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下(完)【重修】(1 / 2)

呂氏回到家中時, 已是黃昏。馬子才午休後起床, 自己在書齋裡看了半天書,已經餓了。因奉守君子遠庖廚的戒條, 一直等到呂氏回來開始做飯,他才抱怨:“做什麼去了。”

呂氏邊生火洗米邊回:“今天下午和田大娘一起織布的時候,聽說那個最近人們都在說的張大夫來了。田大娘說什麼都要拉我去看看。”

對這個大夫, 馬子才也曾有耳聞,他皺眉道:“是去看病了?那大夫怎麼說。”

呂氏笑道:“開了一些調養的藥, 也沒說什麼。”

就說麼,她能有什麼事,又不是嬌滴滴的大小姐。

馬子才暗自嘟噥著, 又轉回書齋去了。

夜晚, 章珎在假山石上架起幾隻燈籠。腳下是幾叢生長得不錯的菊花,他從掌心中渡出靈氣, 用以滋養一株白鷗逐波。本就被照顧得不錯的菊花被靈氣灌洗,越發顯得仙靈。

這棵菊花還沒有誕生意識,但已經能夠消化與吸收得來的靈氣。

章珎靜靜地等它將那些靈氣吸收乾淨,又將手覆蓋其上,抽/出被這棵白鷗逐波自己淘洗過的靈氣,然後轉身走向一隻斷腿的小鳥。

次日,陶生在第一縷陽光升起時就已經起床。他拿著掃帚走向主院,他哥哥已經在那裡了。晨光下,章珎手上托著一隻雀躍的小小鳥,回頭向陶生微笑:“起來啦。”

陶生隻道兄長起得是一如既往地早, 根本沒想到,他可能是一夜沒睡。他的目光在地上瞥了一眼,忽然道:“這棵白鷗逐波是怎麼了?”

一天沒見,好像蔫了不少。章珎惋惜道:“是我沒有照顧好。”

陶生越發覺得奇怪,明明隻要兄長站在這兒,周遭的花草就能得到滋養,怎麼會有照顧不好的道理呢。可他也沒追問,隻是隱隱覺得,這好像和兄長最近一直在做的某種試驗有關係。

章珎俯身蹲下,挑著白鷗逐波的葉子,覺得自己離悠閒度日的計劃越來越遠了。不過,和道術沾上關係的感覺,好像不怎麼壞。

黃英果然開始做起賣花的生意,她也不需要拋頭露麵。把好花擺在門外,讓小丫鬟看著,自然有人來買。她種出的花不僅花株奇異,繽紛美麗,而且格外的精神茁壯,惹人注意。沒多久,便一售而空。

馬子才仍然歎息這個仙女似的姑娘居然為這種銅臭之物彎腰,但他也愛黃英種的花愛得不行。同樣的品種,為什麼黃英種出來的就是比他種的好呢。

花癡馬子才向黃英探求種花之法,黃英光是抿唇微笑。她哪兒來什麼秘法,不過占了自己是花精的便宜罷了。

可馬子才這樣好言相求,黃英哪裡有推脫的道理。她隻說幫馬子才照料下北院的花,馬子才就十分喜悅了。呂氏邊補著衣服望著馬子才難得眉飛色舞的樣子,胸口悶得很不舒服,眼前也暈飄飄的。

她身上有些不爽,已經持續很久了。就是因為知道她有不適,隔壁田大娘才催著壓著她去那位張大夫。

那天,張大夫對彆人的病情有問必答,獨獨對她的身體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複,隻送了她一些藥。呂氏原先以為這是因為自己的身體沒有大礙,現在心裡卻像打雷一樣,不由暗忖,難道他什麼都不說,反倒是因為她真正藥石罔效嗎?

呂氏神色怏怏地給自己又煎了一副藥,慢慢地喝下。

這邊,章珎掐算時間,想來呂氏已經把那湯藥喝了□□副,便提著一盞燈籠準備出門。陶生疑惑道:“快黑了,您要去哪兒?”

章珎頭也不回地道:“我去接一個人。”

呂氏走在一片昏暗中,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可她覺得,又冷又可怕,又孤單。

這時,前方出現一點點亮光。呂氏連忙跑過去,卻看見那是一個手提燈籠的青年。

青年一身素色衣裳,風度翩然,氣定神閒。這樣的人,好像很適合出現在寺廟之中,為何會在此地。因他是黑暗中唯一可見的光,呂氏不暇多想,連忙道:“這位小哥,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青年望向她,微微一笑:“這是人間與彼世的交界。”

呂氏驚出一身大汗,她猛地醒來。不知為何,夫妻二人的臥室內,突然來了不少客人。有隔壁的田大娘祖孫,有黃英主仆,一個陌生大夫打扮的人和她的夫君馬子才。

為何會有這麼多人聚在這裡,呂氏不解。她羞澀地坐起來,“你們怎麼都來了……嚇我一跳。”

沒有一個人回答她,甚至沒有和她目光對視,而是古怪地看著枕頭的方向。呂氏渾身一涼,回頭一看。

她的身體赫然還躺在床上沉睡,麵色灰灰的……

她是死了嗎?怎麼會!明明今天之前都還好好的。呂氏戰戰兢兢地伸手過去一探,還好,還有微弱的呼吸。

那個陌生的大夫給呂氏的身體把了脈,又掀開眼皮看了看她的眼睛。搖搖頭,馬子才便帶著他去了另一個房間。呂氏猶豫地看了看一臉心痛的田大娘祖孫,困惑終是占了上風,連忙跟著馬子才兩人身後走去。

從黃英身邊擦過時,呂氏錯眼看去,黃英雖低著頭……但她的一隻腳尖好像在裙下愉快地向上翹著。呂氏心裡涼涼的,她沒有多想,隻顧前進。

那大夫躊躇著和馬子才說:“您的夫人怕是不好了。”

呂氏一驚,扭頭去看。聽聞呂氏將死,馬子才卻是沒什麼反應,神情淡淡的,仿佛在聽一個陌生人的故事一樣。不單呂氏,連大夫都吃了一驚。

馬子才連她這番急病的原因都不屑問的嗎。

馬子才留意到大夫吃驚的神情,立馬掩飾道:“內子之前便有些不好,不過那會兒誰也沒當回事。哪知道這麼快就……”

他這麼一說,那個大夫也忙道:“也是經常有這樣的情況,世事無常得很……”

等晚上,人都走儘了。呂氏回到房中,怔怔地望著床上的自己。想起之前的見聞,她不由茫然。

難道這個家裡,沒有一個人在意她的生死嗎。甚至,鄰居田大娘的哀傷都比馬子才和黃英等人更真摯誠實。

這時,馬子才走進來了,呂氏回頭看。隻見馬子才看看病榻上的她,好像皺了下眉。呂氏聽見他裝模作樣地歎口氣,嘟囔了句什麼,然後……他居然轉身去看院中苗圃的菊花去了。

她的命,和黃英種的菊花,哪個更值得他牽掛。這還用說嗎?

她什麼都沒要,自問嫁過來後從沒有一件事做錯。為何會遭到這樣的對待?

呂氏低落地坐在房間裡,明明沒有身體,可真的……太冷了,太冷了。光是在這裡坐著,空前的寂寞和身後的自己的身體的存在就能讓呂氏難受到極點。她不莊重地跑了起來,想去看看馬子才,想去看看黃英,想去看看這個家裡到底還會不會有人為她難過。

結局隻讓她陷入了又一重的失落。

黃英根本不在意她的離奇重病的根本原因,似乎隻是困惑她為什麼會病得這麼突然。也隻是迷茫了一下,她那張俊俏至極的臉上很快就浮現出一種輕鬆自在的神色。

而馬子才隻顧欣賞黃英給他的花而已。哪兒有一星半點的悲色。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望花,還是隔著花望某個人。

入夜深了,呂氏仍然在院子外抱膝坐著,一動不動,忽然有人在一旁開口道:“你可不能放棄自己啊。”

呂氏扭頭一看,身旁說話的不是彆人,正是之前在無儘黑暗裡所見的那個提燈青年。等了一天了,第一次有人能夠對著她說話。“你能看到我?”呂氏喃喃地問。

“當然能。”那人輕聲道,“不如說,你現在這個局麵還是我有意造成的。”

呂氏定定地看著他,確定過兩人素不相識,完全不知對方是出於什麼目的才來做這樣無聊的事。像她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女人,有什麼好坑的呢。

她問:“為什麼?”

這個人隻說:“一來是為了治好你的病,二來麼,當然是為了讓你看清一些東西。至於之後,不管你打算做出什麼樣的決斷。我都會幫助你。”

呂氏霍然一驚,“為什麼幫我?”

“還沒認出來嗎?”青年臉上露出一個詫異的神情,“雖然之前做了易形……不過,我就是之前給你看病的那個張大夫,”頓了頓,笑容一變,“也是黃英所謂的‘兄長’。”

如今的呂氏對某個名字非常敏感。

她猛地抬頭看著對方,那人隻鎮定從容地微笑道:“你可以認為是我害了你,畢竟嚴格說來也沒有錯。”

誰讓他撇不開和黃英的關係呢。

呂氏還怔著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人已經提著燈籠,熟門熟路地朝著黃英所在的南院走去了。呂氏連忙跟上,想看他神神秘秘地是要做什麼。

這個人好像沒有腳步聲,他隻在黃英的院落外幾張窗前和門上畫了幾道暗色的符咒,又在地上拋了一顆不知道什麼東西的種子。清淺的流光從黃英的房中流出,彙集到那顆種子上。種子迅速生根入土,發芽成長,不多時便長出一株枝葉繁茂的菊花。

淺色的光芒起初極為豐富充沛,慢慢地變細,然後便是肉眼幾乎看不見的微弱。與此同時,那棵菊花反而好像長到了最為巔峰的時刻,它迅速開花,然後衰敗。而章珎趕在它枯萎之前,眼疾手快地從花株中抽出一顆淡藍色的珠子,塞到呂氏的手心。

淡藍色的靈珠一旦接觸到呂氏的生靈,就像融化一般消失不見。

呂氏呆呆地看著他的動作,摸著胸口問道:“那你……現在在做什麼?”

這個陌生的年輕人回頭看她,歉疚道:“不破不立,不死不生。姑且算是……給你換命。”

黃英滿腦子想著談戀愛,那身寶貴的靈氣留在她身上就很可惜了,不如拿來賠呂氏一條命。章珎甚至生出這樣的念頭,既然她這麼想代替呂氏留在馬子才身邊,那呂氏過去是怎麼過的日子,就讓黃英自己也感受一下。

……

黃英醒來,隻覺得渾身上下都有些不舒服,像是某種精力被抽乾一樣。難道是昨晚她喜過頭了?黃英茫然地坐起來,這時,丫鬟突然興奮地來報:“小姐,呂娘子醒啦!”

什麼?

正在洗漱的黃英一愣,手中的毛巾“啪”地落在地上。

北院裡,馬子才一臉不可思議地問道:“大夫,您說的是真的?”

大夫點頭道:“千真萬確。實在神奇,昨天看您家夫人,仿佛已是不可挽回之勢。今天再看,分明生機充沛。”大夫斷言道,“少說還能再活八十年!”

不久前才做好某種準備的馬子才:“????”

聽說呂氏還能活七八十年,馬子才臉上的神情一下子垮塌。

呂氏想起大夫說自己要死的那天,他可是鎮定極了。

有了做生靈時的記憶,呂氏不忘及時去觀察黃英的反應。不出意料地見她一瞬間抓住了椅子把手,關節都攥得發白。

果然不是無意,而是藏得深。

呂氏捂著嘴,突然發笑。人家一身傲骨,不肯做妾,就盯著她的正妻位置呢。而馬子才……大概也等著她騰出地方給嬌花一樣的新人吧。

馬子才被她笑得一頭霧水,扭頭低斥道:“莊重點,這像個什麼樣子。”

呂氏放下手,挨個回憶馬子才看黃英的每一個表情,不由惡心自己居然和這麼一個有賊心卻沒擔當的慫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她再也不想勉強自己去將就他了,於是呂氏冷冷道:“確實不像樣子。請以無子休妻。”

從馬家離開,呂氏能帶走的東西少之又少。送她離開的人,隻有一個隔壁田大娘。田大娘惋惜了一番,又罵了馬子才半天。

呂氏苦笑著勸慰對方,大娘隻拉著她的手歎息道:“你是個好孩子……可惜馬子才這傻東西瞎啊。”

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呢。她可沒有忽略掉馬子才和黃英兩人不約而同流露的喜悅神色。呂氏隻低聲道:“我……我會回來看您的。”

田大娘看著她,更難受了。誰不知道呂氏自幼父母雙亡,被叔伯養大。這次離開,她能往哪裡去。

呂氏搖頭,低聲道:“天地之大,總有我的容身之處。”

話是如此,到底是哪兒,其實她也不知道。

告彆田大娘,呂氏茫茫然地走出兩三條街,一輛馬車忽然停在她麵前。一個年青人掀開垂簾,溫和地看著她。

回到宅院,章珎這才和呂氏正式說話。

給她倒杯茶後,章珎終於語氣微妙道:“……抱歉,我沒有養出一個好妹妹。”

怪他一直懶得插手身邊人的感情生活……如果早點鞭撻一下,或許就沒這些事了。

呂氏愣了一下,旋即苦笑道:“其實,他之前對我也差不多這樣。”隻是他那會兒缺少一個合心意的對象而已。黃英的出現,某種意義上倒是讓她看開了。馬子才這種貨色,根本就不值得。

章珎光笑不說話。話是這麼說,說白了,到底還是他養大的黃英的出現加劇了呂氏的悲劇。章珎微笑著將一個盒子推到呂氏麵前,柔聲道:“以後,這裡麵的東西就是你的了。”

呂氏猶豫了一下,輕輕打開盒子。裡麵竟然是厚厚的一疊黃紙,有銀票、地契。林林總總,加起來非常驚人。

這樣一筆巨額的資財……她唬了一跳:“我可不能收……”她已經受了這位不少的幫助,無功不受祿,怎麼還能拿這麼多錢。

“沒什麼不能的。”對麵的青年笑容柔淡。“這些錢我們留著也沒用。”

這次一開始,他就做好了出世入山的心理準備。不過考慮陶生黃英兩人的生活,章珎當真給二人攢下了不少的錢財。陶生的那份他已經自己管著了,黃英的這份還沒有交給她,便出了那樣的事。

沒關係。

既然黃英不稀罕,自然有人替她受用。

又沒有天條規定說他必須捧著黃英。

“以後要過自己的日子,多點錢財也多點傍身的便利。就當是我個人給您的補償,還請不要客氣。”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呂氏隻能把錢收下。頓了頓,呂氏又問:“恩人……可需要我做什麼嗎?”

麵前的人想了想,道:“也沒什麼可勞煩呂娘子的事,隻願呂娘子餘生能夠過得富貴暢快罷了。”

呂氏卻絞緊手指,說道:“可我有事相求。”

“呂娘子請講。”

呂氏大著膽子問道:“不知……章公子可不可以傳授我種花之法?”黃英在馬子才心中地位不同凡響,除了美貌溫柔,不就是她那一手種花的絕技嗎。不光滿足了馬子才的愛花之心,還能靠賣花換取獨立的立身之本。

黃英越有錢,馬子才越不敢看低她。

章珎聞言,有些詫異地盯著呂氏看了眼,呂氏不禁懊悔自己的要求是不是有些過分,他卻忽然笑道:“這有何難?樂意之至。”

他抽光黃英的靈氣用來救呂氏的命,如今呂氏身上的靈氣確實可以用來養花。倒是黃英,恐怕以後就要和這一手驚豔馬子才的絕活說再見了。

話說回馬家。

沒了呂氏這塊絆腳石後,馬子才和黃英一對成年的男女住在這偌大的房子裡,抬頭不見低頭見,起先確實很尷尬,但沒過多久,自覺已是單身之人的馬子才便托人向黃英說和了。

黃英有什麼不同意的,這簡直是她夢寐以求的結局。

不過有一事讓她受了一驚。馬子才想和黃英結婚,也不好繞過她的兄弟。他不顧黃英的阻攔,向金陵去信,準備和黃英的兄弟坦誠自己二人有意合婚的事。黃英被他嚇得手心都是冷汗,提心吊膽了兩三個月,正當她費心琢磨如何掩飾的時候,金陵那邊卻回信說,那對表兄弟好像有事要辦,去年年底離開金陵後至今未回。

算算時間,和馬子才在順天府再逢黃英時差不多。

於是馬子才真信了黃英當時的說辭。

他看黃英,真的是千嬌百媚,無一處不美。既然他已經和呂氏離婚,那就再無顧忌。何況黃英的兄弟不知身在何處,上無父母,婚姻之事黃英又委婉表示自己能夠做主。二人不久便成婚了。

婚後蜜裡調油地過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馬子才樂不思蜀,倒是沒注意黃英偶爾流露的不安。

黃英著實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自打呂氏那次醒後,她身體中就像缺了一股力氣一樣。而且,她養花再也養不出之前的效果。

曾經她手下種出的菊花,如仙宮奇葩一樣奪人眼球。

現在,品種雖然沒變,但是看起來各方麵的品質卻一夜之間平凡了很多。

這和外麵尋常花農所種的菊花有什麼區彆。讓黃英最不安的是……也許,沒有之前打下的基礎的話,這些花還不如彆人家的。

偏偏就在這時候,順天府中的人開始追捧起另外一家花商所種的菊花來。黃英托丫鬟去買過,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些菊花的品質堪稱上等,而且細細一看,能清楚地發現它們所受照料和嗬護的程度,遠遠比黃英之前的花要好。

黃英仔細看過。為了讓自己的花能夠一直有人購買,她使了些小小的伎倆。賣出的花是純靠靈氣來催養的,根子並不好。所以賣出去後,隻能開好一個花季。如果買到花的人家需要繼續裝點,他們就必須回到自己這裡來,再買新的。

之前在金陵,她曾經靈機一動,然後問哥哥為什麼不這麼做。那會兒他隻說,這樣沒必要,還是講點誠信為好。

眼前這盆花,和黃英所種出來的花完全不同。它的根係是真的健壯,所用的泥土也很講究。她拈過,當中似乎還摻和了某種植物的纖維,這樣弄出來的土壤更蓬鬆不易結塊,而且含水更理想,花根不容易被泡得腐爛。

黃英有些冷,她隱隱地覺得,對方這樣處處補上她的缺陷……就好像是故意衝著她來的一樣。

來到順天府後,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能得罪什麼人呢,本地花農?他們的生意的確受了她的衝擊,可是技不如人,豈非活該?還有誰……她費勁想了一圈,隱隱想起呂氏來。

可呂氏一個棄婦,隻會織布做家務,怎麼可能突然掌握這樣的技術。

就在黃英苦思的時候,一旁進屋的馬子才立刻被擺在桌上這盆花吸走了注意力。身為花癡,他當然也知道近期順天府追捧另一戶花商的消息。可他深信黃英的種花技術出類拔萃,少有人能及,所以現在看到這盆花,也還是覺得這是黃英的手植,於是不由歎道:“娘子的花藝又精進了。”

精進……

黃英勉強一笑。

頓了頓,黃英決心和馬子才把真相說出來。一時坦白,好過馬子才以為是她的作品繼續和她要。得知手中的花不是黃英所種植,而且黃英甚至還說出自己以後恐怕種花的手藝不能再複之前這種話,馬子才愕然,隨即一邊為黃英莫名消失的技能可惜,另一邊感到隱隱的高興。

靠黃英賣花支撐家業,他早就覺得抬不起頭了。就像自己是個吃軟飯的男人一樣。

真正的君子怎麼能夠忍受靠妻子供養呢。

不如說如今這般正好。

馬子才喜完,扭身就跑去找朋友喝酒去了。

馬家一人歡喜一人憂,這種憂愁,在黃英偶然得知那戶花商的掌櫃是誰後到達頂峰。

那居然恰恰是被馬子才休棄的前妻呂氏。

呂氏不光種出了比她更好的花卉,而且竟然還憑著某位大夫的關係網和各道場的住持搭上關係。那位大夫是誰,呂氏怎麼和他認識的?黃英越想越覺得不正常,好像一切都在逐漸脫離自己原先的打算。

她又想起,自己當初仔細看過,呂氏分明是活不了幾年了,又是為什麼,那日那大夫竟然敢說呂氏還能活上八十年?

這樣的運氣……一旦呂氏成事,日後河北一帶的名僧高士都會成為她的客戶與人脈。屆時,以呂氏如今種出的菊花的品質,不知道她還能和什麼樣的人結識。

黃英正憂慮著,忽然聽說,有客人來訪。她輕輕皺眉:“是老爺的客人嗎?”

丫鬟連忙搖頭道:“不,好像是專門來拜訪太太的,聽說是故人。”

……

五台山上,章珎站在樹下,望著遠方微微皺眉。不知道為什麼,之前一直和他寫信保持聯絡的陶生已經半個多月沒有消息了。

陶生不是粗心大意的人,根本不會忘記這等小事。

呂氏正在尋他,此刻找到了,便過來道:“恩公,這裡風這般大,您為何站在這兒。”

離開馬家後,她好像沒什麼事不順心的,不光事業上有眼前這位幫助,而且容貌也好像變得美了不少。當日在馬家,成日忙於家事,灰頭土臉,現在好好地做上了裝扮,竟然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

章珎側過頭,不回答問題,隻對呂氏輕聲道:“呂娘子今天感覺如何,能談成嗎?”

呂氏點頭,正想再謝,章珎微微一笑道:“那我就放心了。順天府裡我還有些事情放不下,需要先行下山一步,呂娘子勿憂,如果在山上這段時間感到孤單,正好和傅大將軍的夫人相伴。那位夫人人不壞,與她交好有利無害。”

呂氏微愣著,章珎已經行禮離開。

他得儘快趕回順天看看。

回到順天府,不出意外的,家中無人開門。他進去後在房間中找了找,也沒有見到陶生。看家中一切擺放整齊,陶生的房間中連一件衣服也沒少,可見既不是遇賊也不是離家出走,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是個傻子,你看重她,她看重你嗎。”

如果她把陶生當成一回事,當初就不會突然離開,留下陶生一人麵對不知喜怒的長兄。

章珎歎口氣,也不換衣服,直接就去了馬子才的家。

一進門,他一點也不客氣地就甩了一個隔音符,不讓這裡的聲音透到任何地方去。

正在院中坐著賞花喝酒的馬子才一看到這人,立刻結巴道:“章兄……不對,大舅哥。”雖

然初見時那身白底滾金紋的衣服換成了今日的素色緇衣道袍,可容貌和氣度還是和當年一樣,讓人想忘掉都難。

那人掃了他一眼,用和氣的語氣說出一點也不留情麵的話:“我們沒那麼親,不用稱呼得這麼熱情。”

黃英也從內院裡出來,看到此人,也微微露出驚詫的神色,勉強笑道:“哥哥遠道而來,不知道有什麼事?”

章珎左右看了看,言簡意賅道:“實不相瞞,我不巧正是來找陶生的。”

馬子才兩口子同時不自在道:“陶生並沒有來過馬家……”

“是嗎。”章珎隨口應付。他的目光在一片菊田中轉了一圈,忽然看到某個方向,於是直直地走過去,從花地上端起一盆紫龍臥雪菊歎息道:

“陶生,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彆的他或許可以認不出,難道這棵曾經被他親手澆灌過的紫龍臥雪,他還能不認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