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亦蘭低著頭瑟縮半晌,直到姐姐也忍不住問她,年亦蘭才道:“我、我隻是想給側妃敬酒,可她輕蔑於我,屢次推脫,就是不願喝我敬的酒。我想著不能丟阿瑪和哥哥的臉麵,才堅持站在那裡,卻被側妃叫丫鬟推倒了……”
她說著說著,淚水就止不住地從眼眶裡落下來。
年夫人素來疼愛她,瞧見女兒哭成個淚人,又聽到尤側妃對小女兒不善,心裡的怒火頓時就轉移了對象。
“這尤側妃家中不過是個三品武官罷了,還是包衣出身,怎麼就敢如此怠慢於你?!雍親王寵愛這樣眼高於頂目中無人的側妃,可見也不是個眼明心亮的。”
年亦蘭聽見額娘說四爺不好,忙開口道:“額娘慎言,咱們可不能編排王爺的不是。”
再說了,在她心裡,四爺也不是那樣的人。
年夫人也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麵色鬱鬱地閉了嘴,心裡還是不忿。
年亦蘭往窗邊靠了靠,悄悄掀開簾子,看著逐漸遠去的圓明園,眼中浮起暗色。
*
宴會過後,尤綰有孕的消息在園子裡傳開。
福晉依舊窩在桃花塢裡不出門,聽說是日日湯藥不斷。李側福晉心裡不太舒服,隻是大格格的婚事占據了她的心神,李側福晉也沒空去想這件事。
有孕就有孕吧,就算生下來是個男孩,那也是七阿哥,比二阿哥和三阿哥小了近十歲,沒什麼要緊的。
其他的格格們自然是紛紛送上賀禮。
尤綰有孕雖讓人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她獨寵多年,倒現在也隻得了元哥兒一個,除非四爺夜夜當柳下惠,不然尤綰肯定是要再懷上的。
今年中秋,皇上就在圓明園旁邊的暢春園過,倒是省了四爺府上眾人進宮的功夫。
尤綰跟隨著福晉和李氏來到暢春園,被人領到德妃的院子裡。
四爺之前已將尤綰有喜的消息知會給了德妃,因而才進院子,德妃就開口給尤綰賜座,還專門給她準備了點心和牛乳。
“你如今是雙身子,想必容易餓,宮宴還得等到午時,你先吃些東西墊墊。”德妃說道。
尤綰忙起身謝過,才安心坐下。
對麵的十四福晉和兩位側福晉對她友好地笑笑,四福晉和李側福晉倒是表情淡淡的。
德妃先看向四福晉,問道:“本宮聽老四說,大格格的婚事已經定下了,你們可都覺得妥當?”
大格格定的可是德妃的親外甥,福晉哪裡敢說不好,當然是順著德妃的意思誇讚了幾句。
德妃點點頭,道:“大格格滿意最好,你們也都要仔細相看,多用點心。這婚事雖然定了,但咱們家的格格,也不急著下嫁,且多留大格格兩年。出閣時,本宮給她添幾件嫁妝。”
德妃說要添嫁妝,那必然不是“幾件”就能概括的,這可是給大格格的體麵。
李氏聽了喜不自勝,忙給德妃謝恩。
德妃擺擺手:“她是本宮的親孫女,本宮哪有不疼她的道理?”
說到孫輩,德妃抬眼在廳上掃了一圈,沒瞧見幾個皇孫的身影,她問道:“那幾個小的呢?你們都沒帶來?”
德妃問的,自然是四爺和十四爺家裡常常帶進宮裡的小阿哥。
四福晉沒有兒子,不便答話,十四福晉便笑著說:“我們哪敢不帶進來啊,弘明在家裡日日念著要見瑪嬤呢。隻是今兒皇上將各個府上的小阿哥都叫去前麵了,也不知道玩些什麼,這才沒來見額娘。”
聽到是皇上將小阿哥叫去了,德妃才沒繼續問,不過她吩咐身邊的大太監於留慶去前麵看看,省得幾個孩子出事兒。
凝春堂前,康熙爺正坐在廊下,兩邊站著皇阿哥們,至於皇孫一輩,都你擠擠我我擠擠你地站在堂下。
康熙爺看著這二三十個皇孫,臉上都笑出了褶,他抬手讓人端上一張彎月弓來。
這弓渾體由純金打造,上麵鑲嵌著各色寶石,極儘尊貴奢華,銀色的弓弦緊繃在弓上,泛著攝人的冷光。
“今日皇瑪法想看你們玩布庫。咱們愛新覺羅家的男孩,拳腳上的功夫不能忘,皇瑪法今兒便來考校你們。”康熙爺指指那彎月弓,“這是皇瑪法出的彩頭,你們當中誰贏了,這張弓便歸誰,皇瑪法封他做小巴圖魯。”
那張弓在眾人麵前傳閱,皇阿哥們都回想起幼時被皇上考校功夫時的不堪經曆,唯獨十四爺湊到皇上麵前:“皇阿瑪,不如讓兒臣下去和他們玩玩吧,這張弓就歸兒臣了。”
康熙爺笑罵他一句:“你都是當阿瑪的人了,還想著以大欺小,不知羞。”
十四爺撓撓頭,笑著站回去。
底下的小皇孫們看著那張弓,眼裡都射出驚歎。
元哥兒年齡算是小的,踮足了腳才能看到大半,他驚羨地張圓了嘴,拉拉身邊五阿哥的衣袖:“哥哥,我想要那個!”
五阿哥拍拍他的頭:“這個你就彆想了,皇爺爺說了,得在布庫中贏了的人,才能拿到那張弓。”
他低頭看看元哥兒的小短腿,搖頭道:“你這麼小點兒,還不夠彆人一下摔的。”
五阿哥說的倒不是假話,皇上雖然沒有明說年紀,但等皇孫們散開讓出中間的場地後,上場摔跤的都是十多歲的。
元哥兒這麼個小不點兒,,彆人一腳就能把他絆倒了。
元哥兒目露糾結,看看旁邊身形瘦削麵色發白的二阿哥,再看看十四叔家敦厚壯實的弘春,都不像是能幫他把弓贏回來的人。
場地中央,太子家的弘皙正在和大阿哥家的弘昱僵持。
雖然大阿哥被圈禁了,但皇上對他的兒子們倒是一如往常,照樣讓他們進宮。
在場的出了幾個小的不知事,其他人都明白,最後勝出的定然會是弘皙。
皇上還目不轉睛地看著,嘴裡時不時點評幾句,倒是興趣盎然。
這時,一個矮矮圓圓的身影從場地邊緣跑過,仗著人小,硬是擠到了康熙爺麵前。
康熙爺看著眼前這個小家夥,打量幾眼,問道:“你是老四家的?”
這張臉倒是和老四像極,就是一雙眼睛好看不少。
元哥兒嗯嗯兩聲,跪下磕頭:“元哥兒給皇瑪法請安。”
康熙聽到這個名字,便記起這是老四家那個除夕出生的小阿哥,心裡添了幾分喜愛,笑著讓元哥兒起來,問道:“你來找皇瑪法,是有什麼事啊?”
四爺注意到這邊動靜,忙向前走了幾步。
元哥兒卻比他動作更快,站起來就道:“皇瑪法,元哥兒想說,這場比試不公平。”
“哦?不公平?”康熙爺往前傾了傾身子,“你說說哪兒不公平?”
已經有不少人向元哥兒看過來,四爺忙站出來向皇上請罪:“回皇阿瑪,元哥兒年幼無知胡亂說話,兒子這便將他領下去。”
他伸手要去拉元哥兒,卻被康熙攔住:“你不聽聽他要說什麼,怎就知道是胡亂說話了?且讓他把話說完。”
四爺隻好收手,朝元哥兒使使眼色,希望這小搗蛋鬼能見好就收。
可是元哥兒根本沒有接收到阿瑪的眼神。
他挺直小身板,對康熙爺道:“皇瑪法隻說將弓賞給贏得比試的人,但是在場的哥哥們有十多歲的,也有七八歲的,還有像元哥兒這樣,隻有五歲的。這十多歲的大哥哥們一下就能把我們撂倒,我們根本贏不過他們,哪裡有機會能得到那張弓?皇瑪法方才說十四叔以大欺小不知羞,可是皇瑪法方才定下的規則,已經就默認以大欺小了,難道不是嗎?”
他語氣認真,雖然聲音稚嫩,但吐詞清晰,說話也算有條理,倒是能讓康熙聽進去。
元哥兒這是在質疑皇上說過的話,四爺已經沉了臉色,想拉著元哥兒退下去。
康熙爺卻不惱,他把元哥兒的話仔細聽完,居然覺得有幾分道理,朗笑兩聲:“你說的不錯,皇瑪法竟沒想到這一點。”
元哥兒道:“那皇瑪法想好怎麼改規則了嗎?”
康熙爺道:“你讓皇瑪法改規則,莫非是你也想上場,去贏那張弓?”
元哥兒抿著小嘴,十分嚴肅地點點頭。
這下不僅康熙笑了,旁邊的皇阿哥們都忍俊不禁,覺得元哥兒這是在癡心妄想。
大家的笑聲傳進元哥兒耳朵,惹得他皺皺眉,隻是為了讓皇瑪法改規則,他並沒有退縮,依然板直身體,站在原處。
康熙爺道:“皇瑪法這張弓可是賞給巴圖魯的,元哥兒才五歲,就覺得自己是巴圖魯了嗎?”
元哥兒仰著頭:“那當然了,皇瑪法您忘了嗎?您就是大清第一巴圖魯,但您也有五歲的時候,皇瑪法那時沒想過自己會當巴圖魯嗎?”
康熙愣了兩瞬,忽地大笑起來,指著元哥兒道:“你為何說皇瑪法是大清第一巴圖魯,有什麼依據?”
元哥兒張口便道:“皇瑪法曾一日射兔三百一十八隻,共計獲虎一百三十五隻,熊二十隻,豹二十五隻……野豬一百三十二隻,非常人可比,有這樣的功績,還算不得大清第一巴圖魯嗎?”
“你這是從哪兒知曉的?”康熙問道。
元哥兒看看四爺:“自然是問阿瑪,阿瑪告訴元哥兒的。元哥兒也想像皇瑪法一樣,做威風的巴圖魯。”
康熙眼帶笑意,看向四爺一眼,道:“你這個小兒子,倒是比你爭氣。”
四爺的騎射功夫在康熙眼裡並不算出挑,沒想到元哥兒倒有這樣的雄心壯誌。
此時,堂下的比試已經出了結果,弘皙將弘昱摔倒在地,滿頭大汗地走到康熙爺麵前行禮。
康熙看看他,又朝元哥兒招招手,將小家夥攏到自己身側,道:“皇瑪法看出來了,你很想要那張弓。這樣吧,皇瑪法也不攔你上場,無論用什麼法子,隻要你在布庫這一項上贏了你弘皙哥哥,皇瑪法就再賜給你一把更好的。”
元哥兒眼睛一亮,伸出小拇指要和康熙拉勾:“皇瑪法說話要算數!”
康熙難得地有幾分童心,抬手和元哥兒拉勾,說道:“皇瑪法是皇帝,君無戲言。”
元哥兒高興地跑下來,對著弘皙阿哥道:“弘皙哥哥,你才比試完,現在沒力氣,我不占你便宜。等你歇息一會,我再來和你摔跤。”
弘皙已經做好了準備,想著陪元哥兒玩兩下再把他摔倒在地,元哥兒這麼一說,他倒是忍不住笑了。
在場的眾人都想看看元哥兒能想出什麼法子。
隻見他邁著小短腿跑回去,解了自家幾個哥哥腰間的荷包,拿出好幾塊點心來,朝著幾個與他一般大的小阿哥招招手。
康熙將元哥兒的舉動看在眼裡,臉上忍不住露出幾分興味。
片刻之後,元哥兒帶著七八個小阿哥站在弘皙麵前,弘皙瞧著這一圈隻到自己腰間的小蘿卜頭,人都傻了。
元哥兒舉起手臂高呼:“咱們一起把弘皙哥哥摔倒,拿到弓我就借你們玩一個月!”
小阿哥們瞬間像打了雞血似的,一個接著一個的往弘皙身上撲,或是抱住他的腿,或是拽住他的手,更有甚者,直接在他腰上咬了一口。
弘皙:“…………”
疼倒是不疼,就是有點丟人。
待幾個小阿哥製衡住弘皙,元哥兒輕輕勾了下他的腿,弘皙就無法自控地倒下了。
小阿哥們嘩的散開,嘴裡嘰裡呱啦高興地亂叫。
元哥兒當即跑到康熙爺麵前,笑得一臉燦爛:“皇瑪法,元哥兒贏了!”
他伸出雙手攤開:“皇瑪法得給賞賜,君無戲言,您自己說的。”
其餘眾人也都和弘皙一般,看見元哥兒這一係列操作,真是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
十四爺忍不住開口:“你這是以多欺少,勝之不武。”
元哥兒回嘴:“十四叔方才還想著以大欺小呢,怎麼就不許我找幾個幫手了?再說了,皇瑪法說了,無論用什麼法子,隻要贏了弘皙哥哥就行。”
他蹭到康熙爺麵前,手心搖了搖,其意味簡直是明示了。
康熙卻不像旁人那般驚訝,或者說,當元哥兒開始用點心賄賂與他一般大的小阿哥時,康熙就明白他要做什麼了。
康熙爺曆經滄桑的眼眸如鷹一般銳利,這時卻添上了幾分打從心底冒出來的愉悅。
他向梁九功下令:“將朕幼時珍藏的那張弓拿來,賞給元哥兒。”
元哥兒高興得要跳起來,一把抱住康熙爺的腿:“多謝皇瑪法!皇瑪法您是最威風的巴圖魯!”
康熙爺輕撫著他的頭,唇角勾起,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