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2)

寶玉沒考上大學,但是柱子考上了。

還是考的軍校。

這時代來說,直接能考上軍校的,畢業直接可就是乾部了。對於土生土長的農村娃來說,有個旱澇保收吃公家飯領工資又體麵的工作,真真算是一步登天的好事兒。

“不行辦個民辦教師先過渡著吧?邊工作邊考試轉正,以後也是個正經工作。總不能讓小寶真下地乾活兒吧?再說了,就他的體格,從小到大也沒乾過什麼農活兒,他也不是那塊料啊!”大寶是縣裡的領導了,他知道消息早,在寶玉的分一出來的時候,就知道了。就回家跟賈長發兩口子商量寶玉的後續安排問題。

“一個臭老九,有啥好乾的。一個月十幾塊錢,還不如在家種地掙得多呢!”賈長發不想讓寶玉上班,民辦教師的工資他是知道的,真的一點兒都不高。還不如跟著他在家,現在形勢好了,管得沒那麼嚴了,農閒的時候,他來回的倒騰往省城裡送農副產品,掙得正經不少。

“我也那麼說。就小寶那個狗慫脾氣,他能當老師嗎?上來那個勁兒還不如孩子明白呢!再說了,他小時候得過那病,十裡八村的鄉親沒有不知道的,誰能放心把孩子交給他教啊!”小寶娘也認可賈長發的話。

“小寶的字畫功底相當不錯,咱不當主科老師,當個美術老師還是行的。我看大寶的意見可以。再說,當代課老師也不耽誤乾農活兒,還有寒暑假,乾點兒彆的也行。爹,娘,我覺的還是辦一個吧,還是大寶那句話,總得有個正經的工作。小寶不上大學的話,這眼看著,也要到了說親的年紀了,他又有過那個毛病,再沒個正式的工作,這親事……”張慶國也參回了家庭會議,他也支持大寶。

他今年也考上了大學,成績出來,要回京城上大學了。他父母上半年就回到京城了,是以養病的理由被領導安排回去就醫的。家裡幾個孩子,也都接回去了。隻是他要準備考試,再加上賈園懷孕的月份大了,行動不便,才一直留在三棵樹沒走。這回也定了,他先回去上大學,賈園留在家裡,等過完年,開了春兒,天氣暖和之後,孩子過了半歲,也能硬實些了,才回城裡去。

他跟賈園是正經領了結婚證的。在他最堅難的時候,又是賈長發拉了他一把,這些年,要不是在三棵樹屯裡分的這麼多東西,他又跟著家裡吃,基本沒有什麼花項,都補貼給父母和兄姐們,他們的日子還得更苦不知道多少倍。他們的婚事,父母也是同意的,所以不存在那種回了城就拋妻棄子的可能性。賈家也算是信得過他的人品。

“嗯……”賈長發還是很信服張慶國這個姑爺的,聽他這麼說,就低頭認真的考慮起來。

“那行,大寶,那你就辦吧。先乾著。反正也快過年了,現在也沒什麼農活兒。實在不行,來年開春兒不乾了就是。”想了半天之後,賈長發到底還是同意了兒子跟姑爺的意見。

就這樣,在寶玉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他的工作就被定下來了。

不過是還沒有辦好,家裡都沒有告訴他而已。

等到送走了柱子和張慶國,又收到了二子從京城來的信,說他現在過得很好,雖然新同學入學,老教授們也都請回來,終於能正經上課之後,課程難起來了,但是他才上大三,還有一年半才畢業呢,現在好好學也來得及。再加上,秦老師現在是他們學院的教授,對他多有照顧。他的日子過得非常充實,一點都不難過。

二子說的秦老師,就是跟張慶國一起住在賈家好幾年的老秦頭兒。老人家是技術大拿,SI人BANG倒台之後,文革前的很多老教授都已經不在了,原本是省裡大學副院長的老人家被直接調去了京城大學,在機械學院做副院長。這些年,二子也跟著他學過不少的機械知識,說起來,比他那些啥都不會,可能連字都不認識幾個的同學,可是強了不知道多少倍呢。想要跟上新課程,想來也不會太困難。

基實,要說秦老師這些年最得意的弟子,那還得是賈大寶。老頭兒教得認真,大寶自己也努力,要不是有這個技術背景,他也不會這麼年輕就當了主管工業的縣領導。秦老師去京城之後,倆人也沒斷了聯係,秦老師一直念叨著大寶不上學可惜了,一直來信動員他去跟著他做他的研究生。是大寶扔不下家裡人,一直沒去。

這沒照顧到大寶,倒是便宜了二子,也是緣份!

“我不想當老師……”工作定下來之後,賈長發才告訴寶玉,寶玉下意識的就想拒絕。

“不想當老師?不當老師你能乾什麼?”賈長發看著寶玉就來氣,家裡四個孩子,就他最不省心。

兩個大的已經成家立業,不用他操心就不說了,就是賈喜兒,書念得也好,在縣城讀高中,一直都是學校裡的前幾名。張慶國可是說了,以她的成績,考上大學肯定是沒有問題的。女孩子大學畢業,國家包分配,吃公家飯,領工資,再找個差不多的對象兒,一準兒錯不了。就是這個小兒子,是文不成,武不就,體格兒又不行,也不是個乾農活兒的料,愁死個人。

“反正我不想當老師……”寶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乾什麼。

二子上了兩年大學,每次給他這個發小兒兼堂哥寫信說他的大學生活,都把他羨慕得不行,老覺得那才是人過的日子。他的物理化學成績不好,之前一心等著高中畢業也能像二子一樣推薦上大學。偏偏運氣不好,今年縣裡的名額少,縣革|委會主任的外甥也等著上大學,就把他給擠了。他都沒戲,柱子就更沒機會了。倆人鬱悶了兩個月,正合計著不行就去當兵去,柱子是想出人頭地,他是純粹的就想離開家的。還沒等到征兵,卻等來了恢複高考。柱子等到了機會。他卻名落孫山……

“那就這麼在家待著?”小寶娘特彆納悶的看著小兒子,都想扒開他的腦子看看他在想什麼,這孩子真是她生的?

“在家待著不行嗎?”寶玉很想去大城市走走看看,但是在縣城讀了三年高中之後他知道,無業遊民在城裡是不讓待的,要被遣送回老家。這些人還有個專門的稱呼,叫盲流。村裡人管那些沒什麼正經事做,乾農活兒又總偷懶耍滑的年輕人,就叫盲流子。是很不好的形容詞,他不想當盲流子。而且,出門還需要錢,他也沒有錢。

“你個小癟犢子,你還想在家待著?你在家待著,就這麼白吃白喝?憑什麼讓老子娘養活你啊?還不如揍死你這個玩犢子玩意兒算了。”小寶娘一聽寶玉說完,立馬就急眼了,抄起手邊的掃炕笤帚就開打。

“娘,我不是有地嗎?把地租出去還不夠我吃用的嗎?”寶玉想起以前在府裡的時候,公中的收入好像主要就是收的地租。

“還要租地?自己家地都不夠種呢?你還想往出租?你這敗家孩子,我揍死你,我揍死你!”小寶娘一邊打,聽到寶玉說要往出租地,氣得眼淚都出來了,手上越發打得起勁了。

前兩年,公社統一推廣化肥的時候,剛開始,屯子裡的農民都不信任化肥的功效,強製任務,不買又不行,但是買回來之後,很多人都把化肥扔掉了沒用。三棵樹生產隊因為賈長發家裡住著大能人,給大家夥兒講了化肥的作用,還有用法。這幾年,莊稼的產量大增,加上賈長發膽子大,早就把地偷偷的分到了各家,生產效率就更高了。隻是生產隊裡人心齊,分地的事兒藏得嚴實,彆的生產隊聽到個風吹草動的,都整不明白具體是怎麼操作的,也沒有那麼大的膽子。三棵樹屯現在家家有存款,都恨不能地越多越好呢!

“寶兒啊,你不是思想先進嗎?一直覺得我跟你大哥都落後嗎?那你跟我說說,你知道的哪條政策允許把地往出租了?”賈長發一聽寶玉那主意,都氣笑了,大喘氣了好幾口,生生壓下了衝到嘴邊兒要罵人的話,語氣平靜的問寶玉。

“啊?”寶玉一聽,傻眼了,還真沒有。

“他娘,行了,彆打了。”賈長發看寶玉那傻愣愣的樣子,愁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一樣,出聲給寶玉求情。

“不打?不打他怎麼出息人?”小寶娘不肯停手。

“要是能打好,早好了。算了,不想上班就不上吧,就在家種地了。”賈長發揮揮手,向後一仰就躺在炕頭兒上了。

“他爹,咋了這是?哪不得勁兒啊?”小寶娘一看賈長發那樣子,也顧不得再打寶玉了,抬腳就上炕,看他哪裡不對。這人他就是個閒不住的,跟他過了二十多年了,從來就沒見過他大白天的在炕上躺著過呢!

“沒事兒,就是累了,我歇會兒就好了。你忙你的,一會兒我起來還得出糞去呢!”賈長發說完一翻身,頭朝著牆著方向,就不動了。

“那行,你多躺一會兒,糞也不急在今天非得出。”小寶娘就不再說什麼了,接著忙她自己的活兒。

寶玉也不是真傻,這點兒眼色他還是能看出來的,老爹被他氣著了,他知道。見老娘不理他,忙去了。也不敢說話,悄莫聲兒的回去自己的小屋兒,接著看他看成績的時候剛從縣裡的新華書店買回來的《鋼鐵是怎麼煉成的》了。

賈長發躺下之後,一直就沒起來,晚飯都做好了,他還在睡。

“小寶,叫你爹起來吃飯。”小寶娘放桌子盛菜,喊了兩場他爹他爹的,賈長發也沒起來,就讓寶玉去叫。

“爹,起來吃飯啦。爹,爹……啊!娘,我爹吐血了。”寶玉的聲兒都變了,他喊了兩聲沒聽到老爹應,推了兩下還不應,就去看他怎麼睡那麼熟,這一看不得了,賈長發躺著的枕頭下,都吐了一小灘的血了。

“媽呀!快點兒滴,去找你大爺去,趕緊地,把拖拉機打著,咱去醫院。”小寶娘一聽,當時就把手裡的碗扔在桌子了上,好在事到臨頭,她的腦子沒懵,一邊兒讓寶玉去找人,一邊兒往炕上去看賈長發怎麼樣了。

寶玉這會兒早沒了主意,完全是憑著小寶娘怎麼說怎麼是了。下了炕,就往出跑,出門的時候,頭都撞到門框上了,也不知道疼。跑到賈長宏家裡,臉上又是血,又是眼淚、鼻涕的,鞋也跑丟了一隻。把賈長宏兩口子嚇得不行。

“大爺……我爹吐血了……我娘讓我叫你……開拖拉機……送醫院……”寶玉哭唧唧的,連哭帶喘的說得囫圇半片的,沒等他完呢,賈長宏外衣都沒穿,開門又往出跑。大伯母也顧不得桌子上飯了,拉著寶玉也往出跑。

進到院子裡的時候,遠遠的,還能聽到小寶娘在喊他爹他爹的聲音。

“他二嬸,怎麼樣了?”賈長宏進屋就問。

“大哥,人是醒了,但是說不了話,快點兒送醫院吧。”小寶娘又是掐人中,又是喊的,好歹把賈長發叫過來了,隻是眼睛死死的閉著,說不話。

“好,好,好,你趕緊跟他穿衣裳,我去發動車去。”說完就又往生產隊跑,拖拉機是集體財產,停在生產隊的車棚子裡呢!

折折騰騰的送到鎮裡的衛生所,那些個草頭大夫一看這樣兒的,都不敢上手治,讓直接往縣裡送。賈長宏借了電話直接打到縣|政府,好在大寶還沒下班,放在電話就往縣醫院跑,找大夫,提前做準備。

又折騰到縣醫院,到底是晚了,救是救過來了,可是肺子裡嗆了血,要落下病根兒,往後都不能出大力了。再有個好歹,就是肺腔積水,再往後就有病變的危險了。

“你說說你呀,氣性這麼大乾什麼呢?這萬一有個好歹的,你扔下我們娘幾個,可怎麼整?啊?你都還沒有完成任務呢,就這麼走了,你也能閉上眼?”小寶娘在病床前伺候賈長發,哭得不行不行的。

“娘,彆說了,爹才剛好點兒。”大寶也在邊兒上呢,就勸他娘,不讓說,怕他爹聽了病情再有反複。

“不說,不說。”小寶娘也反應過來了,就停了嘴,擦眼淚。

“哎……沒事兒,我就是一口氣兒沒上來,又睡養了,嗆住了。這些年,咱事兒沒經著過,不至於的。”賈長發歎氣,他也沒想到會遭了這麼一回罪。小寶不爭氣,他是又傷心又失望,心裡覺得沒奔頭,可也不至於就氣得要死要活,他還有幾個爭氣的孩子呢!就是不該帶著氣睡覺。

“那就好,爹,凡事兒咱都得往開了想,哈。”大寶又勸了一句。

“你給小寶辦的那個民辦老師的事兒,給玉敏吧!他不去了。”賈長發又吩咐大寶。

“怎麼了,這是?”光顧著著急了,大寶還不知道賈長發是怎麼犯的病呢!

“小寶不願意當老師,我看他也不是那塊料,還是讓他下地乾活吧。等我出了院,往礦山那邊去,給他找個媳婦兒,就這麼地吧!”賈長發已經對寶玉沒什麼要求了,就在家老老實實的種地得了,也餓不死他。他以後不能乾重活兒了,家裡隻依靠小寶娘一個人也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