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1 / 2)

宮女升職記 鵲上心頭 19481 字 4個月前

若是尋常時候,坤和宮伺候的小宮女斷不敢如此大呼小叫,但此刻靈堂裡不僅有坤和宮的宮女,還有各位娘娘小主帶過來的宮女,而且皆熬了二十幾日,腦子發懵,神魂不穩,她的驚呼不過是無意之舉。

她應當不是故意的。

但這一句卻在靈堂裡炸開了鍋。

沈輕稚幾乎是瞬間就清醒過來,她忙站起身,一眼就往沐芳麵上看去。

沐芳臉色發青,她領著朝雲和晚霞迅速來到供桌前,飛快在供桌上收拾起來。

沈輕稚也來到供桌前,供桌上所有祭品都倒了,零落了一桌子,還有些滾落在了地上,這倒也罷了,最要緊的是最裡麵擺放了九瓶祭酒,其中一瓶被撞倒,瓶塞被撞開,裡麵的酒液灑了一桌。

匆匆一瞥,就知道那裡麵裝的不是酒,而是血。

鮮血流淌在素白的桌布上,鮮紅而刺目。

這可是大忌。

沈輕稚也變了臉色。

沐芳忙讓朝雲把酒瓶扶起來,緊緊攥在手中,然後便俯下身去在桌上嗅了嗅。

沈輕稚沉聲問:“是何物?”

沐芳麵色慘白,她湊上前來,低聲道:“小主,是豬血。”

“立即派人去請采薇姑姑,記得莫要聲張,不要讓娘娘知曉此事,”沈輕稚頓了頓,回頭看向靈堂裡麵色蒼白的妃子們,又對沐芳道,“趕緊把這一瓶祭酒和桌布換新,今日的守靈即將結束,結束我親自來換祭品。”

所有的祭品都是三日一換,夏日裡許多糕餅都會發黴,壞了就沒辦法再擺。

但後麵的祭酒不同。

祭酒都是一模一樣的白瓷瓶,裡麵都是一色竹葉青,上麵蓋著軟木塞,酒不會腐壞,所以不曾更換。

而且祭酒都是尚宮局統一送來,在國喪第一日就擺好,這麼多日子以來一直沒有動過,也沒人會去動它。

正因此,這祭酒才被人做了手腳。

沈輕稚眉目淩厲起來,她剛要回身同幾位宮妃“商量”,讓她們不要出去胡言亂語,轉身卻聽外麵傳來腳步聲。

隨著前院宮人行禮,沈輕稚聽到來者竟是德妃、淑妃和賢妃娘娘。

沈輕稚的麵色更難看了,她道:“立即去請采薇姑姑,快!”

此話說完,沈輕稚便讓祭奠嬤嬤捧著牌位跪倒在地,而靈堂裡所有人皆跪在了大行皇帝牌位之前。

腳步聲由遠及近,不過轉瞬,一行喪服麗人便被人攙扶著進了靈堂。

靈堂中眾人還來不及靜默行禮,就聽那為首的德妃啞著嗓子開口:“這是怎麼回事?皇後娘娘養病不出,你們就陽奉陰違,不敬不慕,想要反了不成?”

靈堂裡亂成一團,宮人娘娘們也沒有跪整齊,供桌更是沒辦法看,供桌上的靈位都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場景讓誰看都要生氣。

德妃脾氣從來都不好,故而她隻一眼就發作起來。

這話說得異常嚴厲,四妃之首的氣勢一出,那個撞了供桌的大宮女就已經被嚇哭了。

她如同受驚的兔子一般,哆哆嗦嗦跪趴在地,口中止不住求饒:“不是奴婢擺的供桌,奴婢什麼都不知,娘娘,奴婢冤枉啊!”她不說還好,她這一開口,來者的目光便全部落在供桌上。

淩亂的供桌,落了一地的果子糕餅,白燭東倒西歪,在桌布上燒出一個坑。

最刺目的就是那一灘豬血。

那血氤氳著殺意,就那麼鮮紅地刺入每個人眼中。

德妃心裡頭火氣正勝,她怒斥道:“你們太放肆了!”

她這一聲怒斥,把靈堂裡的眾人嚇得麵色慘白,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了。

沈輕稚跟沐芳也一起跪在了地上,兩個人沉默不語,就等采薇到來。

德妃一步步往前走,她就那麼站在供桌前,垂眸看著沉默不語的沈輕稚和沐芳。

德妃冷笑一聲:“皇後娘娘養病,你們就如此放肆,沐芳,沈奉儀年輕不懂事,你也年輕不懂事嗎?”

此時坤和宮群龍無首,沈輕稚隻是過來替皇後娘娘為先帝守靈的,她是晚輩,這裡輪不到她說話,而沐芳雖是管事姑姑,卻到底隻是高位女官。

故而德妃這話一出口,沐芳便彎下腰去,給她行了大禮。

“是臣監督不力,還請娘娘垂訓。”

德妃冷笑一聲:“我可垂訓不了坤和宮的人。”

宮裡的幾位妃娘娘,除了宜妃和最晚入宮的賢妃,其餘皆是大行皇帝潛邸時的嬪妃,嫁入皇宮都有二十載光陰,如今夫君故去,即便再無感情,是個人都會有些許傷懷。

更不用說她們給先帝守靈,日日都要去正陽宮跪一整日,這麼跪了二十幾日,即便是誰心裡都壓著火氣。

德妃這話實在有些陰陽怪氣,讓人無法忽視。

眼看靈堂裡一片肅然,沈輕稚思忖片刻,還是衝德妃行禮道:“臣妾請德妃娘娘、淑妃娘娘、賢妃娘娘安,此事事出有因,沐芳姑姑可同娘娘們解釋清楚。”

德妃卻看都不看她,她寒著臉,直接走到供桌前,不過三兩眼就把供桌上的情形看得更清楚。

這淩亂的供桌與染著鮮血的桌布都狠狠刺激著德妃的精神,讓她再也憋不住心中的火氣,低頭就往沈輕稚身上瞪去。

“你是誰?你是怎麼當的差?來人,把她拖到慎刑司,治一治她不敬大行皇帝的罪過。”

這聲音又尖又厲,十分嚇人。

也正是這一聲,讓沈輕稚頭腦迅速清明,理智回籠。

此處是坤和宮的靈堂,德妃喊人來拖沈輕稚,德妃的宮人不敢動,坤和宮的宮人也不會動。

於是在德妃怒喝之後,坤和宮的靈堂裡霎時安靜如寂夜,竟無一人開口。

德妃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沈輕稚倒是很淡定,她等德妃呼吸順暢了,才垂眸開口:“回稟德妃娘娘,臣妾是太子奉儀,此番來坤和宮,是領太子口諭,特來給替娘娘侍疾,替娘娘守靈儘忠。”

她聲音不高也不低,說話不徐不慢,但靈堂裡的人卻都能聽清。

她的意思很清楚,坤和宮的人不會動她,而德妃靈心宮的人也無權動她。

聽到太子奉儀四字一出,年輕貌美的賢妃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眼高於頂的德妃娘娘不喜皇後,所以她幾乎不來坤和宮,對於坤和宮這幾年風頭正盛的宮人全不熟悉,即便她來,她也不會去看一個太子奉儀是什麼模樣。

而賢妃和淑妃協理六宮,來坤和宮的時候多一些,自然是知道沈輕稚的麵容的。

不過此刻她身穿素服,素雅清麗,峨眉淡掃,加之身份不同,到底同以前不一樣了。

要說哪裡不同,賢妃還真是說不上來。

沈輕稚自不去管這幾位娘娘都如何想,她把方才的話重複一遍:“回稟德妃娘娘,妾領皇後娘娘懿旨,替鳳體違和的娘娘為大行皇帝守靈儘孝,是以此刻正在靈堂。”

沈輕稚此刻也意識到,話必須在靈堂裡說清楚,故而她一字一頓,說得清清楚楚。

“在娘娘來之前,燒祭宮女被火星燙了手,不小心碰了供桌,供桌上的酒壺翻倒,才弄亂了供桌,此事不過是意外。”

“但到底有不敬之過,之後臣妾會稟明皇後娘娘,由娘娘罰懲。”

這話就說得很明白了。

她身份沒問題,為何在這裡也沒問題,燒紙錢的宮女被火濺到不小心碰了供桌,是無心之過,但弄亂了桌上的祭品卻不該,但她是坤和宮的宮人。

坤和宮的宮人,乃至整個長信宮的宮人,都要聽皇後娘娘一人調遣,也聽她一人獎懲,皇後隻是病了,但她人還在,宮裡的大小事務自然仍由皇後定奪。

沈輕稚這話說得一點問題都沒有。

但她說得再婉轉,也是在德妃心口上澆油。

德妃急促呼吸兩聲,手緊緊攥著,幾乎要把手心刺傷。

但她到底在宮裡二十幾年光陰,很快就把滿心的火氣壓了下來,她微微低頭,冷冷看了沈輕稚一眼。

沈輕稚正跪著,德妃隻能看到她發頂的發髻,她的頭發烏黑油亮,是那麼的年輕。

德妃冷冷道:“你是陛下的妃妾,是皇後娘娘的心肝,覺得我動不了你?”

沈輕稚俯下身,聲音淡然:“德妃娘娘自能罰妾。”

“嗬。”德妃冷笑一聲,卻並未再同她糾纏。

她轉過頭,目光緊緊落在桌上的那一灘豬血上:“這血又是怎麼回事?依我之見,這血應該是從祭酒瓶中流出,你替皇後娘娘為陛下守靈,是你的孝心,但祭品出了事,卻也是你的疏忽。”

這事發生在坤和宮,過來坤和宮守靈的都不是高門大戶出身,她們馬上就要成為太妃,搬去太妃寢宮,可以說要仰賴未來的太後娘娘而活。

除非她們瘋了,也決計不會招惹蘇瑤華。

就這幾位昭儀小主,定不會把事情說出去,她們還想過好下半輩子。

這事其實可大可小,但不湊巧,德妃、淑妃和賢妃卻偏偏在此時來到坤和宮,撞見了這一幕。

這事自然就大了。

沈輕稚垂下眼眸,腦中不停思索,最終還是淺淺看了沐芳一眼,對她比了個口型。

沐芳是皇後身邊的得臉姑姑,伺候她二十年,在宮裡也不會有人輕易給她沒臉。

沐芳先給德妃行禮,然後才道:“德妃娘娘、淑妃娘娘、賢妃娘娘,關於祭酒被換之事,定是有人故意為之。因要給大行皇帝擺祭品,從所有喪儀送來時坤和宮已經經過三人檢驗,娘娘請看瓶底。”

沐芳伸手在供桌上取了一瓶封好的祭酒,按住瓶塞倒轉給德妃看。果然,那祭酒瓶底上麵貼了黃簽,黃簽上赫然寫了三個人的名字。

一個是送祭酒的小黃門,名叫史小六,一個是接收檢驗祭酒的大宮女,名叫姚流雲,最後一個就是一一檢驗並擺放祭品的沐芳。

沐芳聲音清晰:“德妃娘娘,臣可以管事姑姑的女官位保證,每一瓶祭酒擺到桌上時,都是禦酒坊出的二十年竹葉青。故而,現在其中一瓶裡換成了豬血,那一定是有人在夜裡更換祭品時故意為之,至於她意欲為何,臣不知曉。”

——-——

沐芳聲音乾淨利落,把事情說得清清楚楚,她擺事實講道理,把所有關於祭酒的事都拿給德妃看。

既然德妃不肯善罷甘休,那所幸就鬨個大的,直到把經手的人都挖出來,趕出去,才能罷休。

德妃沒有立即開口。

倒是賢妃左看看右看看,頗為客氣道:“德妃姐姐,您看靈堂這麼亂,打擾了先帝可不好,不如先把靈堂收拾出來,咱們換去花廳再議此事?”

她客客氣氣給了這個台階,若是常人也就接了,可德妃卻不是常人,她隻是淡淡看了一眼賢妃,隻說:“已經打擾了,還怕多上一刻不成?”

賢妃被她一噎,立即不說話了。

倒是淑妃溫柔看向德妃,此時才開口:“德妃姐姐,擾亂靈堂也是不敬,賢妃妹妹說得對,還是讓宮人趕緊擺好祭品,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先帝靈位旁落。”

她開了口,德妃就不好再不給麵子,她頓了頓,回過頭看向沐芳。

“沐芳,你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得意人,這麼多年都是謹小慎微,我信你不會在國喪之事上馬虎了事,但是有人故意換了祭品,是對先帝的大不敬,是你還有你……”她看了一眼沈輕稚,“監管不力,疏忽不查導致的,這一點本宮說得可對?”

沈輕稚和沐芳異口同聲回答:“是,娘娘教訓得是。”

德妃點頭,麵色稍霽。

場麵緩和了一下,德妃似乎也不再如剛才那般生氣了。

德妃又問:“祭品是何時更換,又是誰人更換?”

靈堂裡所有人不是跪著就是站著,根本就沒準備椅子,德妃跪了二十幾日,早就跪累了,這會兒也不說叫坐,依舊站在供桌前,腰背挺得筆直。

她自然不管彆人跪得累不累,她眼睛裡也瞧不見彆人。

沈輕稚用餘光看向她麵容。

德妃不及皇後溫柔大氣,不及淑妃溫柔婉約,不及賢妃活潑可愛,不急宜妃明豔照人。

可她眉宇之間的篤定和堅韌,她身上那種高貴典雅,傲視群雄的氣勢卻是最獨特的。

這是清溪蔣氏多年教養出來的底氣,她在宮裡囂張那麼多年,即便現在做了太妃,也不會向任何人低頭。

沈輕稚心道今日可有的磨了。

沐芳同沈輕稚對視一眼,才道:“回稟娘娘,先帝奉行勤儉,故而皇後娘娘也不叫把貢品日日更換,供果供品三日換一次。昨日剛好要換,按照之前定下的喪事章程,剛好輪到齊光安排差事。昨夜更換祭品時後麵小膳房有事,我不在場,便讓齊光仔細盯看。”

沈輕稚這二十幾日都住在坤和宮,自然知道沐芳和采薇等人忙成什麼樣子,昨日的祭品剛好輪到齊光手下的人更換,沐芳便沒有過來。

齊光也是娘娘身邊的老資曆了,沐芳也還算信任她。

可也就疏忽了這一次,便有了這麼大的岔子。

思及此,沐芳眼中多了一絲懊悔和惱恨。

德妃挑了挑眉,她問:“齊光人呢?”

沐芳便道:“回稟娘娘,齊光如今臨時在尚宮局當差,已經著人去尚宮局喚她,應當兩刻便能回。”

德妃便點點頭,嗯了一聲,目光在所有人麵上都掃了一遍,終於鬆了口。

她淡淡道:“先把供桌重新收拾好吧。”

她一鬆口,賢妃立即就跟著笑了:“就是的,本也不是多大的事,皇後娘娘還在養病,可不能擾了娘娘的病體,還不趕緊把供桌收拾好?待得守靈結束,咱們便去花廳坐下說話。”

淑妃也跟著點了點頭。

事情到這裡,德妃的態度似乎也好了不少,語氣也沒那麼淩厲了,反而有種不徐不慢的淡然。

整日裡不是哭就是跪,這會兒能有點新鮮事做,確實不急著立即就解決。

沈輕稚心中卻總有些怪異,這怪異一時半會兒說不上來,卻叫她心中突突直跳。

她垂下眼眸,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宮人們被沐芳領著,很快就把供桌複原,染了血的所有祭品都換下,祭酒也換成新的。

這些都擺好後,眾人便又行過大禮,心裡的大石總算落了地。

又過一刻,今日的守靈也算是結束了,一行人都從蒲團上起身,替哭的宮女黃門進了靈堂,諸位娘娘小主們便從靈堂中出來,去了邊上的花廳。

剛一進花廳,及時趕到的采薇便衝德妃行禮:“給娘娘們請安,皇後娘娘適才睡下,不知此事,臣便趕緊前來給娘娘們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