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2)

隻有春知處 風歌且行 14710 字 6個月前

紀雲蘅今日可沒閒著。

她吃了放壞的飯菜,一整個晚上都不太舒服,睡得也不安穩,挨到天亮後才出門去尋醫。

因著她身體本就弱,總是大病小病不斷,東城街上有個女郎中,算是看著她長大的,每回生了病紀雲蘅都會去找她。

買了藥,紀雲蘅轉頭去了隔壁賣豆花的店鋪中,店裡生意不忙,店老板看見了她,就問:“又生病了?”

紀雲蘅將藥包放在桌上,點頭:“嗯,姨姨,多放點糖。”

“今日剛做了蜜棗,給你放幾個。”店老板邊說著邊往後廚去,歎道:“佑佑呀,怎麼總是生病呢。”

賣豆花的老板名叫楚晴,是個女人,若是不說年齡單看她的麵容,是絕對猜不出她已經年近五十。

她麵上鮮少有皺紋,皮膚光嫩,說話時嘴邊總帶著笑,看起來不過三十餘歲的模樣,是個標致的美人。不僅如此,她的豆花做得也極是美味,因此來買豆花的男人很多,女人也不少。

她是前兩年才來了泠州的,紀雲蘅遇見她時,她正操著一口外地口音問路。

紀雲蘅捏著糖葫蘆在邊上盯著看了半晌,見彆人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就主動上前去。

但實際上紀雲蘅也聽不懂楚晴的話,她用一雙充滿認真的眼睛說自己可以幫忙時,成功騙到了楚晴,於是在紀雲蘅帶著她在城中饒了一整個下午後,楚晴才發現,這小姑娘壓根就聽不懂她說什麼,就更不知她要找誰了,完全在瞎帶路。

一開始,楚晴以為是泠州此地的人排外,連個小姑娘都戲耍她這個外地來的人。

不過她後來發現,紀雲蘅並不是存心耍她,這丫頭是實打實地真心想要幫助她,隻不過這丫頭的腦子裡似乎很簡單,沒有考慮自己能不能提供幫助而已。

若是放在彆人身上,怕會讓人以為此人行徑惡劣,平白無故戲耍彆人,但紀雲蘅一副腦子不靈光的樣子,想來不是故意,純粹是出於愚笨的善心罷了。

自那以後,楚晴便與紀雲蘅結識,隻要紀雲蘅生病來買藥,就會在楚晴的店裡喝一碗豆花。

這豆花不要錢,是楚晴給她生病的撫慰。

豆花端上來放在紀雲蘅麵前,滿滿一碗,裡麵還添了葡萄乾,蜜棗之類的東西。但其實這豆花沒有那麼甜,入口還有淡淡的花香,細品才能在舌尖上品出。紀雲蘅愛吃甜的,所以每回楚晴都會給她多放些蜜餞。

紀雲蘅原本坐著,看見碗裡那麼多東西,又站起來向楚晴揖禮,“多謝晴姨。”

“吃吧。”楚晴笑她,“半大的丫頭,禮節倒是挺多。”

說著,便將她手邊的藥包給拿走了,去了後廚給她煎藥。

紀雲蘅住的地方沒有鍋,無法自己煎藥,所以每回都來楚晴這裡煎藥,楚晴早就已經習慣。

小小的豆花店鋪中很快就鋪滿了濃鬱的藥味,一半是來自隔壁醫館的,一半則是給紀雲蘅熬煮的藥。

楚晴忙活完在紀雲蘅對麵坐下來,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看著小姑娘用湯匙一口一口地吃著豆花,眸光變得柔軟慈愛。

紀雲蘅是個很乖巧的小孩,就像當初第一次見麵,她站在街邊吃糖葫蘆,大約是被誰教過當心簽子紮了嘴,所以她就將糖山楂一顆一顆摘下來吃,腮幫子塞得圓鼓鼓的。

也正是如此笨拙的模樣,才讓楚晴跟著她在城中走了一下午。

“佑佑今年生病的次數變少了,見不著姨姨幾麵了。”楚晴抬手,將她垂在耳邊的碎發攏到耳朵後麵。

紀雲蘅抬頭,“不生病也可以來看晴姨。”

“那你日後可要多來幾回,我做了不少糖豆豆,都給你吃。”楚晴說話時手也閒不住,又給她擦了擦她嘴邊溢出的清液。

紀雲蘅已經習慣了她那些動作細微的照顧。楚晴看起來乾練又薄情,像是半輩子未成婚一樣,但實則她有過一個女兒,且與紀雲蘅年歲相仿。

她總是看著紀雲蘅,溫柔的眼神像透過她在看另一個女孩,然後低低歎道:“若是我的鈺鈺還在,也當與你一般大了。”

這或許也是楚晴為何特意關照紀雲蘅的原因。

“晴姨,我前幾日撿了一隻小狗。”紀雲蘅忽然將話頭牽起來,一邊吃著豆花一邊說:“我給它取名叫學學,本來前幾日還好好的,它很乖,從不亂叫,但不知為何,昨晚上突然衝我大叫起來,還想咬我,這是為何?”

楚晴露出訝異的表情,“何處撿的?”

“東城的集市上。”

紀雲蘅在東城集市中,給姓薛的屠夫記賬,這事兒楚晴是知道的。

薛屠夫出手也闊綽,記一次就給她五十文,一個月下來,足有三百餘文。

彆看紀雲蘅腦子傻傻的,反而將日子過得有條不紊,平日裡還能上街買些自己喜歡吃的東西。

“那你可要當心了,我先前聽說有人被發瘋的狗咬了後,就患上了不治之症,吃了很多藥也不管用,沒多久就死了。”楚晴說:“或許你撿回去的,就是個小瘋狗。”

紀雲蘅聽了害怕,但想起那隻白絨絨的,會蹭著她的腿和手心的小狗,心中又有些猶豫,“但它大多時候都很安靜。”

“許是隻脾氣不好的小狗吧。”楚晴:“小狗可以馴養,你回去教一教它,養成習慣後便不會衝你叫了。”

紀雲蘅虛心請教,讓楚晴教了她一些簡單的馴小狗的辦法,一碗豆花吃了一個時辰。

隨後楚晴將放涼的藥端出來給她喝。

紀雲蘅幾乎是泡在藥罐子裡長大的,早就習慣了酸苦的湯藥,入口甚至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平靜地喝完後,楚晴遞給她兩個糖丸,指甲蓋大小,通體褐色,圓滾滾的。

這糖丸也是楚晴自己做的,有時候來賣豆花的是小孩子時,她就會送一個糖丸,咬碎了之後滿嘴都是甜的。紀雲蘅是被楚晴特殊偏愛的小孩,每次來吃豆花喝完藥,她都會給紀雲蘅兩個糖丸。

“回去你記得看看那小狗是公是母,公狗脾性較烈,若是不聽訓還亂咬你,就儘早丟了,以免發瘋傷到你。”她叮囑紀雲蘅。

紀雲蘅嚼著糖丸將這些話一一記下,然後拿起楚晴給她包好的蜜棗,又是道謝又是道彆,離開了豆花店。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雖然楚晴說被瘋狗咬了之後無藥可醫,但若是真讓她扔掉那隻小狗,還是有些不舍的。尤其是她一回去,就看見小狗搖著尾巴蹦躂著跑過來,圍著她的腿邊轉圈,粉粉的舌頭吐著,仰著頭滿眼歡喜地看著她。

紀雲蘅與小狗對望,站了許久,也不見小狗的熱情有絲毫減弱。

她又覺得,學學應該不是小瘋狗。

夏季雖炎熱,但紀雲蘅住的地方靠近一片茂密的樹林,將東西兩麵窗戶都打開後,清亮的風就被送進來,桌上的書被風吹得輕輕翻動,掛在窗框上的小鈴鐺也發出沉悶的輕響。

紀雲蘅把小狗抱進房中,放在桌上玩,累了就看看書,寫寫字,沉浸在清風之中。

很快就到了傍晚,紀雲蘅點上燈,想起楚晴白日裡跟她說過的話,便打算訓一訓小狗,於是先看看它是公是母。

結果還沒看到,小狗就發瘋了,衝著她一頓亂叫,齜牙咧嘴的模樣相當凶惡,一改下午那熱情乖順的模樣。

紀雲蘅一頭霧水,但顯然與一隻狗對話是得不到答案的,不論她問什麼,回答她的隻有一連串的狗叫聲。

她想,或許是小狗在這裡陪她玩太久了,不耐煩了,於是就起身去打開了房門,說:“學學是不是想去院裡玩?”

許君赫哪裡是想玩,簡直就是想殺人。

他從桌子上跳下來,摔得翻了幾個滾,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就邁動四肢跑出了紀雲蘅的寢屋,來到院中。

天幕還沒黑透,卻已經不見霞光,院中的梔子樹被風吹得嘩嘩作響,一切都是昨日許君赫來到這裡的模樣。

他看著這破舊荒涼的小院,還有跟在他身後詢問的紀雲蘅,終於明白,這不是噩夢。

他許君赫,是真的會變成一隻小狗,在太陽落山之際。

原先隻覺得泠州邪門,卻沒想到竟然邪門到這種程度,仿佛天生與許君赫犯克,好好的人,一睡著就變成狗了。

他渾身僵硬地站在院中,沉浸在不可思議的震驚中,紀雲蘅連叫了好幾聲都沒反應。

“又發瘋。”紀雲蘅嘟囔一句,也乾脆不管他了,轉頭進了房中,開始研墨作畫。

前段時間瞧見街邊有人在賣畫,有些她瞧著不好看的畫竟然也能賣到幾百文,紀雲蘅心生羨慕,所以這段時間她都在學習作畫。

隻不過沒有老師,全靠她自己摸索。

她腦子簡單,很少能夠三心二意,做任何事都認真沉浸,這一提筆,兩個時辰就過去了。

等她覺得眼酸手累時,就是要休息了,便出門去浴房燒水沐浴。

許君赫在院中吹了兩個時辰的風,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不似昨日那樣在院中邊跑邊叫,一副瘋癲的模樣嚇壞紀雲蘅。

他看見紀雲蘅推門出來,目光轉過去,站在樹下一動不動,那雙圓圓的小狗眼看起來充滿戒備和凶戾。

偏生紀雲蘅看不懂小狗眼色,親昵地喚道:“學學。”

“汪!”回應她的,是一聲凶猛的狗叫。

紀雲蘅並不在意,轉頭去後院打水洗澡,等她回來的時候,小狗還在樹底下站著,甚至姿勢都沒變,也不知道在跟誰較勁。

“學學,我睡覺了。”紀雲蘅說。

“汪汪汪汪!”許君赫惱怒地回應,一叫起來,小狗頭就得仰起來,四隻爪子用力地抓著地,便是生氣,也是可愛的模樣。

紀雲蘅就笑了。

她站在門檻處,散下來的長發隨意地披在肩邊,身後是房中的燭光,照過來時將她周身染上淺金色的光芒。

許君赫用小狗的眼睛,能清楚地看見她逆著光的臉,葡萄似的黑眼眸彎起來,正看著他直笑。

許君赫滿心煩躁,也不知道這人在傻樂什麼,便轉過身去,懶得再搭理。

紀雲蘅笑了會兒,轉身進了房中,熄燈睡覺。

許君赫卻一丁點睡意都沒有,想起之前白天會變回去,想必這次也是一樣,於是按著煩躁的性子,站在院中等天亮。

他硬是在院中站了一夜,後來實在累了,隻能像小狗一樣坐下來,揚著倔強的頭顱,眼看著天上從繁星密布到東方破曉。

臨近天亮時,一陣濃烈的困意襲擊了許君赫,他撐著眼皮掙紮了片刻,最後還是不敵,趴在地上沉沉睡去。

結束了這極為煎熬的一晚。

紀雲蘅睡了香甜安穩的一覺,清晨起來,她推開兩邊的窗子,將被褥扛去後院晾曬,然後打水洗漱。

小狗學學聽到了聲音,歡快地跑來,在她腿邊繞著圈,尾巴搖得快出殘影。

紀雲蘅去門口拿來下人送的早飯,分了一半給小狗,而後去房裡拿出一卷書,坐在門檻上邊吃邊看,小狗蹲坐在她的身邊。

晨曦的光落下來,籠罩在一人一狗身上,畫麵格外溫馨。

然而另一邊九靈山上的行宮裡,卻是截然不同的氣氛。

金碧輝煌的寢宮裡正持續著一陣詠誦聲,香火燃著,屋中煙霧縹緲,除此之外,一點旁的雜音都沒有。

所有宮人低著頭,貼著門邊牆邊站著,不敢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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