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後,乾燥溫暖的太陽曬得人昏昏欲睡。
秦公湖邊上有一條長長的遊廊,還坐落著幾座亭子。湖邊清風徐徐,荷花已謝,但風中似乎還夾著一股殘荷的清香。
走累的遊客,或者不想曬太陽的就待在這湖邊的遊廊亭子中,有坐著輕聲說話的,有闔上眼睛,躺在椅子上小憩半會兒的。
人不少,但是都挺文明。
在一旁掃地的江慈看幾眼,發現沒有垃圾亂扔,便把亭子外最後一片落葉掃完,然後將掃把放一邊,取下遮陽帽,坐在石椅上用遮陽帽不停扇風。
今日原本不是她值班的,但是平大姐他孫女今日生日。於是平大姐就和她換班,因為今天晚上要帶著她孫女去孫家飯店吃一餐晚飯。
此刻,平大姐早已經在孫家飯店門口排著隊呢。
江慈自從來到望天村工作後,日子有一日沒一日的過著。沒什麼憧憬,沒什麼期盼,更不曉得人生的意義在哪。她每個月拿著幾千塊的工資,手頭再也不拮據,財務水平比以往好了不少。
隻是口袋的錢越來越多,她卻越來越迷茫。
以前和閨女在一起是生活。
現在,她一個人則是活著。
活的渾渾噩噩。每日就是上班,下班,一直重複著這種日子。
沒有意外,一眼就能望得到頭。
直到今年三月份時,她被平大姐開解過後,似乎才又找到了一點生活的意義。
平大姐出生福利院,與丈夫結婚生了兩個兒子,幾十年來沒多大挫折和波瀾。雖不富裕但到底平平淡淡、順順利利地將兩個兒子撫養長大,還把他們都培養成中學老師。
兩個兒子在大學畢業後就回到清城山,未曾出遠門,而是待在父母的身邊。工作了幾年,又拿著自己的工資和父母的積蓄,兩人都在市區買了房。
按理說平大姐是不需要來到望天村打這份工的。
兩個兒子都是鐵飯碗,買了房房貸卻可以自己還,不需要再讓父母補貼錢。
他的兒子又十分孝順,在空閒之時,常常給父母打電話。隔三差五的就想接平大姐去市區住上幾天。
而平大姐的丈夫,每月都有退休金,不過他卻也和平大姐一樣,在望天村整理衛生。平大姐掃地,他便處理每日的垃圾。
兩人每月的工資,沒有儲存到卡中,也未曾補貼給兒子。除開自己每月的花費外,都捐給了福利院。
江慈曾經跟著平大姐去過一次福利院。從那兒回來之後,原本古井無波的眼神,重新亮出新色彩!
曾經她隻是想外為閨女在看一看這人世間,如今卻又找到自己的人生意義。
於是,江慈便開始了每月必去一趟福利院的日子。那些小孩,那些生來就帶缺陷病痛的小孩,一日一日地在充實她的內心,讓她生活有了更加明確的目的。
江慈這會兒坐在石椅上,柳枝輕垂,隨著風拂過她的眼前,時不時清甩在她的肩膀上。
望著遠方,心中慢慢在琢磨。
過幾日就發工資了。工資拿來後,能擠出多少錢來呢?她打算給小孩們買些衣服和書本,也不曉得夠不夠。
雖此刻坐在樹蔭之下,但這十一月的天氣,還是讓人容易昏昏欲睡。
江慈撐著頭,思考得入神,竟不知不覺有了困意。
剛從孫家飯店吃完飯出來的蘇倩倩,便看到這一幕。
……
望天村景色是出了名的好,蘇倩倩午飯又吃了個肚子滾圓,於是在將行李放置到民宿,然後牽著姥姥,在望天村鄉間小道中慢慢散步。
望天村多樹,若沿著樹根走。並也不會感覺到多曬人。
祖孫兩人慢慢走到秦公湖邊,眺望這一池湖水和堤岸上的楊柳,無論心中藏著多少煩惱,在此刻好似都消散了一般。
“這才是最適合人居住的地方,難怪這個地方上了年紀的老人會這樣多。”蘇倩倩慢悠悠的說著,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姥姥聊著天。
司機還真沒說大話,望天村上了歲數的老人是真的多!她們住的那家民宿中,就有一位主人已經九十歲。
蘇姥姥輕輕揉著孫女的手,粗糙的手掌,像砂紙一樣,搞得蘇倩倩手有些癢。
她用蒼老的聲音道:“那可不。而且,我聽說清城山的醫院也很不錯。隔壁那位老王頭你還記得吧,小時候經常給你汽水喝的那位,如今倒是沒住在胡同裡了。”
蘇倩倩點點頭,表示有印象。
姥姥繼續說:“他那兄弟就是得了病,當時老家醫院治不好,大夫跟他說,讓他到清城山的醫院去治。”
蘇倩倩隨口回答。“是嗎?”
隨後,心中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道:“以前在咱們家那一片掃地的江阿姨,她閨女也在清城山讀書,好像上的還是醫科大學。
去年拿到通知書那幾天,江阿姨她還到處發喜糖呢,整個人看著都年輕幾歲。
那陣勢,把王爺爺他兒媳婦氣的夠嗆。王爺爺孫子落榜了,成績不太好,高中那三年請了一堆家教上門補習,可惜沒考過江阿姨她閨女。”
蘇姥姥一邊聽她說,腦袋中一邊回憶起江慈她閨女的模樣。
人老了後,很多事兒遺忘得很快。
片刻,終於回想起來,握住蘇倩倩的手問:“我記起來了,是叫小瑜的那個女孩吧?”
“對,就是她,長得很乖又很白淨。當時,王大爺的兒媳婦隔三差五的讓江阿姨請家教去給小瑜補課。可江阿姨的家庭水平姥姥你也曉得,肯定是負擔不起的。王大爺她兒媳婦又何嘗不知道,隻不過在人家江阿姨麵前秀一點優越感罷了。
那陣子,江阿姨被她說得整個人焦慮得不行,還真到處去找家教,後來是老媽跟她說說小瑜成績沒那個必要後她才沒找。”
沒想到,這成績一出來,誰是龍誰是蛇,一下子不就曉得了?
當初胡同裡好多人都笑話王大爺他兒媳婦呢。
蘇姥姥對這件事也有印象,片刻後感慨:“如今小江也算熬出頭,供出個大學生,還是學醫的,往後錢肯定不缺。”
想到自己已經一年沒有見到小江了。小江或許已經辭掉原先的工作,陪著閨女來到清城山。
畢竟小江和他閨女相依為命,自然是要跟著閨女一起去上大學。
蘇倩倩點點頭,瞧見不遠處有亭子可以歇腳,便牽著姥姥往前走:“不過,醫科大學可不好讀,培養一位醫生出來得好幾年呢……”
正說著,蘇倩倩眼睛一瞥,隨後猛然定下腳步。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辨認幾秒後,拍拍姥姥的手臂,疑惑道:“姥姥,坐椅子上那個是不是江阿姨?”
蘇姥姥眯著眼睛,兩人走近幾步。
還不等蘇姥姥回答,蘇倩倩驚喜道:“還真是江阿姨!”
說完兩人麵帶笑容,一邊走一邊喊:
“江阿姨!”
“小江!”
江慈恍然驚醒,順著聲抬頭看,見到兩人顯然也十分驚訝:“蘇姥姥,倩倩!”
說著快速站起身,迎過去問道:“你們怎麼在這啊?來望天村旅遊的嗎?”
“對呀對呀!”蘇倩倩點頭。
江慈趕緊扶著蘇姥姥坐在石椅上,“快坐,你們走多久了,累不?”
蘇姥姥剛剛離得遠,沒看清楚江慈。如今走近猛然一瞧,心中萬分詫異。
她搖搖頭,慢慢坐在石椅上,心中奇怪,但麵上還是笑笑道:“不累,我們剛吃完飯,又回了民宿一趟,因為吃太飽所以出來散會兒步。”
說完,仔仔細細的觀察著江慈。
因為江慈從前時常陪她說話的原因,蘇姥姥對她印象深,也記得他從前的模樣。
小江年紀不算大,因為勞累,確實比同齡人瞧著老一些。但再怎麼樣,整個人也比現在年輕、精神許多。
瞧這頭發白的,得是遇到大事,短短一年才白成這樣。
蘇姥姥臉上越發慈和,摩挲著她的雙手。
江慈遇到熟人,笑得很是開心:“您老是去孫家飯店吃飯的?”
蘇倩倩也找個椅子坐下,點點頭:“來望天村嘛,肯定得吃一次孫家飯店。”
三人聊了一會兒,江慈心中滿滿都是見到故人的欣喜。而蘇姥姥越是仔細看她,越是有些心不在焉。想問她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卻又怕戳到她的傷心處不敢問。
蘇倩倩卻沒想到這一層,她也根本沒看出來江慈的憔悴。
一會兒後,看著江慈穿著和一旁的掃把,突然道:“對了,江阿姨你是在這裡工作嗎?”
“是啊。”江慈說道。
蘇倩倩點點頭,“這樣啊,你在清城山工作,也能和小瑜常見麵。”
頓時間,江慈臉色一變,沉默不語。
蘇倩倩還沒怎麼反應過來,蘇姥姥心中卻一個咯噔。
臉上立即掛滿擔憂,連忙緊緊抓住她的手,“怎麼了這是?”
江慈嘴巴動動,說不出話來,緊接著淚水便一滴一滴落下。埋下蘇姥姥肩膀上,極力忍著哭聲,隻嗚嗚嗚的,身體不停顫動。
蘇倩倩被這一番轉變嚇到了,看向姥姥,發現姥姥正輕輕拍著江慈後背。
江慈低聲哭了好一會兒,慢慢抬起頭,用紙張擦擦眼淚,緩一會兒後,把閨女去世這件事告訴了兩人。
蘇倩倩不由得瞪大眼睛,好半天都沒有眨眼。
蘇姥姥更是連聲哀歎,不停撫摸著江慈的後背。
而就在不遠處,兩隻手拎著兩個竹筐的孫寶寶,正僵硬站在原地。
下午做完菜後,孫寶寶連飯都沒吃,就到江老太爺家去提新鮮的藕。
提完藕回來經過秦公湖,看到江慈,孫寶寶正想跟她打招呼之時,就見江慈突然落淚,孫寶寶甚至能聽到她的嗚咽聲。
一時之間,孫寶寶不敢說話了,怕那三個人尷尬,也不敢走過。
最最關鍵的是,她出門時經過秦嬸子家,後頭跟了小月亮這個小尾巴。
小月亮在路過秦公湖時,又想跑到亭子邊上玩泥巴,正巧亭子裡頭坐著秦叔,孫寶寶便隨她去。
這會兒,孫寶寶萬分清楚看到小月亮蹲在石桌後頭,因為有小灌木擋著,江慈三人根本沒發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