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綠是你的人?”
“嗯。”祁丹朱點頭道:“習綠是沂臨軍將士的女兒,她跟我一樣,想替父親申冤,她父母都已經死了,是被沂臨軍幸存的人養大的,自小習武,後來被送進宮來保護我。”
“幸存的人?”君行之追問。
祁丹朱沒有隱瞞,直言不諱道:“沂臨軍當時雖然基本都死在了檀香山上,但有一小部分人僥幸逃脫,這些人害怕被趕儘殺絕,所以一直隱姓埋名,他們得知我娘未死,還生下了我之後,便偷偷聯係了我們,他們一直在暗中替我做事,找機會沉冤昭雪。”
君行之輕輕點頭,終於知道暗中替祁丹朱做事的人都是誰。
他扯了下嘴角,道:“你故意讓祁明胥嶄露頭角,用他打壓祁明毓,讓他們兩虎相鬥,好方便你暗中行事。”
祁丹朱淡淡道:“他們都不是好人,都不適合做太子。”
君行之垂目看向祁丹朱,冷聲道:“祁明毓早就知道你不是他的妹妹,他對你分明懷著其他心思。”
他眼中閃過一抹晦暗之色,他當初覺得祁明毓態度怪異的地方,如今都解釋得通了,祁明毓對祁丹朱根本就不是什麼兄妹之情。
他握著祁丹朱手腕的手指,不自覺緊了緊。
祁丹朱抿了下唇,提起此事多少有些心虛,她之前雖然知道祁明毓的心思,但實在是不方便告訴君行之,也無法向君行之解釋,每次隻能蒙混過關。
她看了君行之一眼,老老實實解釋道:“我娘將我生下來之後,陛下不甘心讓我娘隻養著我父親的女兒,所以故意將自己的兒子祁明毓也送給了我娘撫養。”
“明長生下來之後,陛下又擔心我娘太累,會傷了身體,所以又將祁明毓送去給麗妃撫養。”
“祁明毓在詠花宮住過幾年,的確早就已經猜到我不是陛下的女兒。”
“我們成婚前夜,是他派了刺客要殺我,也是他故意燒毀了沂臨縣的糧倉?”
祁丹朱輕輕點頭,“我猜應是如此。”
君行之目帶寒光,冷道:“你倒是了解他。”
祁丹朱嘴唇闔動,卻不知此時此地,她應該解釋什麼。
君行之向來清澈的眉眼染上了暗色,他沉聲道:“你先除掉了祁明毓,如今隻剩下一個祁明胥,他處理起來就簡單多了,他這個人本就不成器,又急功近利,想除掉他輕而易舉,你替我鏟除了障礙,隻留下了一個不成器的祁明胥。”
“我曾經問過你,你想選的太子究竟是誰,那個時候你告訴我以後就知道了。”
君行之紅著眼睛低下頭,薄唇貼著祁丹朱的耳畔,一字一句道:“從始至終,我才是那個你選中的人。”
祁丹朱神色微滯,聲音乾澀道:“對,你才是我選中的人。”
祁丹朱聲音微不可察地顫抖著,故作鎮定地解釋道:“你是我父親救出的孩子,由秦叔親自撫養養大,我們熟知你的脾性,在眾皇子當中,隻有你能擔此重任,我故意接近你,也是為了考驗你。”
“原來我爹也是你們的人,難怪他這些年來對我不冷不熱,卻專注的培養我。”君行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祁丹朱,咬牙道:“我應該為通過你的考驗而感到榮幸嗎?”
祁丹朱睫毛顫動,在君行之目光的逼視下,輕聲道:“行之,我隻是想為大祁選一位好君主。”
君行之僵硬地直起身子,雙拳握緊,眼中漫過濃厚的痛楚。
祁丹朱報仇沒錯,甄選新帝也沒錯,那到底是什麼錯了?
他難道就應該一次次被他們所舍棄,一次次變成他們棋局中的一枚棄子麼!
他們是他的父親,是他的娘子,是他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可他在他們眼裡都隻是隨時可以舍棄的、首先要舍棄的棋子,仿佛他沒有生命,也沒有感情一般。
他眼中閃動著淚光,忍無可忍地低喃:“為什麼……憑什麼……”
為什麼是他,憑什麼他來承受這個後果。
他明明沒有享受過一絲一毫來自於錦帝的父愛,如今為何又要承擔錦帝親手‘殺’了他的過錯。
祁丹朱無言以對,君行之是無辜的,可他的身份偏偏由不得他置身事外。
君行之向來冷靜睿智的眸子裡燃起怒火,不知不覺,他的嗓子已經啞了。
“對你來說我可以利用,我們的孩子也可以利用……”他伸手鉗住祁丹朱的下巴,咬緊牙關,聲音隱含委屈地問:“從始至終,你對我可有過一絲半點的真心?”
他目光緊緊地盯著祁丹朱,不想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神色變化,哪怕祁丹朱眼中隻有一絲絲愛意,他也可以支撐下去。
可祁丹朱沒有回答,眼中也沒有多餘的神色,她羽睫顫動,眼中隱有淚光閃動,但長長地睫毛遮住了她眼底湧動的情緒,她緊抿著紅唇,看著他一個字都沒有說。
四目相對,兩相無言。
君行之心底一陣陣刺痛,嘴裡嘗到一陣帶著血腥的苦味,苦澀難捱。
祁丹朱無聲的沉默著,悲傷在她的眼睛裡蔓延開。
她愛君行之,可是一直以來,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她每日籌謀算計,來不及去思考她對君行之的愛有多少、有多深,她隻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她隻能往前走,隻能繼續傷害、欺騙君行之,她沒有時間去後悔,也沒有時間去想自己到底有多愛君行之。
那些愛夾雜在血海深仇裡,太過沉重,沉重到她一個字也無法說出口。
不知過了多久,君行之仿佛脫力一般,緩慢地鬆開了手。
祁丹朱垂眸看著君行之骨節分明的手指,低聲道:“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那個關於曇花和韋陀的故事嗎?”
君行之當然記得,相識之後的每一幕,他都記得清清楚楚,那些浪漫而珍貴的回憶,如今想起來,卻都化成了一把把利劍紮著他的心。
偏偏祁丹朱還要把這些利劍紮得更深,眼睜睜看著他鮮血淋漓。
祁丹朱睫毛輕顫了一下,笑容慘淡道:“其實上次我還未講完那個故事,我現在說給你聽吧。”
她忍淚開口,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花神一直等在韋陀下山的地方,隻為一年在韋陀麵前綻放一次……可惜,春去春來,花開花落,千百年過去,韋陀始終沒有記起她。”
“一位凡人路過的時候問花神‘你為何哀傷?’,她答‘你幫不了我’,凡人沒有放棄,在百年間一共問過她三次,她每次都是相同的回答。”
“直到最後一次,凡人已經老去,奄奄一息,花神才答‘我是因愛受到天罰的花神’。”
“凡人笑了笑,原來他是聿明氏,他看著花神道:“花神,我是來送你一句話的”……”
祁丹朱聲音戛然而止,她坐起身,淚光瑩動地看向君行之,眸中含淚,秋水漣漪,眼底卻是堅定的決絕。
“聿明氏說‘緣起緣滅緣終儘,花開花落花歸塵’。”
君行之全身一震,抬頭望去,祁丹朱已經擦乾了臉上不知不覺淌落的淚。
她站起身,迎著清晨的曦光走遠,傾城卓絕,一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