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場上的人比剛才多了一些,大家三三兩兩坐在一起,看起來一片和樂。
她的目光在眾人的麵上掠過,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不確定這些人裡有哪些人知道了和親的事,他們看起來一切如常,讓人分辨不清他們是否提前知道了消息。
祁丹朱隻覺得這樣平和喜樂的場麵顯得十分詭異,仿佛風雨前的寧靜,待看到君行之端坐在桌前,身姿如鬆,清雅出塵,她才稍覺安心,那些紛亂的思緒和躁動的心都平靜了下來。
烏亥裡的目光總是若有似無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唇畔帶著肆意的笑容,仿佛在看自投羅網的獵物一樣。
祁丹朱注意到他的神色,卻未再看他一眼,儘量忽視他的目光,隻是不動聲色地垂著眸子,飛快地思索著對策。
她絕不能離開盛京,遠嫁塞外。
她還有她要做的事沒有完成,至少在這之前,她絕不能離開。
她抿了抿唇,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長公主,讓習綠附耳過來,低聲交代了幾句。
習綠聽完吩咐之後,連忙隱沒在人群中朝長公主走了過去,轉達祁丹朱的話。
祁丹朱看著長公主的方向,她心中尚無對策,隻是長公主向來機敏,她先告訴長公主一聲,長公主等會也許能從旁幫忙一二。
長公主聽到習綠的話後,果然麵色大變,她不自覺朝祁丹朱看了過來,遙遙與祁丹朱對視一眼。
她思索片刻,對祁丹朱點了點頭,轉頭對習綠說了幾句話,然後悄無聲息地快步離去。
習綠回到祁丹朱身邊,回稟道:“殿下,長公主說她回京取樣東西回來,也許能讓陛下改變主意,她讓您儘量將和親的事拖延到明日,等她回來。”
祁丹朱微微點頭,雖然不知道長公主回去取什麼東西,但是心中稍安。
她心中期盼,希望塞外使臣們今日不要提起和親的事,最好能等到公主回來。
君行之抬頭,目光落在祁丹朱的身上,神色露出些微的疑惑,他看著祁丹朱久久沒有移開目光。
薑仁扈忍不住伸手在他麵前晃了一下,沒好氣道:“眼睛都直了。”
君行之微微凝眉,擔心道:“丹朱好像不太對勁。”
薑仁扈抬頭看了看祁丹朱,不以為意道:“哪裡不對勁了?這不挺好的麼?”
君行之抿緊唇角,神色依舊擔憂,旁人也許看不出來,他卻一眼就能看出來,祁丹朱正在緊張,或者應該說是警惕和懼怕。
她在警惕什麼?又在懼怕什麼?
君行之心中疑惑,抬頭看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在烏亥裡的身上。
他記得這個人就是昨天盯著祁丹朱看的那個男人,當時這個男人的目光並不友善,甚至有些逾矩。
烏亥裡對上他的目光,挑釁地揚了揚眉,肆無忌憚地笑了一下。
君行之神色沉了沉,眸中閃過一絲冷光。
錦帝跟陳皇後正巧在門口碰上,對視一眼,陳皇後冷淡地躬身行了一禮,兩人一起走了進來。
大家不由有些驚訝,帝後難得一同出席,陳皇後更是許久沒有露麵,她以前從不會參加這樣的宴習,薑仁扈看到她也驚訝地坐直了身體。
使臣們則覺得倍感榮幸,無不笑容滿麵,格外高興。
錦帝今日心情不錯,先是對使臣們表達了歡迎,然後向使臣們介紹了春獵的樂趣,大臣們紛紛附和,妃嬪們嬌語不斷,一片和樂融融。
大家推杯換盞,酒過三巡後,烏亥裡看著祁丹朱嘴角一勾,款步出列。
祁丹朱一直暗中留意著他的動作,見他走出來,手中端著的酒盞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她眸色動了動,垂下纖長的睫毛,輕輕將酒盞放下。
她知道,要來了。
果然,烏亥裡上前一步,說著一口熟練的漢話道:“陛下,我的父王那西汗王很喜歡大祁的文化風俗,由衷欣賞您統治下的王朝,他願增進了兩國的友誼,求娶一位公主回去做夫人。”
君行之心口猛地一跳,轉瞬間臉色已是難看至極。
眾臣大驚,你一言我一語地低聲討論起來,大祁自建立以來還從未有過和親之事,這是頭一樁。
錦帝在一片嘩然當中,神色尚算淡定,沉吟問道:“那西汗王想要哪位公主前去和親?”
大祁還未出嫁的三位公主現在都坐在這裡,大家不由同時看了過去。
祁潭湘和祁芙薇紛紛變了麵色,誰也不想嫁給那西汗王,那西汗王不但身處塞外,與京城相距甚遠,而且塞外環境艱辛,與大祁生活風俗大有不同,最重要的是那西汗王年過古稀,性格暴虐,對周圍的人動輒打罵,手段極其殘忍,大家心裡都清楚,嫁過去的公主不過是九死一生罷了。
祁潭湘連忙看了沈厚一眼,語氣慌亂又驚懼地道:“我已訂婚,馬上就要出嫁了,不能和親。”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已經不自覺顫抖起來,麗妃從容地拍了拍她的手,遞給她一個讓她安心的眼神,示意她不要怕。
大家不自覺將目光移到了祁芙薇身上,祁芙薇麵色蒼白地咳嗽了幾聲,一副幾近要咳出血的模樣,虛弱無力,她這副身子嫁去塞外看起來也活不久。
眾人將視線落到唯一剩下的祁丹朱身上,隻看了一眼就飛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祁丹朱是錦帝最疼愛的女兒,錦帝怎麼可能舍得她遠嫁和親?彆開玩笑了。
祁丹朱神色冰冷,近乎淡漠地坐在那裡,不動如風地看著他們,看起來一切如常,君行之卻看得出她身體緊繃著,不是平時放鬆的模樣,他不由眉頭緊皺,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烏亥裡看了祁丹朱一眼,從懷裡掏出一幅畫像,朗聲道:“我父王求娶的大祁公主,正是畫像上這位公主。”
眾人抬眼看去,他在眾人的矚目下將畫軸慢慢展開,大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眼中閃過濃烈的驚色。
畫像上的女子穿著一身紅衣紗裙,肌膚柔嫩如白瓷,眉目精致,豔麗卓絕,眉間描著紅豔豔地花鈿,正是祁丹朱。
祁明長麵色猛沉,直接破口大罵,“那西汗王是個什麼東西,也配娶我阿姊?”
一石激起千層浪,草場上頓時炸開了鍋,他的話讓眾人從震驚中驚醒過來,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祁潭湘和祁芙薇鬆了一口氣,祁潭湘幸災樂禍地靠回椅背上,翹起了唇角,祁芙薇則擔憂地看著祁丹朱,依舊蒼白著一張小臉,不時低聲咳嗽,還是如往常一般不引人注目。
眾人的目光紛紛落在祁丹朱那張無波無瀾的嬌顏上,她一直沒有任何反應,即使春風拂麵,好像也無法在她那張臉上掀起波瀾。
錦帝跟祁丹朱一樣沒有任何反應,他高高在上地坐在龍椅上,麵色莫測,不知在想些什麼。
隻有祁明長氣紅了臉,看向烏亥裡的目光陰沉無比,恨不能將烏亥裡的頭砍下來。
烏亥裡剛才雖然喝了很多酒,雙頰酡紅,說起話來卻依舊有條不紊。
他拿著祁丹朱的畫像,繼續放出誘餌,“陛下,我父王誠意十足,您若是願意將公主嫁給他,自此以後,塞外願年年上供,與大祁永結友好。”
朝臣們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有人在看好戲,有人在想要促成和親之事,也有人眼裡閃著算計的光。
祁丹朱無暇關注他們懷著什麼心思,她的目光隻落在那幅畫上,輕輕眯了下眼睛。
這幅畫中的女子是她無疑,她記得自己的確穿過這身衣裳,問題是那西汗王遠在塞外,他是從何處得到這幅畫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