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妃已經急得六神無主, 根本沒發現祁明毓話裡的深意,還微微鬆了一口氣,覺得他是在替自己求情, 讚賞地看了他一眼。
祁明毓微微頷首, 一副孝順兒子的模樣。
錦帝的麵色沉了沉,他抬頭看了一眼寂靜無聲的大臣們, 沉默了一會兒, 冷聲開口道:“朕明令禁止過賭博鬥毆, 麗妃身為宮妃不但不以身作則, 還公然違抗朕的命令,雖未賭錢,但罪不可恕, 朕念在今日正逢佳節的份上, 今天不罰你, 但是懲罰不能免, 從明日起麗妃罰俸一年,抄宮規千遍,宮中其餘人罰俸三個月,抄宮規百遍,以儆效尤。”
麗妃腿一軟,連忙跪了下去。
錦帝看了一眼她的手,冷聲道:“麗妃既然管不住自己的手, 那就掌手兩百下,好好長長記性!明日起執行。”
麗妃頓時麵無血色,罰俸她可以忍, 抄宮規她也可以受著, 可這掌手可就丟人了!
何謂掌手?就是讓宮裡的掌教嬤嬤當眾用木板打她的手心, 那木板是用鹽水浸泡過的,一開始還好些,當手心被打破、打腫,那木板上的鹽水滲透到血水裡,格外的疼痛,是折磨人的好方法。
以前她最喜歡用掌手之刑去懲治犯錯的宮婢和太監們,因為這個刑罰看起來輕,實則極為遭罪,光被打腫的手,沒有一兩個月都是恢複不了的,這期間彆想自己吃飯、更衣、沐浴……否則無論做什麼都要忍著疼、遭著罪。
她平日掌管著後宮事務,日常要麵見妃嬪們,如果真受了掌手之刑,未來幾個月都沒臉見人了,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沒有顏麵。
她越想越害怕,差點哭出來,忍不住哀求道:“陛下!臣妾知道錯了,您不能這麼對臣妾啊!”
錦帝目光含怒的看了她一眼,聲音裡隱含警告,“麗妃,今日是君臣同樂的大喜日子,你既然犯了錯就要承擔後果,不要在這裡掃了大家的興致。”
麗妃神色一黯,知道錦帝是嫌她煩,不讓她再求情的意思。
祁潭湘看著麵色漸漸變得慘白的母妃,連忙跪下,道:“父皇!母妃知錯了,您饒了她這一次吧,不然……不然兒臣今晚就不吃飯了,陪母妃一同受苦!”
錦帝看她不顧顏麵地胡攪蠻纏,心中更氣,冷哼了一聲,厲聲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彆說是你母妃犯錯,就算是朕犯了錯,也照懲不誤!”
祁潭湘嚇得哆嗦了一下,眾人噤若寒蟬,嚇得不敢再勸,此事說小是小事兒,但若說大也是大事兒。
大祁前朝是亂世,各國紛爭不斷,戰火連天,世家高門各自為政,割據地方,百姓搶奪擄掠,沒有絲毫規矩可言,那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道,想要將這些人管製起來並不容易。
錦帝自稱帝以來,嚴定律法,紀律分明,不容有絲毫違抗,一切按規章製度辦事,這些年來大祁是在重刑之下才將混亂的世道拉回了正軌。
這件事上,不容許任何人質疑。
麗妃和祁潭湘看著錦帝莊嚴肅穆的臉,隻得閉了嘴,不敢再開口。
麗妃跪地謝恩,推了祁潭湘一把,軟聲道:“陛下,潭湘剛才是跟您說笑的,今日是年三十,她不但要吃飯,還要多吃飯,這天下在陛下的治理下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人人都能吃飽喝足,潭湘身為您的女兒,自當與有榮焉。”
祁潭湘連忙在旁邊點了點頭,一副討好之姿。
錦帝心中怒火稍減,擺了擺手,沒有再理會她們,宣布宴席正式開始。
這場宮宴雖然有了這個小插曲,不過並沒有影響到宴席的進行。
大家很快就調整好情緒,開開心心地繼續陪著錦帝共度佳節,就連麗妃也笑容滿麵,雖然她嘴角僵硬,每每想起明天的懲罰就懼怕難當,但至少麵上是和樂一片的。
誰也不敢在這個場合掃錦帝的興致,隻有祁丹朱敢。
不少宮妃心裡都有些訕訕的,暗自下定決心,日後絕對不能隨便招惹祁丹朱,她們誰也惹不起。
麗妃心裡更是後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剛才絕對不逞一時之快,如今不但在群臣麵前丟了麵子,還惹得錦帝發怒,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哄回來,她不由愁了起來,覺得頭痛不已。
哎。
她早該知道祁明長就是祁丹朱的死穴,碰觸不得,她剛才就不該故意刺激祁明長。
一片喜氣洋洋,絲竹管弦聲不斷,舞姬們儘情的歌舞,夾雜著大臣和妃嬪們對錦帝的恭維聲,好不熱鬨。
祁丹朱聽著耳邊的熱鬨,感受著周圍的喜悅,獨自吃著麵前精美的小食,心中有些擔心離去的祁明長。
麗妃和祁潭湘剛才受了打擊,不敢再惹事,老實了許多。
祁潭湘心中還有氣,但是不敢再表現出來,隻得悶頭吃飯,努力向錦帝證明自己真的吃了很多。
大殿內
梅妃跟麗妃不同,她處事周到,為人和善,麗妃不開口,便由她來主持大局,有她在,整張桌子上的氣氛活躍了不少。
她看著祁丹朱笑了笑,聲音溫和地說:“本宮聽聞公主近來常去太傅府求學,當真是求學若渴,十分長進。”
大家早就聽說了祁丹朱讓君行之做她先生的事,也知道了君行之拜薑仁扈為師的事,聽到梅妃的話,他們的筷子隻是微微停滯了一下,麵色便不以為意地恢複如常。
薑仁扈德高望重,為太子之師,那又如何?彆說隔著一個君行之,即使薑仁扈會親自教導祁丹朱,也構不成什麼威脅。
祁丹朱不是皇子,錦帝就算再寵祁丹朱,祁丹朱也做不了太子,最多隻是如現在這樣疼寵罷了。
皇子們不覺得祁丹朱是威脅,公主們亦不以為然,她們對祁丹朱甚是了解,以祁丹朱的性子,就算有薑仁扈親自教導,她也做不成雅方的淑女。
小時候,宮裡的嬤嬤們沒少在祁丹朱身上下功夫,教她讀書識禮、琴棋書畫,可祁丹朱還是朽木不可雕,活成了如今這副恣意放縱的模樣。
至於君行之,那就更構不成威脅了,就算他是薑仁扈的學生,就算他將來能考中狀元,那又如何?歸根結底,他依舊隻是一個窮書生罷了。
一個無依無靠的窮書生想要在龍魚混雜的官場上往上爬,沒有十年、二十年,他都難以爬上高位。
祁丹朱若真願意嫁給這樣的窮書生,他們求之不得。
這京城裡的富貴權勢都不過是過眼雲煙,甚至還沒有天上的白雲來得實在,你上一刻身處雲端,下一刻可能就被踩在腳底。
祁丹朱自視有錦帝疼愛,便驕縱跋扈,卻不知世事無常,京城裡時常風雲突變,說不定哪一日靠山就突然變成了壓死她的五指山。
她如果真的如此短視,因為君行之長得一表人才,就為之癡迷,想要下嫁於他,那麼大家更不用把她當作威脅。
他們對此樂見其成,甚至會擊掌稱讚,隻等著日後看好戲,看祁丹朱這隻丹鳥何時從梧桐樹的枝頭跌落到泥土裡,任由他們踐踏。
祁丹朱隻是對梅妃點了點頭,淡淡聲道:“我不過到太傅府中隨便一聽罷了。”
她剛才雖然懲治了麗妃,心裡稍微舒爽了一點,但因為惦記著怒而離去的祁明長,興致並不高。
祁潭湘忍不住在心中腹誹,祁丹朱就算認真聽講,恐怕也是聽不懂。
這話她自然不敢說出來,她可不想再招惹祁丹朱了,祁丹朱能無所顧忌地跟錦帝告狀,她卻要謹守規矩,端出大方得體之姿,在眾朝臣麵前留下一個好印象。
剛才已經夠狼狽了,她必須挽回一些顏麵才行。
梅妃笑了笑,和善地看著祁丹朱,“陛下如果知道公主如此長進,定然欣慰不已。”
祁丹朱看了一眼龍椅上的錦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端起酒盞飲了一杯清酒。
她放下酒盞,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神色微微悵然。
祁丹朱旁邊坐著祁明胥那位愛哭的王妃莊飛雁。
莊飛雁素來膽小,極少參加這樣的宮宴,她來了之後一直極為局促,因為跟大家都不熟悉,所以很少開口說話,祁明胥向來不喜歡她,覺得她愛哭惹人煩,這樣的場合自然不會照顧她,隻任由她一個人惶惶不安地坐著。
她一直低頭吃著東西,有人問她話,她才怯怯地回答一句,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
她與祁丹朱坐在一起,祁丹朱不說話,她也不說話,倒顯得這裡有些安靜。
莊飛雁低頭吃了幾口糕點,餘光看到祁丹朱久久不動,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微微一愣。
祁丹朱仰頭看著軒窗外的月亮,微卷的睫毛遮住眸子,神色似是懷念,似是悲傷,讓她莫名也覺得有些傷感。
她遲疑片刻,囁嚅開口,語氣有些呆愣愣的,“皇妹,你是不是想哭啊?”
祁丹朱一愣,回過神來,轉頭看她。
莊飛雁長了一張小圓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總哭的緣故,眼睛看起來總是紅紅的,像隻小兔子似的,並不讓人生厭。
祁丹朱淡淡問:“皇嫂為何覺得我想哭?”
她與莊飛雁關係並不密切,不過是點頭之交,今日湊巧坐在一起,才會多說了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