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2)

賈長發走了六天才回來。回來的時候還是大半夜。

寶玉是早上起來,在飯桌上看到人,才知道老爹已經回來的。

“爹,啥事兒這麼樂嗬呀?您那嘴一早上就沒有閉上過。”誰都看出來賈長發心情好了,那嘴角一直都沒落下來過,喜兒是家裡的老幺,向來受寵,也就她才敢這麼跟她爹說話。

“那我能告訴你嗎?小丫頭片子,啥你都想知道。”賈老爹的心情已經好到逗著閨女玩兒了。

“娘……”喜兒就轉頭向小寶娘撒嬌。

“能有啥事兒!等晚上你大哥回來,就知道了。”小寶娘嘴上說著沒啥事兒,偏又調人胃口,說晚上大寶回來就知道,明明還是有事兒嘛!

“不說拉倒。”小丫頭沒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低頭衝著碗裡的玉米糊糊使勁。”

寶玉喝著玉米糊糊,心裡想著。看來不光是老爹心情好,老娘心情也很好呢!不然怎麼會做玉米糊糊。冬天都在家裡貓冬,活兒少了,每天的兩頓飯就徹底告彆了乾食兒,從早到晚的喝粥,高梁米粥,大碴子粥,小碴子粥,換著樣兒的喝。頓頓都是一盆粥,一盤子鹹菜。賈長發愛吃大白菜幫子蘸醬,隔上一兩天能給他掰上兩個白菜幫子加上一棵大蔥,那都是改善生活了,就這,還隻是他一個人的專享,其它人隻能看著呢!玉米糊糊費料,還用得是細苞米麵兒,一頓用的麵兒夠出兩三頓的大碴子了。冬天的時候,小寶娘可輕易舍不得給他們做的。

哎……

如今這日子過的,吃頓苞米糊糊就鹹菜,都是難得的好夥食了。

寶玉吸溜得還挺來勁的,都快想不起上輩子那些錦衣玉食的日子了。

是啊,那都是上輩子的事兒了呢!

練字的時候,寶玉恍惚著想著。

晚上,賈大寶果然回來了。

“啥?”一聽老爹說給他定下了媳婦兒,賈大寶驚得筷子都掉了。

“咋滴了?你不是說沒有相中的嗎?那老爹幫你張羅一個還不好?還是完全按照你的標準找的,讓哪找這好事兒去?”賈長發的聲兒一下子就拔高了。

“不是,爹,您在哪找的呀?”賈大寶還沒有緩過勁兒。不光是他驚,桌上坐著的他的兩個妹妹一個弟弟也都受驚不小。所以,讓老爹老娘高興了一天的事兒,就是定下了大兒媳婦?

“就五間房老王家的,我這不是去找你王大伯倒糧嗎?喝酒的時候提起你的婚事,你王大伯就給介紹了他侄女,回來前一天,那姑娘到家裡幫著裝糧食我也見了,是個利索姑娘,長得也好。你王大伯我是能信得著的,不好的姑娘他肯定提都不會提的。本地姑娘,人利索,王家又是孝順的根兒,長得也好,不正好和了你的要求嗎?”賈長發就提起這親事的由來。

“那爹你也不能直接定下來啊。這都什麼年代了,可不興包辦婚姻啦!你總得讓我們見見麵兒吧?萬一人家姑娘看不上我呢?”大寶還是努力的想要爭取一下婚姻自主權。

“誰也沒說不讓你見啊!我跟那邊兒已經說好了,臘月初五,就在你王大伯家裡相看。初六上門訂親,擱上一年,來年臘月結婚,正好兒。”賈老爹一點兒沒覺得自己哪裡做得不好。

大寶:“……”

您這連哪天訂婚的日子都定下了,那相看不相看的,有意義?

“哥,你真聽爹的,就跟那王家姑娘訂婚啦?”晚上,哥兒倆躺在後廈炕上了,寶玉小聲的問他哥。

“那不聽能怎麼辦呢?”大寶也愁啊,這才多一會兒的功夫,嘴裡的泡都出來了。

“可是你都見過那姑娘,連她是圓是扁都不知道呢!哥,現在不許包辦婚姻了,你要是真不願意,就去找公社唄?”寶玉就給他哥出主意。

“寶兒啊!你咋能想這招兒呢?那公社是能隨便去的?你知道現在這是什麼世道嗎?萬一把事情捅到公社,那咱爹不光是隊長當不了,說不定會被判刑的,這就是你想出來的辦法?”大寶聲音都冷下來了。

“啊?”寶玉一聽後果那麼嚴重,嚇了一跑,訥訥著,“我不知道……”

“哎……行吧,明兒個我跟張老師說一聲兒,讓他給你講講如今的環境。”大寶愁得不行不行的,爹娘還是把小寶護得太好了,才讓他這麼的單純!

第二天開始,張老師就給寶玉單獨加了課。也不占用彆人的時間,開始就每天中午和晚上生產隊裡開完會之後到睡覺前的時間,後來也不知道大寶怎麼跟賈長發的說的,賈長發發話,直接讓寶玉搬到廂房跟張老師一屋住了。這下好了,除了上課時間,兩人幾乎是形影不離,張老師隨時都可以給他上課了。

張慶國也不給寶玉講什麼大道理,就給他講曆史,還專講近代史。他早就發現了,對於明之前的曆史,他的這個學生了解得可不比他少,他也知道,是大寶給拿回來的史書。可是對明之後的曆史,他卻幾乎是一無所知。所以,他就從明末開始講起。

寶玉以前所在的那個世界,本來就是假拖明史寫清事的世界,他哪裡有機會知道明以後的曆史去,就是明史,也是囫圇半片的,連唬帶蒙的知道個三四成罷了。但是這世界近三百年的變化,卻比前麵幾千年加起來都要更多。寶玉又向來對新鮮事務感興趣的。聽故事尤其喜歡。每天聽張老師講史,他是真的聽進去了。

張慶國從來不評價他講的故事當中人物的好與壞,就是寶玉問起來,他也隻讓寶玉自己體會。

等講到民國之後,前輩們驅除韃虜恢複中華,又抗擊外辱的艱難曆程的時候,聽得寶玉那叫一個熱備沸騰,課本上都隻是語錄,早就刪了這些英勇故事。聽到這些之後,他越發得覺得主席的偉大。

再之後講到建國,講到大躍|進,講到三年自然災害,又講到文|革,講到那些他為之感動,為之流過淚的先輩英雄的遭遇的時候,寶玉又鬱悶得不行,跟著哭,跟著氣,跟著覺得悲哀。

賈大寶那日與寶玉聊完之後,一直到進了臘月,才再次回來家,臉上帶著撿到了金元寶的那種笑。

“哥,撿到錢啦?”賈喜兒就打趣大寶。

“喜兒竟瞎說,我說呀,大哥這是因為要訂婚了,才這麼高興呢。”賈園也在邊上打趣。

“嗬嗬……”大寶也不反駁,隻嗬嗬的笑,表情越發的得意。

“咦?”寶玉見大寶的樣子,心下便奇怪,這人上個月還是鬱悶老爹賈長發太**,剝奪他的婚姻自由呢,怎麼這會兒,馬上要被壓著去訂婚了,又是這麼一幅很樂意的模樣?

“哥,你真的樂意啦?”晚上又是哥倆兒的臥談時間,寶玉就問他哥。

“哎……”大寶對單純的弟弟沒法子,想了想,正好,借這個機會教教他也好。“小寶,你說,在情勢很不利的情況下,怎麼才能獲得對自己最有利的結果?”

“呃……自然是反抗到底了。”寶玉的思維還停在先烈英雄們反抗舊社會舊製度的英勇情節裡呢!

“咳咳咳……”大寶被寶玉那慷慨激昂的語調給刺激得直咳嗽。“那照你那意思,我應該跟咱爹吵吵?或者乾脆離家出走?對爹娘可能的失望和眼淚無視?”這得多義無反顧,才能乾得出來啊?在大寶看來,那些離家出走鬨革|命的,或是撇家舍業出去上學然後等功成名就的時候找更年輕美貌的姑娘拋棄糟糠妻無視親爹娘的“大家”們,就是沒良心的白眼狼。

“那也不能免強自己跟一個素不相識的姑娘結婚吧?”寶玉對這個事兒很堅持,兩輩子了,從來沒認可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些個,他對自由戀愛非常的執著,就像他早就認定了林妹妹一樣。一想到林妹妹,眼淚馬上就下來了,再也見不到林妹妹了,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了?

“怎麼可能?這麼長時間,我能一點兒事兒都不做?”大寶得意得很。

“啊?你已經見過嫂子啦?”寶玉在黑暗裡擦著不停流的眼淚,卻不耽誤他對大寶與王姑娘故事的好奇。

“那當然了!縫紉廠年前最忙,全縣十八個公社就咱們一個有繡花機的廠子,過年又是婚嫁的高峰,都指著咱們廠子的繡花被麵兒呢!上個月我跟廠裡領導去新立公社招工,正好兒那王家的姑娘也來報名,見了一麵……現在,已經是廠裡的工人了。”縫紉廠每年冬天都會招新工人,都是臨時工,開春之後,還要回生產隊的。這年頭想當正式的工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啊……哥,那如果你沒看中,會怎麼辦呢?”寶玉一聽那話,就知道,兩人都在一個廠子裡乾了快一個月,天天見麵,總有機會說話的,這肯定是相中了。他就好奇要是沒看上,大寶會怎麼做呢?

“那還不好辦?隻要隨便跟人透一點口風出去,人家姑娘難道還能巴著我不放?隻要姑娘那邊兒說沒看上,誰還能免強?”大寶原來就是這麼打算的。

“那要是姑娘看上你,不在乎你的想法呢?”寶玉追問。

“那也有辦法,趕緊找個看上的。”大寶想了一會,答道。

“那要是一時沒找到喜歡的呢?”寶玉還是不放棄。

“那就隻好自汙了……”正常的家長都不會把閨女嫁給品行有瑕疵的人的,隻是這招兒後患比較大,往後想找個好姑娘,也是難了。

“那要是姑娘不在乎,非要嫁給你呢?”寶玉還追問。

“那就真不用擔心了,咱爹娘肯定不會要那樣的兒媳婦兒的。”大寶就笑。

“嗯。”寶玉就覺得,自己好像明白點兒什麼了。

“小寶,你想沒想過,在如今這世道之下,怎麼才能過得更好?想沒想過將來要做什麼?”大寶開始引申了。

“我跟二子還柱子約好了,要考學的。”寶玉就回道,覺得自己也是一個有追求的男同學呢!至於考學之後做什麼?他們還真的沒有考慮過。隻知道,隻要上了大學,將來就能過好日子了。

“那考學之後呢?想做什麼?怎麼才能安安穩穩的過活?你應該知道,現在那些被整的,可都是有學問的,越有真才實學的,被整得可是越慘的。”大寶對寶玉的學習進度是有了解的。

“我不害人,隻老老實實的做事,還會有人來害我嗎?”寶玉不太確定的說著。

“這話,你自己都不信吧?”如今那些改造著的,有幾個是害過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