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落——
不僅蕭靖愣了下,就連侍候在他身側的內侍常德也跟著嚇了一跳, 甚至在這個時候都有些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朝底下單膝跪著的蕭無珩看去。
他是跟著蕭靖的老人了。
當初蕭靖還沒有登基的時候, 他就陪著他了。
後來蕭靖登基, 他也成了蕭靖身邊最為信任的心腹, 自然,為了避免泄露一些不該泄露的事,他也有意無意得開始改變自己的性子, 沒得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
周轉幾十年, 他早就把自己的性子養得四平八穩了。
可以說,常德這幾十年來,除了當年那位的死,他已經很久沒有對一件事有過如此驚訝的時候了。
齊王竟然要娶妻?還要陛下賜婚?
齊王的年紀其實已經不小了,一般他這個年紀的彆說娶妻,隻怕膝下孩子都該有了,這些年,陛下也不是沒有同人說起過,隻是每回提起,齊王也隻是淡淡說一句“不必”。這兩父子本就與彆人不同, 久而久之, 陛下也就懶得再管齊王的事了。
倒是皇後娘娘每年都會提起。
那是一個性子寬厚的女人, 不管是不是她的孩子, 她都一視同仁,隻不過無論這兩位主子怎麼說,齊王就是不聽。
何況這些年齊王在邊陲的戰績越多, 名聲也就越發響亮,這長安城中但凡有些家底的姑娘都有些怕他,彆說嫁給他了,就算見到都會白了臉。心裡的思緒想到這,常德到底也是曆經世事的老人了,倒也不至於這個時候還回不了神。
收回視線低下頭,隻是耳朵卻還是高高豎起。
蕭靖失神,倒不是因為這一句話,而是他口中的“父皇”兩字。
他已經忘記有多久沒從這個年輕人的口中聽到過這兩字了,或許一年,或許三年,又或許十年?
記不清了。
可肯定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這會回過神來,蕭靖臉上的神色沒什麼變化,隻是眼中的訝異卻還是留了三分,他雖然對蕭無珩關注的不多,卻也知道他的性子,能讓蕭無珩跪下來求他,還能從他口中聽到這“父皇”兩字,可不容易。
看來他要求娶的人,對他而言很重要。
想到這——
蕭靖便開口同人說道:“這些年,我和皇後不知同你說了多少回,也未見你聽。”
“今日倒是稀奇。”
前話說完,端過擱置在一側的茶盞抿了一口,而後才又看向蕭無珩,繼續說道:“你也的確到了該娶親的年紀了,說吧,你想娶哪家的姑娘?”
先前蕭靖說話的時候,蕭無珩一直沒有開口。
等聽到這一句——
他才終於抬頭朝人看去,一字一句得同人說道:“王家七娘。”
蕭無珩說完這話,殿中便又沒了聲響。
蕭靖這會手中還端著茶盞,就連茶壁也還停留在唇畔側,溫熱的茶水順著他的動作流入口中,茶香也還在唇齒之間縈繞著,外間剛進貢來的茶葉,他這些日子很喜歡,原本還想再飲幾口,這會卻停了下來。
垂眸朝人看去,看著底下這個年輕人,看著他那張棱角分明的麵容以及那雙不同常人的鳳目。
不知過了多久——
蕭靖把手中的茶盞重新擱置在桌子上,突然同人說了一句:“你已經很多年沒叫過我父皇了。”說完,眼看著蕭無珩臉上神色依舊,便又似笑非笑得說了一句:“看來今日要不是為了賜婚,你也不會喊我。”
蕭無珩耳聽著這話,臉上神色不變,隻是望著人,淡淡說道:“我喊不喊,您在乎嗎?”
他這一句話實在是太過大膽了些。
常德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蕭靖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神色也終於有了變化。
他怔怔得望著底下這個年輕人,倒是沒有被人挑戰權威的慍怒,隻是覺得心神一震。就在先前蕭無珩抬頭同他說道這話的那一瞬間,他仿佛透過這個年輕人看到了那個少女,那個少女也曾用這樣一雙眼睛,神情寡淡得望著他:“如今我說什麼,你還會在乎嗎?”
那個曾經親昵喊他“承啟哥哥”的人,曾經在他懷中展露過令天地都為之失色笑顏的人。
在那一年——
卻用著刻薄的語氣,與他說:“蕭承啟,如今想要的你都得到了,你欺騙了我,欺騙了我的父兄,把我囚禁在這處,我的國我的家人都已經沒了,對你也沒有用處了,那麼如今你又何必再同我虛與委蛇?”
“這世上再無大周,也無九江公主…”
“自然也就沒有那個曾經癡蠢貪戀你的鄭媛了。”
“蕭承啟…”
“殺了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