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萱很鬱悶。
昨晚還是沒攔住,柴房的鐵皮爐子被收走了,害得她想躲房裡偷偷燒水也不行。
大清早起來,沒有燒水壺和鍋,連菜刀都沒了,整個大雜院,隻留下楊嬸那邊的一把缺了口的破菜刀,說是讓左鄰右舍一起公用……
薑萱抹把臉,走進柴房翻破爛,找到了一個煎藥的破瓦罐。
摁到灶台上,生火燒水,等了足足半小時,才把水燒開了。
“小薑啊,你要不要用菜刀?”楊嬸問。
“不用,”薑萱說,“我隻燒點水,待會洗兩根黃瓜,早飯先吃這個。”
就這個條件,恐怕熬雜米粥都要兩個小時才行呢。
聽到薑萱這麼說,楊嬸也沒再吭聲,忙著擇菜淘洗。
田寡婦罵罵咧咧一早上,同樣翻出了黑漆漆的土瓦罐,艱難地燒水做飯。
七點四十分,薑萱準時鎖門,拿著半根胡蘿卜出門上班。
剛走到大街上,薑萱嚇了一跳。
隻見平時空曠的街道上,一夜之間就多出了兩個高約三米的土高爐,頂上還有一個長長的排煙囪,爐膛在最下方,旁邊還有鼓風箱。
相隔五米遠的空地上,光膀子的男人們忙得熱火朝天,擦著汗,還在堆砌新的土高爐呢。
薑萱:……
那些人似乎遇到了難題,“這爐子內襯要摻麻絲,麻絲沒了,得讓人去收。”
“收什麼麻絲?頭發行不?”女學生自告奮勇。
辦事人員一聽,猛拍大腿,“還真行,同誌們,你們的麻花辮派上用場了!”
“剪刀呢?誰有剪刀?”
“來了來了,剪刀在這……”
隻聽“哢嚓”一聲,兩根黑亮的麻花辮當場剪了下來。
旁邊的青年使勁拍手,“好!大家給柳翠翠同誌鼓掌,為了支援煉鋼工作,主動獻出了自己的麻花辮!”
“我也來!”另一個女學生出列。
“我我我……”
在場的女生年紀都不大,估計都是初高中的學生,一個個踴躍舉手,爭先恐後剪掉自己的麻花辮。
不知道是哪個“人才”遞出來的推子,男生們不甘落後,爭相剃了光頭,碎頭發統統掃進了簸箕,拿去給土高爐搪內襯。
望著那一溜鋥亮的光頭,薑萱歎為觀止。
群眾熱情越發高漲,甚至有女生站出來表示願意剃光頭,一群人爭相鼓掌,口頭表揚。
眼瞅著這把火要燒到路過的行人身上,薑萱摸摸自己的麻花辮,連忙轉過身,腳底抹油悄悄跑了。
她還是彆摻合了,離遠點,免得最後連頭發都保不住。
來到郵電局,氣氛也是相當高昂。
八點整,薛主任拿著新發下來的學習文件,站在大廳中央,開始發表動員講話。
“……大家看一看文件啊,中心思想就是號召全民大煉鋼鐵,街道那邊響應號召,連夜建起了‘煉鐵爐’,咱們郵電局不能乾看著,也得去幫忙啊!”
“我們能幫什麼忙?”婦女問。
“礦區後麵有礦山,男人都去挖礦,女人幫忙搬運……”
徐玲玲舉手:“主任,我們還得工作呢!拍電報也不能扔下不管啊。”
“拍電報這種事,留一個人就行了,寄信件和派發包裹也是,都隻留一個人。大家輪流來啊,都把東西收拾收拾,去礦區幫忙!”
拍電報的窗口有三個,葉萍不想去,留下來堅守崗位。
薑萱和徐玲玲雙雙喪著臉,被迫跟著大部隊前往礦區。
不去不知道,一去嚇一跳。
礦山前麵烏泱泱的一群人,男人們熱火朝天挖礦石,兩個小夥敲鑼鼓,婦女大姐們扭秧歌打氣,空前絕後的團結。
連學校裡的小學生都冒出來了,一個個拿著派發的小錘子,圍著一塊巨大的礦石用力敲,敲碎了掃進簸箕,再倒進桶裡,運往煉鐵廠。
薑萱逮住了一小隻問:“你們敲這塊礦石乾什麼?”
“老師說,敲碎了再扔進煉鐵爐,能燒出更多的鐵水。”
“……你們老師說的不對。”薑萱無語。
小毛頭聲音稚嫩:“大家都是這麼乾的,我們要給叔叔們幫忙哩。”
薑萱望著那雙天真懵動的小眼睛,心有觸動,“為什麼要幫忙呢?你才七八歲,應該去上學,長大了用知識回報社會。”
“我長大要去當兵!保家衛國!”
小小年紀誌向遠大,薑萱自愧不如,看著他又低頭拿起小錘子,用力敲著礦石,那認真倔強的小模樣,薑萱心裡更是羞愧了。
默默跟著徐玲玲走進隊伍,和其他婦女站成一排,幫忙傳運礦石。
耳邊鑼鼓聲不息,加油打氣的呐喊聲此起彼伏。人人興致高昂,無形中擰成了一股繩。
身處這樣的環境,薑萱仿佛也受到了感染,不知不覺跟著大部隊一起唱歌,臉上揚起笑容。
然而乾了不到半小時,太陽升起,薑萱快累癱了。
熱血不能當飯吃,她得冷靜點,去陰涼地歇歇再說。
“哎,你去哪?”徐玲玲喊住她。
薑萱扶額,假裝快要暈倒的虛弱模樣,“我的頭好暈,我想去倒點水喝。”
“你等等!”
恰逢後麵傳過來一大塊礦石,徐玲玲苦逼地接過來,又遞給前麵不認識的婦女,腆著臉道:
“大姐,這是我工友,她頭暈,我扶著她去那邊坐坐,給她倒點水喝。”
“行吧,待會記得過來啊。”
“哎知道啦。”徐玲玲拉著薑萱就跑。
薑萱:……
一山更比一山高啊,這個妞兒也想偷懶,故意拿她當借口呢。
兩人低著頭快步行走,專門避開了郵電局的那幫婦女大姐,最後一屁股坐在大樹後麵,累得雙雙歎氣。
“我的媽呀,我從來沒這麼累過,讓我歇歇。”徐玲玲捶腰捶腿。
薑萱木著臉:“徐玲玲同誌,你不是要幫忙給我倒水喝嗎?”
“少來,當我看不出你裝頭暈啊?”
“……那你倒是彆跟過來啊。”
“薑萱同誌,我們革命友誼比天高比海深,你拍拍良心再說話,你一個人跑去偷懶,也不說拉我一把,好意思嗎?”
“那待會回去乾活,該換你裝頭暈了。”薑萱露出真麵目。
“……”徐玲玲陡然沉默,“行吧,下回我暈。”
約定了下次偷懶的契機,兩人成功握手言和,坐在樹蔭下,齊刷刷靠著樹樁乘涼發呆。
徐玲玲喪著臉,“昨晚我家的菜刀剪刀鐵鍋都被收走了……”
“這算什麼?”薑萱苦著臉,“我的鐵皮爐子都沒了。”
“你們街道還收爐子啊?”語氣驚訝。
“收。”
“那你比我慘啊……”
麵對眼前無情的嘲笑和碾壓,薑萱看著她,幽幽道:“我還有菜刀,提前藏到了箱子底下,沒被搜出來。”
話音剛落,徐玲玲呸了她一聲。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累得不想說話。
沒多久,徐玲玲歪著腦袋,“你不是要結婚嗎?什麼時候辦酒席啊?”
“還沒定,鄭西洲出遠門了,回來才和我領證呢。”
“你們還沒領證呢?”徐玲玲驚訝。
“是啊。”薑萱點點頭,拿出背包裡的軍綠色水壺,擰開水壺蓋,仰頭咕嚕嚕喝著水。
“為什麼你不嫁給我哥呢?我哥的條件比那個鄭西洲好多了,一個是公安,一個是混混二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