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1 / 2)

宮女升職記 鵲上心頭 21018 字 5個月前

哭靈是有技巧的,比如現在哲親王在宣讀遺昭,下麵跪著的王公大臣們不能不哭,但不能哭得太大聲,要那種悲悲切切的哭聲,才能讓眾人聽清哲親王的聲音。

此刻宜妃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太極殿中眾人一時間都忘了哭,甚至有的本就年紀大了,這一嚇差點背過氣去,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蕭成煜頭都沒抬,他平靜跪在禦座之前,似全無聽見。

在場眾人隻有蘇瑤華坐在椅子上,這是大行皇帝的口諭,皇後體弱多病,不讓皇後給他跪靈。

此刻,蘇瑤華鳳目微瞥,那雙淡漠的眼眸便落到宜妃身上。

馮覓兒身上微微一顫,曾經在蘇瑤華宮中做宮女時的記憶突然翻湧上來,令她心中生寒。

但片刻之後,身為繼皇帝生母的底氣重新爬上她的心頭,馮覓兒張口,想要繼續發問。

就在這時,皇後蘇瑤華突然開口:“宜妃,大行皇帝靈前,要虔誠恭謹,莫要信口胡言。”

“若你不知要如何說話,那就閉嘴。”

蘇瑤華從來沒在外人麵前發過火,她一直都是溫婉賢淑的皇後娘娘,她是一國之母,胸徑廣闊,慈悲天下。

但這幾個字,卻能讓人聽到她心中的怒火。

馮覓兒到了嘴邊的話突然就不敢說了。

蘇瑤華不給她機會,看了一眼張保順:“張大伴,宜妃悲痛過度,心擾迷症,言語癲狂,不宜為大行皇帝守靈,便讓她去奉先殿祭告祖先,為皇帝祈福。”

她這裡說的皇帝是蕭成煜。

張保順異常聽話,他對著宮門口等候多時的黃門一招手,便有兩個身強體壯的嬤嬤上前來,一個捂住宜妃的嘴,一個攙扶著她往外走。

宜妃來不及掙紮就被拖走,整個過程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蘇瑤華麵容和緩下來,她低下頭,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對哲親王道:“哲王叔,您請繼續。”

之後就是對諸位朝臣的安排,內閣暫時不動,依舊由張節恒率領其餘六位閣臣鼎力國祚,念在幾位閣臣、宗室及幾位老大人年事已高,每日隻哭靈半日即可,不用整日跪拜。

這一封遺昭長長一卷,是弘治帝斟酌多年,最終用了一整日書寫而出,字字句句皆是對大楚國祚的鄭重。

一般而言,新帝繼位時是由新帝冊封先皇後妃,但因蕭成煜出身特殊,又因幾位後妃皆是世家門閥,弘治帝為永絕後患,直接便在遺昭裡冊封了所有後妃兒女,這樣就不會有人置疑蕭成煜枉顧生母生育之恩,說他不孝。

他當年要留下宜妃,為的是皇後的名聲,既然留下了,就不會再對她出手,而此時他即將故去,也得給兒子留一個好名聲。

反正他人都死了,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還評議不到史書上麵,後世人如何看他他也不知,又為何要在乎?

他之前給蘇瑤華的承諾便是這個。

他這一輩子隻會有一個妻子,即便是兒子的生母,也不能做他的皇後,便是太後也不成。

當然,他也是為了杜絕宜妃乾政的風險,杜絕宜妃憑借太後的身份為難蕭成煜,讓在孝道麵前進退維穀。

弘治帝這封遺昭,除了少數幾人,幾乎是皆大歡喜。《宮女升職記》,牢記網址:m.1.當然太極殿這麼多人,沒有一個敢當麵笑出聲來,皆是悲痛欲絕的。

待得遺昭讀完,哲親王便衝蕭成煜行禮:“太子殿下,事權從急,家國天下都要有主君臨政,老臣懇請殿下以國家大事為重,先以繼皇帝之位,後率王公大臣給大行皇帝守靈。”

蕭成煜當即便道:“父皇靈前怎敢自專,萬不可提前繼位。”

之後張節恒、蘇長澤皆出列勸解,三請三辭之後,蕭成煜才站到寶座之前,讓張保順把皇帝常服穿戴在身上。

在大行皇帝靈前,蕭成煜高高站在寶階之上,接受王公大臣三叩九拜之禮。

眾人齊呼:“恭賀陛下繼承大統,陛下千秋萬代,國祚昌齊。”

跪拜之後,蕭成煜才斂眉開口:“遵父皇聖諭,宮內隻行二十七日國喪,停靈於正陽殿,按製進宮守靈。國喪之後宗室朝臣婚喪嫁娶皆不限,民間不必行二十七日,明日起服國孝三日即可,切勿擾民。”

下首大臣口中稱是。

繼位與守靈之事安排妥當之後,蕭成煜才覺得自己將喘過氣來,他垂眸斂眉看向下首跪拜的眾人,這才道:“明日以三位王叔為主祭,主持國喪守靈事宜,宗人府協辦,今日各位愛卿不必留於宮中,回家歇息便是。”

剛剛當上皇帝的蕭成煜,比他做太子時要溫和得多。

無論下麵的朝臣是否甘心,宗室的皇叔,年少的弟弟,門閥出身的母妃是否願意,他以嫡長子身份,以太子繼承國祚,誰也說不出個錯來。

待得眾人迅速離宮,蕭成煜才來至蘇瑤華身邊:“母後,兒子送您回宮吧。”

蘇瑤華握住蕭成煜的手,她想要站起身來,卻不料眼前一黑,整個人往前栽倒,瞬間沒了意識。

蕭成煜麵色大變,他一把抱住母親,讓幾個姑姑上了前來,親自送蘇瑤華回了坤和宮。

他要在正式登基之後,蘇瑤華才會被冊封為太後,因此在國喪期間,蕭成煜仍要住在毓慶宮,而蘇瑤華也要住在坤和宮。

太醫早就在坤和宮等著了,看到皇後娘娘昏迷著被送了回來,立即嚇得麵無人色,他們趕緊上前,輪流給皇後聽脈,聽過之後臉色越發難看。

禦前請醫是不能串供的,因此太醫院的院正和兩位院副在聽過脈之後,隻能一個個進入雅室給蕭成煜稟報。

不過三位都是赫赫有名的國手,說得大差不差。

蘇瑤華早年傷了根本,又得了寒症,這些年勞心勞力身體一直沒能痊愈,如今皇帝殯天,大悲之下舊疾複發,這才昏迷。

這病難養,若不好好調養會有礙天年,於壽數不利。

此刻還有一堆事等著蕭成煜,蕭成煜即便擔心母親,卻也不得不離開,他皺著眉頭,對沐芳道:“傳朕口諭,命太子奉儀沈氏代朕為皇後娘娘儘孝,國孝時日日夜侍奉在皇後娘娘病榻之前,侍奉至娘娘痊愈方可。”

沐芳微微一愣,心中很快便泛起些許歡喜,但她麵上依舊掛著悲切,點頭道:“是,臣這就去命人皆沈奉儀入坤和宮。”

蕭成煜捏了捏眉心,他目光炯炯看向三位太醫,直接便開口:“朕對母後之鳳體,隻有一個要求,就是要讓母後身體康健,長壽安康,諸位愛卿醫治要以此為要,切忌以急方亂母後鳳體。”

太醫院正立即便聽懂了,新皇帝的意思是太後娘娘的病要養,要靜,無論多麼漫長,也要把身體養好,不能用狼虎之藥壞了根本。

皇帝陛下當真是多慮了,太醫院裡哪敢開狼虎藥,日日都是太平方。

院正心中大安,領著兩位副手跪下行禮:“陛下放心,臣等一定儘力。”

蕭成煜思忖片刻,又道:“坤和宮行藥之事,若娘娘無法自己做主,便請沈奉儀並采薇姑姑一起協商,不必事事請命於朕。”

他說完這話,也不等太醫們是什麼表情,大踏步去了對麵的寢殿中,先看了看依舊昏迷不醒的母後,才對采薇叮囑幾句,這便匆匆離開。

前腳他剛走,不過兩刻之後,一頂暖轎便來到坤和宮。

沈輕稚已經換了一身素服,頭上環釵全部歇下,隻留了一朵白絨花。

這一身素服,更襯得她出塵若仙。

但她此刻垂眸凝神,目不斜視,隻木著一張臉,被寧海陪著親自請進了坤和宮。

沈輕稚腳步很快,卻毫無聲響,幾人快步來到殿前,沈輕稚一抬頭就看到了紅著眼睛的沐芳。

她眼睛也一紅,立即便踉蹌幾步,一把握住了沐芳的手。

“姑姑,娘娘……娘娘怎麼樣了?”

沐芳扶著她的手,把她領進了寢殿中,她哽咽道:“回奉儀小主的話,娘娘驟然聽聞喪事,心中哀痛至極,強撐著去了乾元宮,在乾元宮服了一丸定神丸,勉強撐到了子時,待得太極殿群臣散去,娘娘便昏倒了,依舊未醒。”

沈輕稚眉頭輕蹙,她歎了口氣:“娘娘本就身體不豐,今日又悲痛至極,怎麼可能不……”

她說到這裡,也有些哽咽了:“我得去看看娘娘。”

蘇瑤華算是她的恩人,做宮女的這幾年,沈輕稚幾乎沒受過任何的刁難,都是因蘇瑤華禦下有道,尤其是坤和宮中人不敢太做那欺淩之事。

現如今她又有這般體麵,可以說全賴蘇瑤華提攜,如今聽聞蘇瑤華重病不起,沈輕稚心中難免焦急,但她卻不能在坤和宮哭出來。

沈輕稚眼睛憋得通紅,強忍著淚水,她快步進了寢殿,一眼就看到躺在床榻上的皇後娘娘。

蘇瑤華此刻雙眸緊閉,眉頭微蹙,麵色蒼白卻泛著潮紅,睡得很不踏實。

沈輕稚的眼淚一下子便落了下來,似玉珠兒滴落在地。

采薇、侍書和朝雲從此刻都在寢殿裡伺候,采薇見沈輕稚如此,也跟著抹了眼淚:“小主莫要太過悲傷,剛太醫已經瞧過,娘娘今日不宜用針喚醒,睡到明日能恢複些精神,待明日再用藥。”

沈輕稚也顧不上那許多,她擦乾眼淚,抬頭看向采薇:“把藥方給我看看。”

采薇一愣,隨即便讓朝雲去取了三份藥方,放到沈輕稚手上。

沈輕稚在床前的圈椅上落座,仔細看著手中的藥方。

她原在大夏時讀過些醫書,是看得懂藥方的。

沈輕稚把三份藥方都看過,挑挑揀揀,選了其中一份:“采薇姑姑,依我之見這一份最好,隻是……”

她後麵的話未說。

采薇雖然詫異她會看藥方,但此刻心中卻多了幾分踏實,她看著年輕秀美的小奉儀,麵上的緊繃之色微微散去。

她聲音裡都帶著些輕鬆:“奉儀小主,陛下走前留有口諭,道坤和宮遇事不決,全聽小主吩咐。”

沈輕稚手上一頓,心中卻沒由來生起一股酥麻之意。

“可……”她略有些遲疑道。

采薇看著沈輕稚的遲疑,微微躬身,以一個臣屬的姿態對沈輕稚道:“奉儀小主,您是娘娘親自選出來的,四年間唯有你娘娘最喜愛,她知你能力,知你能做好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娘娘信任你,那陛下便信任你。”

“小主,這二十七日國喪,坤和宮就交給你了。”

“這並非陛下的口諭,也是娘娘的意願,再不濟……”

采薇終於露出今日第一個笑容。

“小主,再不濟還有我們。”

————

以沈輕稚的醫識淺見,她選出來的這一份是最溫和的方子,可以長久醫養蘇瑤華的身體,隻是蘇瑤華恐怕就不能再時刻操心宮室,需安靜調養。

沈輕稚把話同采薇一說,采薇便道:“小主果然懂醫,這方子是院正開的,也是最溫和最綿長的,陛下之前也留了話……”

采薇同她說了蕭成煜的意思,這才道:“隻是娘娘一貫意誌堅定,還是要看娘娘是如何想。”

沈輕稚立即便明白過來,她主動要看方子,若是選了跟眾人一樣的,那便要同她們一起勸說蘇瑤華。

“如此,我明白了,”沈輕稚道,“明日娘娘醒來,我會幫著勸一勸。”

待醫治方案落定,采薇不由鬆了口氣,她道:“小主,宮中上下都要開始治喪,今夜不得歇,娘娘這裡小主還得小主侍疾。”

沈輕稚點頭:“這是自然,我便是來給娘娘侍疾的,姑姑們且自去忙,不用操心娘娘,這裡有我。”

采薇這才點頭,隻留下朝雲和戚小秋一起侍奉,其餘眾人皆是迅速離去。

皇後病倒,昏睡不醒,即便明日要被朝野內外知曉,也必要把該做的事做全,絲毫錯處都不能出。

沈輕稚看了看蘇瑤華的睡顏,微微歎了口氣,起身把帳幔垂落,隻留一道縫隙。

“咱們三人輪值,今夜不能淺眠,必要清醒守在娘娘床榻邊。”

此時已過子時,這一宿也不過還有兩三時辰,一個人隻守一個時辰,對於做慣宮女的她們來說根本就不妨事。

朝雲想勸她去貴妃榻上休息,抬頭見她麵色淡淡,到底沒有勸。

沈輕稚先值夜,她讓另外兩人去外間小憩,自己則坐在皇後帳幔之外垂眸沉思。

這一夜看似短暫,實則漫長。

待到此刻,沈輕稚才算靜下心來,開始思忖未來。

她雖是太子奉儀,但隻有七品,輪不到她給大行皇帝守靈戴孝,蕭成煜應當猜到皇後身體撐不住,無法去正陽殿守靈,才把她送了過來。

她應該需要在坤和宮,以孝敬之心替皇後娘娘為大行皇帝守靈。

如此一來,她不僅得了至純至孝的名聲,皇後娘娘名聲也無礙,算是雙贏局麵。

思及此,沈輕稚緩緩吐出口氣。

她思緒紛亂,一時間思緒萬千,寢殿裡還算安靜,沈輕稚一直安靜守了一個時辰,才去喚醒戚小秋。

她也不用人伺候,自己躺倒在貴妃榻上,剛一閉上眼便陷入睡夢之中。

夢裡隻有鋪天蓋地的白。

這一覺她並未睡實,似隻睡了一兩個時辰,她便聽見朝雲的聲音:“小主,卯時正了。”

沈輕稚猛地睜開眼眸,她利落坐起身來,頭上的發髻都未有絲毫淩亂。

朝雲端了一杯薄荷蜂蜜水,喂她吃了一口,又取來清涼油在她太陽穴處淺淺抹了些,才低聲道:“小主,這一夜娘娘都未醒,采薇姑姑過來看了一回,道娘娘麵色好看了些,她讓小主醒來後去明間,得讓小主看一看孝掛。”

沈輕稚點頭,她閉了閉眼睛,再睜眼時眼中隻有一片清明。

她穿鞋起身,整了整身上略有些褶皺的素白孝服,然後便輕輕踏進寢殿中。

帳幔之後是皇後娘娘安靜的睡顏,比之昨夜的倉皇痛苦,此刻她似乎已經平靜了。

沈輕稚微微鬆了口氣,快步出了寢殿。

待繞過雅室,一路出了東側殿,她似乎直接從繁花似錦踏入冰天雪地。

天地之間依舊隻剩白色。

皇帝殯天是國喪,喪儀規格最高,坤和宮正殿已經掛好白幡,喪布,所有花卉、果缸、香爐全部撤下,多寶閣也被白布蒙住,幾乎看不到任何珍玩。

從明間出來,外麵的遊廊、月台都掛好白,就連院中那幾棵高大的梧桐木也掛上了喪布,顯得異常哀喪。

沈輕稚在院中看到了采薇。

采薇忙了一整夜,此刻臉色都有些發青,她眼中通紅,正在對幾個司職宮女叮囑。

“一會兒各宮娘娘小主都要到,藤墊要備足,上麵要加一層棉墊,茶要準備冷熱兩種,記得要備好清涼油和凝神丸,晚霞,你去告訴小膳房,讓他們煮兩鍋冰糖綠豆湯,放涼待用。”

沈輕稚遠遠就聽到她聲音嘶啞。

她快步上前,除了采薇以外的幾名司職宮女都衝沈輕稚見禮,這幾人都是老熟人,沈輕稚同她們點頭問好,這才對采薇道:“姑姑,我有話要說。”

采薇忙道:“好,我這就來。”

待兩人回到明間,就看到明間已經布置好了小靈堂,大行皇帝的牌位擺在一堆祭品之間,森然又肅穆。

沈輕稚微微一頓,她同采薇對視一眼,兩人皆沒從正殿明間而入,而是拐了一下,從東配殿拐入風廊,進入皇後寢宮前的花廳。

這一處倒是沒有外人。

沈輕稚站定後才開口:“姑姑,您得歇一歇,巳時就要開始守靈,到時候各宮娘娘小主一到,姑姑又歇息不得,我剛才粗略看了看,宮中喪儀已經齊備,並無不妥。”

采薇歎了口氣,她一口喝了半壺茶,這才道:“喪儀事馬虎不得,這一熬就要二十七日,坤和宮還得擺小靈堂讓各宮娘娘小主過來守靈,輕易馬虎不得。”

除去四妃、九嬪,昭儀、婕妤和下三位小主都要在坤和宮替先帝守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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