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2 / 2)

隻有春知處 風歌且行 19894 字 6個月前

但就這麼大點的力氣,隻能被許君赫帶著往前走,她踉踉蹌蹌地跟著,“你彆去,萬一皇太孫來打我怎麼辦?”

“良學,良學。”

她跟在許君赫身後喚,聲音小小的,拖著長腔。

許君赫笑了一路,來到後門處敲了兩下,門外就響起賀堯的低聲,“屬下在。”

“去買些熱飯來。”許君赫說著,瞟了身邊的紀雲蘅一眼,又道:“再將皇太孫請來,這裡有個膽大的刁民討厭他,我要向他稟報。”

紀雲蘅頓時十分緊張,將許君赫的衣袖卷在了手心裡緊緊攥著,湊近門縫對外麵的人說:“我沒有說。”

“那你下回還敢不敢說皇太孫的壞話了。”許君赫藏著眸中的笑意,佯裝嚴肅地問她。

紀雲蘅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說了。”

就那麼大點的膽子,稍微一嚇,嚇死了。

許君赫點了點頭,對外麵道:“那就暫時彆請皇太孫了,你快去快回。”

“……”賀堯應道:“屬下遵命。”

兩人又往回走,許君赫還說:“下回你再敢說皇太孫的不是,我就把你抓去行宮,讓皇上處置你。”

紀雲蘅嚇得瞪大眼睛,吭哧吭哧道:“皇上會砍我的頭嗎?”

樂得許君赫笑了半天。

前院亂七八糟,請了郎中灌了藥紀老爺才緩緩醒來,一問,皇太孫當真爽約沒來,他兩眼一翻險些又暈倒。

王惠哭得七葷八素,紀遠也急得焦頭爛額大發脾氣,連抽了幾個下人出氣。

紀盈盈倒是惦記她的衣裳,趁亂讓下人去紀雲蘅的小院要回來。

紀家的燈點了半夜,鬨騰許久才停歇。

紀雲蘅隔日一大早就出門去漣漪樓,見到了蘇姨母才發現蘇漪在這大半個月裡竟瘦了不少,細問之下才知是擔憂她所致。

大半個月前她在花船節上與紀雲蘅走丟,當場就下破了膽,花了不少銀子請人幫忙尋找,但是河岸邊的人實在太多,蘇漪找到夜深時人全部散去才回漣漪樓。

後派人回紀宅一問,原來紀雲蘅已經回到了家中。

隔天她登門想要看一看紀雲蘅,結果被王惠以繁忙無暇招待為由給拒之門外。

蘇漪回來之後每日都在擔憂,但因著這些日子紀家一飛衝天,前去巴結的人實在太多,蘇漪無論如何也排不上號了,隻能在漣漪樓裡乾著急。

多日來茶飯不思,她消瘦得很快。

好在紀雲蘅在傷痕消失的第一時間就來了,且由於這段時間她的夥食有巨大的改善,因此還長胖了不少。

蘇漪將她來來回回地看了好些遍,見她人還好好的,這才放了心。

兩人坐在漣漪樓的二樓小雅間裡喝茶閒聊,說起了昨日皇太孫去紀家做客這件事。

“先前你爹恨不得買通整個泠州的散漢將這消息傳遍,現在好了,皇太孫說不去就不去,這一巴掌可是把你爹的麵子全打碎了,這會兒估計在家裡哭鬨吧?”蘇漪嗑著瓜子,笑話紀昱。

皇太孫爽約,答應了又不去,連個傳話的人都不指派,可謂是讓紀家丟儘臉麵。

可誰又敢指摘他一句?

紀雲蘅喝著甜茶,搖頭說不知道。

前院的事她都不太了解。

“你爹現在一定怕得要死,估計都忐忑得睡不著覺了。”蘇漪說著風涼話。

“為何?”紀雲蘅問。

她樂道:“皇太孫若是不想去,一開始就不會應約,但是答應了又沒去,就表明紀家,或者是你那弟弟做了什麼事讓那位殿下不滿,這才臨時改了主意。所以你爹和你弟弟那些人定是絞儘腦汁開始回想,究竟是哪裡開罪了太孫殿下。”

紀雲蘅心想,原來得罪皇太孫是那麼可怕的一件事。

幸好她說的那些話,良學答應了不告訴皇太孫。

“來,多喝點。”蘇漪見她思考入神,不想讓她為這些事費腦筋,便打斷了她的思緒給她添茶。

蘇漪倒是猜得一字不差。

自從那日紀家出了大醜之後,整個泠州都是關於紀家的笑話,一時間什麼“山雞也想飛上枝頭當鳳凰”,“攀龍附鳳異想天開”,“真當自己是盤菜了”之類的難聽話層出不窮,先前那些吹捧的人似乎一下就散了,眾人仔細聽著風聲掌舵。

皇太孫無故爽約之後,照常出去遊玩,卻沒再叫上紀遠了。

紀家的美夢還沒做完整就破碎,剛才上雲朵腳下就落空,從雲端墜落。

紀昱和王惠等人接受不了這種落差,整個紀家籠罩著濃厚的烏雲,連著數日,下人們也戰戰兢兢不敢大聲說話。

那些難聽的話,讓紀昱徹夜難眠,不敢踏出門。

一想到那些丟了的麵子,他就心如刀割,坐立難安,竟是氣病了。

最著急的還是紀遠。先前他跟在許君赫身後畢恭畢敬地伺候著,生怕有一點怠慢,恨不得跪下來給他舔鞋,卻沒想到這莫名其妙地,許君赫的態度就變了。

他沒有任何途徑能夠往許君赫麵前遞話,隻能到處打聽,聽說他今日去了什麼地方遊玩然後再趕忙跑過去,隻盼能遇上了許君赫之後說上兩句話。

或者是給他一個請罪的機會也好,儘管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做錯了。

可是皇太孫的行蹤哪裡是他隨隨便便就能打聽到的,先前那些公子哥見他得皇太孫看重,上趕著來諂媚巴結,以往看不起他的人也放低了身價,便是任他羞辱也笑眯眯的。

現在好了,一朝失勢,所有人變了臉,便是他追著人喊,那人也佯裝聽不見,好不容易喊停了,轉過來也是一個蔑視的目光。

紀遠享受過被人高高捧著的日子,享受過了權貴帶來的醉生夢死,又怎麼適應這樣被人看不起的日子,為此他心裡滿是怒火無處宣泄,在家中肆意打罵下人。

仍不甘心就這樣放棄,他甚至去了九靈山腳下,向侍衛們央求,遞個話給皇太孫,還被打了一頓扔了出來。

紀遠先前與皇太孫一同賞花時,就坐在主位邊上。皇太孫舒展著身子,長臂搭在椅靠上,那拿著酒杯的手距離他僅有幾寸的距離。

而今他與皇太孫卻像是隔著天塹,任憑怎麼努力,連人都見不到一麵,更遑論遞話給他。

權貴建立了天梯,皇太孫站在最頂端的位置,他可以縱容任何人走上去,也能讓人摔下來,不過一句話的事。

紀遠這才明白,權力所帶來的東西,不僅僅是享樂那麼簡單。

轉眼到了七月份。

七月七乞巧節這日,是紀雲蘅的生辰。

滿打滿算十八歲。

她高興至極,提早一天跟許君赫說了今日不會在小院,讓他彆來。

許君赫聽了之後輕哼,說他也有正事要忙,本就沒打算來。

紀雲蘅換上平日裡很少穿的衣裙出門,先是去了薛久的肉鋪。

照常記完賬之後,薛久收拾了東西,將手上的血腥洗乾淨,然後從懷裡掏出了一隻白玉鐲,輕輕放到紀雲蘅的桌邊。

“佑佑今日生辰,叔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前兩日去了北城區的集市看見這鐲子好看,便買來送你當作生辰賀禮。”

紀雲蘅滿臉驚喜之色,將鐲子拿起來一看,不是什麼名貴的玉料所製,但做工極其精細,乍一看光滑潤白好似隻是簡簡單單的素鐲,實則上麵雕刻了細細的花紋,似乎是正在盛放的梔子花。

“謝謝薛叔!”紀雲蘅很喜歡,往手上試戴,剛好能卡進腕子處。

薛久含笑看著她,眸光柔軟,“你喜歡就好。”

紀雲蘅與薛久告彆之後,轉頭去了楚晴的豆花店,進門前還十分聰明地將手上的白玉鐲給摘了下來。

楚晴先前就在給她編手鏈,空著手進去,她當場就能帶上。

楚晴似乎就在等她,見了她之後先是賀她生辰,又取了小盒子來。

女人到底是比男人講究些,不像薛久隨身就那麼揣著玉鐲,楚晴是將禮物放在了盒子裡包好,邊說著希望佑佑日後每一日都健康,邊將禮物送出。

紀雲蘅開心地打開盒子,裡麵是她編的五色彩繩,當間掛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金元寶,元寶旁邊墜著幾顆金豆豆,極為漂亮。

她立即就讓楚晴幫忙給她戴上,舉起手搖了搖,幾顆金豆豆偶爾會撞上金元寶,發出低低的脆聲。

紀雲蘅直樂,臉上的笑容沒停過,抱著楚晴道謝,又在她店裡喝了豆花,這才出發去找蘇漪。

到漣漪樓的時候已經快正午。

蘇漪早就換好了裝束,待紀雲蘅來時,她與樓中夥計交代一人,便帶著紀雲蘅離開了。

紀雲蘅十歲那年,第一次偷偷鑽出了紀家後院,一路上喊著路人詢問,自己走到了漣漪樓。

自那之後,每一年的生辰她都是與蘇漪一起過的。

每年的生辰禮她也是竭儘所能地給紀雲蘅最好的,隻是今年不同往日,她牽著紀雲蘅上馬車,說生辰禮晚上的時候再給她,現在要帶她去個地方。

路上蘇漪反複念叨著,“佑佑轉眼十八歲了,長大了,成大姑娘了。”

紀雲蘅扒著窗框往外瞧,走馬觀花,沒將她的話仔細聽。

馬車停在了泠州極為有名的萬花樓前。

這萬花樓來曆悠久,由幾棟圓柱形的大樓環抱在一起組成,其中有聽曲唱戲的,有吟詩賞花的,有買賣集市,也有風月之地。

這裡坐落在泠州的中央地帶,每日都有非常多的人慕名而來,是風流才子們最喜歡的場所。

蘇漪帶紀雲蘅來到了聽曲唱戲的倒仙樓。

這地方都是清倌兒,賣藝不賣身的乾淨風雅之地。

“先前有一批舞姬自遊陽而來,你聽說沒?”蘇漪牽著她往裡走,說道:“遊陽人跟咱們不同,他們沒有花船節,是以很重視乞巧節,認為這日是神仙賜給凡民好姻緣的日子,女子們便在這日祈禱能夠尋得如意郎君,咱們上回在花船節也沒能上得船,今日便跟著遊陽人沾一沾乞巧喜氣,願你早日得如意夫君。”

“遊陽人借了這裡的場地與泠州同過乞巧節,會在裡麵起舞高歌。遊陽舞姬乃是大晏一絕,今日你我也來一飽眼福。”蘇漪說著,帶著紀雲蘅走進了倒仙樓。

這倒仙樓表麵看上去沒什麼特殊,實則內有乾坤,剛進門就看見整個樓呈圓柱狀,當間有一個寬大的圓柱高台,周圍擺了一圈桌椅。

目光往上抬,二樓往上的則是一個個小雅間,從下麵看去隻能瞧見朱木柵欄,再往裡就看不清了,邊上還搭了重色的帷帳,若是放下來,雅間裡的景象是半點瞧不見的。

二樓是觀賞的絕佳位置,隻是這大堂裡的位置都難買,更彆提上頭的了。

蘇漪帶著紀雲蘅落座,不多時便有衣著素雅的男子送上了茶點,周圍幾乎坐滿,一時間調笑閒聊的聲音充斥著耳朵。

紀雲蘅拿了塊糕點小口地吃著,對這裡的一切都感到新奇,烏黑的眼眸到處轉。

忽而她瞥見二樓其中一個雅間的朱木處站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檀色長衣,長發用紅色發帶束著,順著長發垂在肩頭。

他的臉上戴了個五彩斑斕的麵具,像是凶獸的臉,又像是瑞獸,正反身倚著欄杆,一隻手臂壓在上麵,垂著頭往下看。

紀雲蘅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覺得眼熟。

像良學。

可是再細看,那張麵具又讓他充滿陌生,而且良學不會穿那麼素的衣裳,他每回來衣袍上都是帶金絲的。

紀雲蘅正出神地想著,視線忽然與那人撞在了一起,兩人隔空對視。

眼神一對上,紀雲蘅又覺得他熟悉了,方才否認的念頭開始動搖,認真地盯著,想尋求他的回應。

但男人眸色平靜,便是看見了她也沒有半點反應,因此紀雲蘅又覺得他不是,若是良學的話,一定會跟她打招呼的。

紀雲蘅想著,將仰起的頭低下來,又撚了一塊糕點吃,再抬頭的時候,戴著麵具的人已經不見了。

二樓雅間裡,有人敲門,許君赫自挑空的陽台走進來,隨手勾了下邊上的帷帳,低了低頭進了房內。

他一邊摘了臉上的麵具一邊道:“進。”

“殿下,紀家二公子帶來了。”

殷琅緩步走進來,身後正跟著紀遠。

許君赫在柔軟的窄榻處落座,隨手拿起麵前的酒壺,往杯中倒著,聲音輕慢,“遠公子,幾日不見,瞧著氣色又好了許多。”

這屬實睜眼說瞎話,紀遠這些日子快被折磨瘋了,一麵被人輕視鄙棄,一麵絞儘腦汁尋找與許君赫搭上話的機會,整宿整宿睡不著,因此消瘦了許多,精神也極差。

所以接到皇太孫的人請他來萬花樓的時候,他恨不得把馬屁股都抽爛,幾乎飛過來。

紀遠踏進門的時候就隱約意識到,這就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皇太孫喜歡跟誰玩,討厭誰出現在眼前,都是隨性而為。

紀遠深知自己這樣的末微身份,想向皇太孫討個理由那是絕對不可能之事,為今隻有討好他,順著他的心意,或許還有可能像之前那樣,跟著他一同遊玩。

這十日他幾乎跑斷腿,麵子儘數丟光,仍無法見到皇太孫一麵,他知道究竟有多難。

若錯過了今日,日後怕是再無機會能與皇太孫說上話了。

紀家的榮辱在此一舉。

紀遠趕忙走過去,跪在桌前,小心翼翼道:“殿下,讓小人來給你斟酒吧,這十餘日沒能在殿下跟前伺候,小人難受得很。”

許君赫放下酒壺,一抬臉,俊美的眉眼俱是笑,“你又不是太監,作何要在我跟前伺候?”

殷琅慢步走過來,將酒壺提起,溫聲道:“遠公子請坐,還是讓奴才來吧。”

紀遠的臉窘迫得一陣紅,說:“小人不敢逾矩,就這樣坐著吧。”

許君赫握住他的胳膊,緩緩往座上拉,語氣倒是輕鬆隨意,“今日我來隻為尋歡作樂,不想讓旁人知道我的身份,隻想找個合得來的朋友一同喝喝酒,賞看美人,再儘興而歸。遠公子應當不會掃我的興,對吧?”

紀遠聽著,緊忙順著這力道起身坐在了窄榻上,應聲道:“是是是,殿下能找小人來,是賞了小人天大的臉麵,小人定會陪殿下喝到儘興。”

“這就對了。”許君赫往後一靠,吩咐殷琅,“倒酒。”

雖是白日,陽光高照,可陽台處的帷帳被落了下來,層層疊疊的重色遮了光,雅間裡隻有幾盞暖色的燈照明。

光落在許君赫的麵上,晦暗不明。

他麵上的笑不全然是笑,或許往那雙漂亮的眼睛裡細細看去,會在不經意間窺得一二分算計。

隻是紀遠這會兒緊張又害怕,出了一身的汗,滿心滿眼隻想著如何討許君赫歡心,再重回十多日前的風光,完全沒察覺那些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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