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著早點進去。
黑桃躺在床上,五官還很稚嫩,睡得安穩,但臉色蒼白。
床單是白色的,病服也是。
風箏坐在她旁邊,想起昨晚上抱著她進醫院的時候。
她很輕,像是風箏一樣,可能來一陣風,就把她帶走了。
謝雁醒過來的時候,Queen和風箏都在她旁邊守著。
這是她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
風箏說,“喜歡吃饅頭還是油條。”
他拿起袋子,“不喜歡的話,還有糕點。”
“東西送回去了,”
這是Queen說的話。
她沒說是什麼東西,但謝雁知道,是那條項鏈。
她高興地笑了起來,“跟我回去嗎?”
“你票都買了,火車站那麼擠,去改票我才懶得排隊。”
Queen小聲說。
謝雁咬了口早飯,“那我們一起回去。”
風箏:“嗯。”
Queen:“我出去一下。”
她快步走出病房,靠在牆上,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脆弱的水袋子,被桃兒的笑一戳,裡麵的眼淚就止不住往外流。
她不是最厲害的姐姐嗎?
怎麼能讓人看見自己一直哭的樣子。
**
冷。
小城的冬天,特彆的冷。
陰天溫度驟降,加上下著小雨,到處都是裹著外套匆匆而行的人,越靠近火車站,人越多,大包小包,那些穿著黑色外套、綠色外套的人,背著比自己人還大的包裹,朝著候車室去。
民警把三個孩子送到了候車室,“這是我的號碼,等到了,給我打個電話。”
“謝謝警察叔叔!”
謝雁喊完,民警也不自覺笑了一聲,隨後嚴肅地咳嗽幾聲,“應該的。”
他們的行李不多。
三個人一人一個大背包,裡麵裝了一些衣服,還有一些超市買的乾糧。
Queen堅持要買個小毯子:“我冷,不行嗎?”
風箏知道她是給誰買的。
從這個火車站到扶城火車站,至少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車,因為是坐票,所以環境肯定非常艱難,不說彆的,單是在那個位子上坐一天,屁/股就不是自己的了。
這幾天經常下小雨,地麵總是濕的,但雨不大,也不會一直下,濕冷的空氣被擁擠的人群排擠出了候車室,三個人好不容易找了個空的長凳坐一會。
“大力丸要不要?”
一個十一歲的小男孩帶著好幾個包湊到風箏麵前,“哥哥,好東西,吃了保證讓你大力出奇跡。”
風箏:“……”
謝雁在旁邊直接笑死。
Queen說,“他為什麼不賣給我?”
“姐姐姐姐,買美白藥嗎?吃了可以變更漂亮!”
Queen說,“姐姐已經夠漂亮了。”
“那減肥藥呢?”
“指甲刀要不要?”
“這個,紫外線電筒,特彆好玩!可以鑒彆□□!”
“這個電筒多少錢啊?”
旁邊的一對中年男女喊住小孩,“二十?有點貴……”
女人說,“買吧?”
男人點頭,“這個東西也挺厲害的,高科技,二十也差不多了。”
一個紫外線小手電筒,二十塊錢,在這個時代,不能說貴,隻能說很貴。
但是兩個人商量一波,還是買了。
Queen說,“這東西批發市場才兩塊錢一個。”
小孩聽見了,臉色有些尷尬。
但男人卻還是給了錢。
“謝謝叔叔阿姨,還需要彆的嗎?”
Queen回頭看一眼小孩。
“不用了。”
等小孩走了,男人才把手電筒打開,照了一下錢,“……”
這個好像不是紫外線啊。
燈光是白的。
很顯然,小孩給他們示範用的電筒是真的,給他們的東西是假的。
但人已經消失在擁擠的候車室裡的了。
“算了,本來也沒打算用這個。”
兩個人互相安慰了一會,自認了倒黴。
除了這對夫妻,還有一個摸著微微隆起肚子的孕婦,看這樣子至少有四個多月了,孕婦年齡也不小,大概接近四十歲。
她拖著行李,左右看了一下,沒有任何空位。
候車的人太多,連站的地方都很少,更彆提坐了。
謝雁起身讓了位子。
孕婦感謝了她,有些自來熟,和他們聊了起來。
她叫吳小蓮,一直陪著丈夫在南邊打工,“以前有過一個孩子,我們都在外麵打工,孩子在村裡玩的時候,掉進水庫淹死了。”
她歎了口氣,但隨後又樂觀地道,“好不容易又懷上一個,看,很快就能再有孩子了,這次回去看它爺爺。”
吳小蓮摸了摸肚子,“病危,醫院打的電話,我丈夫工作實在走不了,讓我回去看看,正好碰上春節,老人走之前還能看一眼孫子,過個好點的春節。”
“你們回家啊,小孩子在外麵挺危險的,早點回去才好。”
和他們聊完,吳小蓮又和旁邊的中年夫妻攀談起來。
原來這對夫妻也是外出打工的。
不同的是,他們的孩子還活著,留在家裡,等著他們回去。
“一年就回去這麼一次,再難買票也要走啊。”
中年男人說,“我家孩子和剛才那個孩子一樣大,你說這麼小的孩子就出來賺錢,多讓人心疼。”
所以他沒有講價,即便是買到了假東西,也認了。
這裡的大多數人,都是從外出打工的人,過年了,要回家過春節,千裡迢迢地回去,隻為了見親人。
而這條擁擠的鐵路,是他們回家的唯一方法。
“開始檢票了,”
人群開始擁擠,流動,朝著檢票口,背著比人都高大的行李,拚命朝前麵走。
風箏走在後麵,護著她。
Queen走在最前麵。
“彆擠,彆著急。”
“媽媽——”
“往前走往前走!”
根本看不見地,因為都是人,但謝雁能感受到,地上的都是雨水,檢票口還沒看到影子,前麵就有人滑倒了。
緊跟著,又是人倒了下來,哄鬨聲太大了,根本聽不見前麵發生了什麼,但謝雁有過踩踏事件的經驗(離譜),立刻反應了過來,“小心,朝人少的地方走,前麵有人摔了。”
Queen往前看,但人們背著的蛇皮口袋太高太大了,完全擋住視線,四周沒有任何人在維持秩序。
Queen說,“快走那邊先上去。”
她回頭看了眼謝雁,“你能跟上嗎?”
謝雁正要說話,就感覺自己被人按住肩膀,轉過身來。
等她反應過來,已經被風箏扔到了背上。
他的書包背在前麵,後背背著謝雁,跟著Queen,兩個人朝著人少的地方衝過去,避開被踩踏的地方,身後傳來更多的叫聲和喊聲,但他們沒法回頭,隻能一直往前。
檢票口的人更多,遠處有孩子在哭,天色暗下來,火車進站的聲音響起來,還有淅瀝的雨聲。
風從遠處灌進來,吹到每個人的臉上,從這裡往一樓下麵看,烏泱泱一片人,有人倒在地上,有哨聲吹起來。
車站站台還有更多的人。
他們在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塞”進火車裡。
車窗開著的,
每個人都在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嘗試進入火車,從窗戶,從車門,尤其是窗戶,行李和人都從窗口進,沒有一刻停歇。
這簡直不像是回家,像是在打仗。
“你先進去,”
風箏找到一個車窗口,等了一會,抱著謝雁從窗口進去。
她個子小,從這裡進去很容易。
進去之後,風箏回頭看Queen,“火車快開了,過來。”
Queen擠開人群,“你先進去,我很快。”
風箏看了她一眼,隨後翻窗戶鑽了進去,Queen正好擠進來,她伸手把書包扔進窗戶,正準備進去的時候,身後傳來驚呼聲。
Queen回頭,是吳小蓮。
地上太濕了,站台也一樣,她擠過來,滑倒在地上。
所有人為了回家,都像是瘋了一樣,火車要開了,他們要擠上去,有票的沒票的——
這趟火車晚點了好幾個小時,天色暗了,天空飄著雨,錯過這一車,他們買不到下一車的票。
沒人會去扶她,甚至可能有人會踩到她。
Queen看了眼已經開始鳴笛的火車,罵了一聲,鬆開風箏已經拉住她的手,轉身回去扶起吳小蓮。
她帶著吳小蓮擠進去,從車門上去,然後被更多的人擠開。
車門被人關上,火車要發車了,下麵出了踩踏事故,人不能再放進來,怕這裡麵出事情。
已經晚點的車,在滿載了大多數人的情況下,開始往前緩緩移動。
列車賣出了很多站票,而上車的人不止是一個人,還有相當於數個成年人的行李,這也導致空間不足。
“快上來!”
謝雁將窗戶開到最大。
Queen環顧四周,朝著旁側謝雁打開的窗戶跑過去。
火車已經發車了,她現在靠近火車恨危險。
“請遠離黃線!”
喇叭裡的聲音響起。
Queen看著遠去的火車,有一瞬間的恍惚,似乎隻要這列車開走,他們的命運從此就再也沒有交集了。
她聽見黑桃在風裡喊。
“過來!”
沒有請求,沒有希望,沒有催促。
兩個字,過來。
原本已經準備撤離黃線的Queen,在漸漸淅瀝的雨裡,朝著那扇車窗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