黑是白,是胖是瘦?

誰知傳聞中勤勞持家,最是講理不過的大嫂這般大反應,正常女人聽到這些含沙射影的話確實應該惱怒,但惱怒的對象,不僅包括時硯這個口無遮攔的,也得包括好事兒的婆婆。

確實應該生氣,但不該如此不講究的直接跳腳,恨不得當場和時硯斷絕關係,老死不相往來,這和她一進門就吃拿卡要的姿態表現出來的完全不同。

唔,隻能說人生處處有狗血。

不僅時硯想明白了,便是周先生也瞬間想到了其中的關鍵,於是更加坐立難安。

時硯也沒想為難一個端方君子,湊熱鬨紮推看人家處理家務事,那是市井農夫農婦所為,讀聖賢書的周先生委實做不到。

時硯不和大嫂一般見識,冷冷的瞥了一眼許老大,起身送周先生:“今兒時機不巧,未能儘興,改日小弟登門拜訪。”

周先生幾乎是逃著離開的,時硯讓站在門口,因為一個疏忽,放這些人進來而一臉愧疚的楊禾高送周先生一程:“先生到家了你再回來,順便去門口告訴劉二伯一聲,讓他帶著老太太和阿雲小寶一起去郊外祭拜,回來早的話,直接去酒樓解決一頓,記我的賬就成。”

楊禾高不是很放心的,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時硯這才緩緩回到大廳,路過許母的時候,特意看了一眼被她寶貝的抱在懷裡的大孫子。

這一看可不得了,真是又白又胖,雙眼皮,圓眼睛,察覺到有人看他,眼睛又大又圓,滴溜溜轉動,瞧著是個十分靈動的孩子。

這就有意思了,白胖便不說了,許老大和許大嫂都是單眼皮,許老大隨了許母,是丹鳳眼,而許大嫂更有趣,長了一雙吊梢三角眼。兩人生出的兒子雙眼皮,圓眼睛。

一兩樣或許是巧合,但這些巧合聚在一起,加上許大嫂過激的反應,那就太不巧了。

時硯似笑非笑的看了許老大一眼。

許老大瞬間挺直脊背,一句話脫口而出:“之前家裡有你給的銀子,孩子吃得好睡得好,自然長的白白胖胖,不似咱們兄弟幾個小時候餓的吱哇亂叫,整日飯都吃不飽,想白胖就是做夢!

再說了,四弟不也是比咱們家所有人都長的好嗎?可見這事兒是有遺傳的。”

也不知道是為了說服誰,強加了一句:“沒有當初四弟長得好被苗家看上,也沒有你的今天!”

時硯瞧這樣子,也不是沒有懷疑過,還不算蠢到家了,於是似笑非笑的應了一句:“四弟長得再好,麵上還能看出咱們家人的影子,或許等大哥將來多生幾個孩子,有了對比,也能看出我大侄子和他兄弟姊妹長相相似呢!”

在場眾人神色各異,許老大和許大嫂麵色更是精彩。

許老四見提起他,嗬嗬一笑,總算是舍得開口了,一副和時硯才是一國的語氣開口解釋:“本打算等此次榜單出來再做決定,奈何四哥終歸是差了一點兒運道,沒中。

明日便要啟程前往府城了。

你放心,之前咱們商議的事情四哥定不會忘。

本想今兒單獨來和你告個彆的,沒成想剛好遇到爹娘他們來縣城看望於我,這便一起來了。夜裡家裡沒人不成,養的牲畜無人照料,爹娘要趕在日頭落山前回村兒。”

所以彆擔心他們會賴上你。

真是好的壞的,什麼都讓他說了。

但時硯麵對許老四,還是那句話:“前程要緊,耽擱不得,祝四哥一路好運!”

沒有你在前麵撲騰,要達成我的目標,還真要另費一番功夫。 w ,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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