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下(完)【重修】(2 / 2)

沒料到章珎居然能從那一堆同種之中一眼找出陶生變成的那盆花,馬子才頃刻間冷汗如雨。如果早知他要來……早知他要來,他至少還能把這盆花處理一下。馬子才連忙辯解道,這其實是那日陶生偶然來做客,正巧馬子才的酒肉朋友曾生也帶著酒來找他痛飲,幾人便湊在一起大喝。豈料陶生喝得實在太多,後來竟然一頭栽進酒缸之中。馬子才施救不得當,不慎導致陶生變回花形,且根部折斷。

不愧是個文化人,如果功力再深一點,恐怕是要殺人誅心了。

章珎全程靜靜地聽著,時不時掃黃英幾眼。可以啊,馬子才到現在還沒有慌張到漏洞過多的地步,能夠這樣坦然地說出陶生變回原形之事,大概是已經接受了他們幾人的花精身份吧。也不知道黃英是怎麼勸住他的。

馬子才的字裡字外都在瘋狂往外摘自己的責任,把陶生變成這樣的鍋大力地甩給那個名叫曾生的朋友。如果不是他帶了酒來,馬子才怎麼會將就他一起飲酒,陶生又怎麼會出意外。

“所以,責任主要在曾生身上?”章珎困惑地問。

馬子才點頭如搗蒜,章珎不多問,獨自外出一趟,很快便帶來一男子。不是彆人,正是馬子才口中惹事的曾生。

來的路上,曾生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聽了個大概,還有什麼不明白。那天他確實和馬子才的妻弟一起喝酒了,可是醉後他睡得比什麼人都死,哪裡見過叫什麼紫龍臥雪的菊花!

拔花一說,更是從何而來。

曾生死死地盯著滿頭是汗的馬子才看,而章珎則轉頭望向黃英:“你還有什麼話想說的?”

黃英微微發抖,一言不發。

章珎又問:“你知不知道,作為精怪,陶生變成現在這樣,和死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黃英絕望無助地輕眨眼睛:“哥哥,是我不好,我不該瞞著你,你不要生氣……我實在是害怕,不知道怎麼做才好……隻求你不要生氣。”

章珎細細地看看她,不禁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生氣?我沒有。”

他臉上殊無怨色,黃英的眼睛中亮起象征希望的小小星星,下一秒卻聽這人毫無起伏地說道:“因為,你配讓我大動肝火嗎?”

黃英渾身一震,立刻難堪地咬住下唇。

章珎低頭,把著手中的紫龍臥雪,緩緩問:“陶生有沒有和你說過,他來做什麼?”

黃英低聲道:“沒有……料是偶然路過。”

“偶然?”章珎眼睛彎了一下,“那他一定不願意告訴你,你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是我動的手腳。”

黃英驀地睜大眼睛:“……您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種不出菊花……是我做的。”他說。

馬子才一聽,臉上頓時微顯不滿。雖然他不喜歡靠老婆養家,愛慕自由自在的清貧生活,可老婆被人動了手腳又是另一回事了。他上前一步,想和這個大舅哥說道說道什麼是原則,卻立馬挨了年輕男子一個冷冰冰的眼刀。

於是馬子才立刻找個座位坐下了。他不氣他不氣,這是人家兩兄妹的家事,如果黃英有什麼危險他再上前也不遲……

黃英慘然道:“您為什麼要這麼做?”

章珎一臉無奈:“給你積點德啊,不然看你活生生膈應死某人嗎?”

她結結巴巴道:“……莫非,是你一直在幫……幫……”“呂氏”二字在她嘴裡打個幾個滾,卻不敢說出來。

“可以,你還沒有蠢到極點。”章珎道,“所以你明白,陶生為什麼會來找你嗎?”

黃英的目光下移,落到那盆花上,拽著手絹的雙手一直發顫。和她撕破臉的兄長語氣涼涼地道:“恐怕是不忍心看你這麼淒慘,想趁我不在,來給你幫幫忙。沒想到吧,這個傻孩子,如今這樣能幫上誰呢,沒有死透已經很好運了。對不對,黃英‘姐姐’?”

被這嘲諷地喚了一聲,黃英霎時間難堪到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黃英啊……”他慢慢地走到她麵前,輕輕地拍了拍她烏黑的高鬢,滿臉遺憾地說,“在你的生命中,到底有沒有什麼事比愛情更重要呢?”

黃英忽然抬起頭望過來。她這樣微微仰著下巴,朱唇將開未開的樣子確實動人至極,這麼柔弱美好,難怪在失去靈力加持後還能讓馬子才這樣傾心。她或許想辯解和說明什麼,但是章珎已經不想聽了。

他的手仿佛碰到了什麼不可見的存在,隨即微微一轉,毫無征兆地、猛地向上一提,黃英當即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那聲音就像一把利刃砍進眾人的耳朵裡一樣。

她抱著頭痛伏在地,嘴裡仍然發著尖利的哭喊。若不是周圍已經被章珎施下隔音結界,這聲不絕的悲慘叫聲或許已經鬨得周遭百姓坐立難安。至少此刻曾生就被嚇得一顫,而馬子才被眼前這一幕弄得又懼又怕,連聲抖道:“怎麼……怎麼了!”

他突然意識到,和柔弱的妻子與好說話的妻弟不同,眼前這個大舅子……似乎不是那麼老實的妖精。

章珎悠閒自在,手中地握著一個看不見的東西,黃英捂臉痛哭,淚珠滾滾地哭道:“我的靈根,我的靈根沒了……”

隻一下,就被他拔了。

精怪都有要害,有的妖怪是腹中之丹,有的妖怪是脊椎骨。如果是果樹修煉而來的妖怪,它們的要害要麼是根,要麼就是藏在身體中灌滿靈氣的胚珠。

他們這些菊花精的要害,就是一條靈根。

這是花精的立身之本,隻要它還在,花精的本源法力就不會徹底喪失。

可現在,她的靈根被她哥哥一手拔了。這種痛苦無異於剔骨解肉,最讓黃英難以接受的是,她以後再也不是花精了。

原本,在一般情況下,他本來不可能輕易地拔出黃英的要害。

但……還記得嗎,黃英和陶生都是他用靈力灌溉催熟的。原本,如果沒有他,兩人熬上十年八年,也能憑自己的力量成精。可自從章珎用自己的靈力喂養他們後,那兩棵菊花便放棄了自己的修煉。

可以說,黃英和陶生的人身都是他給的。而他送出去的所有東西,現在也能自己收回來。

黃英也想到了這個關節,悔不當初,她一把扯著他的衣角,哭訴道:“哥哥,你把靈根還我,好不好?”

沒有靈根,她的衰老速度會更快,且再也不會是病毒難侵的身體。

彆說重新找回靈氣,怕是連壽命都要受影響。

章珎垂目看著手中那截半透明的根管,一點也不為黃英的哀求動容:“不,這截靈根是你要用來賠的。”

黃英淚眼朦朧,賠誰?他的法術一直都比她們姐弟學得好,難道當初施舍下來的一點點靈氣他都要吝嗇地收回去嗎。

很快的,章珎就給了她答案。他當著黃英的麵一點點地把她的靈根捏碎,融化,然後灌溉給陶生變作的那盆菊花。

當時馬子才的粗魯舉動,讓陶生的本源受損,所以他才再也無法變回人形。

唯有本源之力,才能彌補本源所受的傷害。

和陶生所受的損害比起來,黃英這次的事不算什麼。至少她還能保留人身,隻是被取走了精怪的一切外掛。

章珎當然可以抽自己的本源去救活陶生,但是沒必要。

因為馬子才這個手賤的懦弱男人是黃英選的,甚至黃英還想著幫馬子才遮掩這件事。既然如此,她乾脆負責到底好了。

黃英的本源湧入後,那棵紫龍臥雪迅速騰騰生長,眨眼的功夫,便在地上落成人形。正是被宣告死亡的陶生。

陶生一重新得到身體,立時崩潰地嚎啕大哭。

因為他冤。

植物的根部是多麼重要的地方,馬子才種了那麼多花難道不懂嗎。他受損後,神智沒有完全消失,後續的一切事情他都是知道的。初見他的受難,黃英確實悲痛了,而後把他養在花盆裡,也是足夠的精心照料。

可是馬子才這人做了這樣的事,根本不反思,把怨恨甩給曾生後,他就好像忘了這回事一樣。不,不對……他沒忘,一顆愛菊之心的他還記得這棵紫龍臥雪醉酒後的樣子很有趣,所以他會時常用酒灌溉這株紫龍臥雪,就為了欣賞它酒醉的姿態。

陶生固然恨馬子才的所作所為,可讓他心涼的則是黃英的反應。

他已經不奢求黃英為他報仇了,隻希望黃英能表個態,不要讓馬子才把他當做什麼滑稽的玩物賞玩。可是,黃英從頭到尾,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馬子才灌他。

他就是因為酒,才遭了這樣的大罪,修為和人身都毀了。這是什麼簡單輕鬆的小事嗎,相當於凡人重度殘疾啊!

她做錯事惹惱了哥哥,陶生一直都希望能夠找到辦法幫她解決。後來兄長抽走她的靈氣去救呂氏,還扶持呂氏做生意,陶生也沒有放棄,始終打著等兄長消氣後便想辦法幫助黃英的念頭。

如果不是因為怕黃英過得不好,他何必親自來這麼一趟。又怎麼會遭這樣的大難。

所以……

“姐姐,姐姐你怎麼能就這樣看著!”

你都沒有心的嗎?

黃英的臉色從陶生重現人形開始,便越來越不好看。現在被陶生質問,她的臉色越發蒼白,身體也抖得停不下來,囁嚅道:“我想著你一直很愛喝酒,也許……”

陶生指著馬子才,悲聲控訴道:“可我愛喝酒和被人當做玩意,是一回事嗎?”

馬子才不自然道:“賢弟,其實為兄當日並非有意……”

“謔!”一直在側旁觀的曾生此刻忽然鼓掌叫好,“莫非那天的事並非在下的不是,難道犯錯的竟然是馬兄?這可真是太奇了。”

之前那幾人說話,他插都插不進去。馬子才一提到那日的事情,曾生的火氣就上來了。

賤、人!

如果不是那個道士打扮的男子把人湊齊了說話,他還不知道自己竟然完全背了鍋。且如果這個道士不講理一些,把馬子才的說辭信以為真,他是不是真就要替馬子才受孽了。

馬子才一愣,臉色漲紅,而後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輪流在他臉上走了一遭。他太要臉了,又從來不會承認錯誤,麵對曾生的怒火,儘管再是邏輯不通、結結巴巴,也要想儘辦法給自己找理由彌補。

曾生怒火旺盛,馬子才窘迫無措,陶生仍然在痛哭。望著眼前的鬨劇,章珎瞟向黃英,疑惑道:“我就說吧,你看你,找的是什麼男人?”

如果黃英樂意,她想嫁什麼樣的男人,章珎都能給她爭取。

偏生她眼拙,看上一個有家室的就算了,竟然還是一個沒有一點可取之處的廢物。

他的這番輕視之意溢於言表,每個字紮的都是馬子才的心。

馬子才一邊被曾生怒罵著,聽到這句話,又是尷尬又是惱羞成怒:“章兄慎言!”

“我說錯了嗎。”章珎納悶地側頭看他,奇道,“不能承擔家庭責任,是無能;對結發妻子不忠,是無情;傷害妻弟,是無德;將過錯推卸給友人,是無義。你渾身上下到底哪兒還有優點,你不妨幫我找找看?”

簡直就差直接貼臉罵他一句,你這個活著浪費空氣死了浪費土地的廢物點心,上天造你這個活寶到底是為了什麼?

句句誅心,從來沒人這麼赤/裸地當麵揭穿過馬子才的為人。馬子才大叫一聲,眼睛登時紅透,君子之道都不顧,上前就想和章珎動手。

複活後一直哭到現在的陶生此刻突然爆出中氣十足的一聲:“滾!!”

陶生的眼睛比馬子才更紅,恨意濃濃。

馬子才一愣,再看周圍。被抽/出靈根後,黃英赫然已經廢了,陶生再現後,她就像失去了什麼力氣一樣,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陶生在瞪他,曾經的好友曾生對他一臉唾棄,而章珎看都懶得看他,怕臟了眼睛。

真要動手,一人對三個,怎麼打得過。

君子動口不動手……馬子才忿忿不甘地後退半步。

這一趟沒白跑,至少陶生的命是被撈回來了。而黃英……誰還管她啊,她沒有靈氣又沒有靈根,也不會彆的技能,找了這麼個男人,後半輩子愛怎麼倒黴怎麼倒黴去。章珎拍拍陶生的背,又向著曾生語氣微妙道:“今晚的事,你全都看見了。不過我們的秘密,還請您認真保守。”

曾生這才轉過頭畏懼地看他,連連點頭。

這位玉樹臨風的美男子無疑是個妖精,但看他居然能穿著這身道服出現在外麵,顯然不是簡單的妖精小怪。曾生不會傻到給自己找苦吃。再說了……這人和自己無冤無仇,甚至,大家還厭惡著同一個人。

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這也是一條普世真理。

曾生所恨的,也隻有一個馬子才罷了。

章珎看看一臉失魂落魄的陶生,罵也好打也好都沒什麼意義,隻說一聲:“走了。”陶生無聲地跟著。

一直跪坐在地上的黃英忽然扭頭望著二人的背影,不敢相信他們居然真的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意,她連忙爬起來,扶著門悲聲喊:“大哥,弟弟,對不起……”

沒人知道她現在說這句話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是真心悔過,還是希望再有一個轉囿的餘地。可不管是章珎還是陶生,誰都不想再給她機會。

倒黴,真的倒黴。今天的黃曆上可沒有說會有這一出啊。不過現在好了,那兩個舅子走了……馬子才一直看他們二人離開,這次長舒一口氣。曾生忽地一邊擼著袖子,一邊冷冷道:“馬兄,我看您好像是放鬆了不少啊?”

以為這就完事了嗎?

馬子才回頭一看,敢情這裡還有個瘟神。

……

經過黃英這件事後,陶生當真受到了很大的打擊。章珎也不急,他帶著陶生在半個中國走了一圈,眼看著陶生臉上漸漸重現正常的表情,這才道:“如果你有什麼想法,是留在紅塵人世,還是跟我一起修道去?”

修道,他又哪兒是個修道的材料。如果能夠看得開,怎麼會明知馬子才靠不住還要上門見黃英。回想起一片真心喂了狗的往事,真是刀不插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啊……陶生搖搖頭:“我和她已經給大哥添了太多的麻煩,若不是我們成了大哥的負累……”

他苦笑一下,繼續道,“今後的路,我想自己走。大哥不必再為我掛心,向著自己喜歡的地方去吧。”

章珎也不意外,微微一笑:“那也好。”

現在開春了,想來當下的金陵城風光正好,正適合遊子歸鄉。

於是章珎不再客氣,自己獨自轉身,負手離開。陶生始終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越來也小,消失在遠道上,這才彎腰深深一揖。

章珎走到廖無人煙的地方,伸出手,一隻老虎從他胳膊上跳下來,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它睡了這麼久,終於能出來透透風,悶死了。

西虎一落地就繞著他轉圈圈舒緩筋骨,章珎則垂手去撓西虎的下巴。

說起來,雖然穿越了這麼多的世界,但唯獨修道之路,他還沒有走過。難得有機會能和這門選修課搭上關係,不去蹭蹭就很可惜了。“所以這次的旅程說不定會很有趣,對吧,西虎。”

小腦斧溫柔地眨眨眼睛,回答了他。

……

章珎和陶生離開後,黃英的日子很不好過。以前嗜酒如命的曾生如今寧肯少喝點酒,也要專心對付出賣他的馬子才。好在曾生忌憚她和章珎等人有關係,生怕對她做點什麼會引來章珎報複,所以隻把心思用在馬子才身上。

馬子才被曾生整得苦不堪言。

他在外麵受了氣,回家就要暗搓搓找茬發火。比這更煩人的,是馬子才對家事的不管不顧。就像她哥哥說的那樣,這個男人當真無能。

不能依靠賣花掙錢後,馬家敗落得很快。黃英隻能依靠先前的積蓄,不等她找到掙錢的新門路,馬子才這廂又要喝酒又要買花,樣樣都要和她伸手要錢。他如今對菊花有了心理陰影,轉而愛上了價格更貴的蘭花。

黃英氣了。

說好的男人不靠女人養呢,說好的大男子氣節呢。這些話被她一捅出來,馬子才就跟燙到腳的青蛙似的一蹦三丈高,滿嘴的“之乎者也”“綱常”“女德女戒”。

他不敢對女人動手,但是一有不順心就發瘋,不是指桑罵槐,就是打砸家具。被他這麼摔打破壞,家庭經濟情況越發不好。

曾經,馬子才是從來不對呂氏大呼小叫的,不過現在的他在章珎等人這裡吃了太多虧,又覺得都是因為娶了黃英這個掃把星自己的運勢才會淪落到這個程度——他和呂氏好的時候,隻是家境清貧了點,日子還是很安穩的——故此,對黃英怨言極重,由是待黃英再也不像從前那般敬好了。

如果黃英還似之前那樣,美得不可方物。也許馬子才會舍不得這樣對她大呼小叫,但在黃英接連被抽空靈氣又被取走靈根後,少了花精光環的籠罩,她的顏色驟然少了四五分。

現在一勞累,居然還會像凡人的女眷那樣出現黑眼圈和暗黃臉色。

最過分的一次,馬子才甚至指著黃英的鼻子罵她是個倒貼貨。

還以為她的兄弟們都不知道她在哪兒,原來一直知道,隻是冷眼旁觀懶得管。她一個未婚女眷和已婚男人這樣牽扯著,在世人眼裡看來不是倒貼是什麼。

黃英的臉色當即白得像剝去外殼的雞蛋一樣透明。

她也想反駁,但卻無話可說。

黃英痛哭一場,回憶起這一切,也覺得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如果不是馬子才,她在金陵過得絕對很好。當年上門提親的青年才俊那麼多,哪個都比馬子才更像樣。

為了馬子才,她失去了樣樣為她考慮周到的兄長和貼心的弟弟,卻換來了這樣的結局。

她哭累了就睡,而後做了兩個夢。

第一個夢裡不知為何,那棵泥金九連環並沒有先他們一步成精,甚至早早枯死了。黃英和陶生花上很長時間才得到人形,然後邂逅了馬子才。夢中,她的計劃一切順利,呂氏早逝,馬子才娶她,她的賣花生意做得很好,後半生足以躺在絲帛上過活。隻是陶生的結局不是很好,他被□□後再也沒有變回人形,一生都是盆中之花,每次來了客人或無聊時,馬子才就朝著花盆灌酒取樂。

第二個夢裡,她看見了數年不見的大哥。鬆濤浮雲間,他在高山懸崖邊和一個道士對座手談,旁邊臥著一頭老虎。

黃英夢見自己不顧一切地朝他奔過去,邊跑邊喊:“哥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而她的兄長遠遠地對她投來毫無波瀾的一眼,語氣平淡道:“何必呢,我們的賬已經扯清了。”

他一揮袖,那層疊山巒便飛速離她遠去。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倒退,一直退到某個熟悉的地方。熟悉的黑油大門,青石台階上擺著幾盆熟悉的菊花。是金陵的老家。可這座房子的門已經永遠向她關上了,任黃英如何哭著敲打,它也不曾打開。

黃英坐起來,神情茫然。夢和現實,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她已經分不清了。

偶然出門,周圍有人向她投來複雜的視線,黃英也恍若未覺。忽然聽見一聲小小的“活該”,她機械地回過頭去看,是隔壁家的老太太。從她搬來開始,這位就很少對她有過好臉色。話說回來,隔壁家好像得到了什麼貴人的看重,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貴人還能是誰呢,大概就是呂氏吧。

順天府就這麼大,有見過現在的呂氏的人在街頭傳說,呂氏不光給山門供花,還拿下了不少官宦人家的單子。她現在有的不隻是錢,還是靠近特權階級的權利。

這是黃英沒有接觸過的,也是馬子才一生也碰不到的。

再次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黃英又獨自哭了。這種鋪路的方式她很熟悉,那會兒在金陵,那個人不也是這樣照顧他們姐弟二人嗎。隻是他後來對她失望,就轉手把曾經她伸手可得的一切都送給了彆人。

呂氏的發達,映襯出馬子才的落魄。世人慣愛逢高踩低,如今呂氏有能耐了,誰都敢拿呂氏來嘲笑他的狹隘。因為家庭和個人生活都很不順心,以前喝酒還能說是怡情。現在的他,完全就是沒有底線的酗酒。

即便是沒有靈根的現在,黃英也能從他的麵色和唇色上看出來,馬子才的情況已經很不好了。也許……時日無多。

今夜的他,不知道又去了哪家討酒喝。黃英獨自坐在一豆燈光前,不知為何,突然想起當年還在金陵時的一起往事。

她和兄長說,願入紅塵,像凡人那樣度過一世。

他當時好像沉思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可是做人比做精怪更難,走錯一步,就再也回不了頭。”

現在的她,確實不能再回頭……

原來這就是她所追尋的結局。

他們再懊悔,章珎都不在乎。他該說該做的都已經弄完了,現在的他自由得很。

這樣又過了好些年,章珎不知道又走了多少名山大川。他不修仙,隻問道。生活同樣很逍遙舒服。有天,他抱著小貓一樣的西虎,騎在毛驢背上,垂頭閉目養神。忽然有人前來,問他是不是姓章。

章珎微微側頭,笑道:“正是。”

那人看他的笑看得有些恍神,愣了一會兒才想起正事,表示自家主人偶然看到他,疑是故交。若當真姓章,還請上船一敘。

現在的他也沒什麼好怕的,於是欣然從往。

這條船頗大,而且裝修得挺豪華雅致,船艙當中坐著一個中年婦人。

看其形貌,恰是多年沒見的呂氏。

能再見恩人,呂氏很感動。那年他突然匆匆離開五台山,之後便消失不見。剛才看到岸上這個騎驢的青年,她本來還想,這麼多年過去了,這是不是單純長得一樣的陌生人,沒想到真是他。

恩人抱著探頭探腦的小老虎,笑語問呂氏,這些年過得可還好。

呂氏想了想,點點頭。

原來的她,信女人以夫為天,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離開馬家後,她卻不再是這麼想了。海空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沒有馬子才那種男人的掣肘和囉嗦,原來日子可以這麼輕鬆。

如果要說有什麼超出意料的……那恐怕就是生活這方麵了。呂氏節儉了一輩子,最好的時候,首飾也不過一對銀耳環和一副銀頭麵,衣服上也從不繡花,一頓三菜兩湯便是奢侈。

如今她天天穿金戴銀、吃香喝辣,使奴喚婢,如果這天沒事,丫鬟們還會催她好好休息不要急著起床。

以前的呂氏無論如何也不能適應這種生活,按老人的話來說,太舒服了就是造孽,而現在的呂氏對這樣墮落而浮誇的日常,她隻想說……

天啊,爽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天一更甚至更得更快都沒問題哇……但手頭預備的點子寫出來都很長,蠢作者和主角都有點厭倦稱王稱霸了……

所以……有像《公主小妹》那樣槽點強烈的作品推薦嗎……

日漫也行……電影也行……韓劇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