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個四十餘歲的婆子。
婆子身後還跟著幾個小丫鬟,小丫鬟的手上各自拿著托盤,托盤上麵或是衣裙,或是脂粉。
沈扶雪擰眉:“你們是什麼人?”
這些人卻不答話,不管沈扶雪問什麼,都像是聽不見似的。
幾個小丫鬟徑自上前給沈扶雪換衣裳。
沈扶雪雖不願,可身上卻半分力氣都沒有,連抬手都費勁兒,更彆提阻攔她們了,隻能由著她們折騰。
衣裙是一早就備好的,是件水紅色的輕紗薄裙。
裙子極薄,材質是難得的月影紗,堪堪包裹住身體。
越是如此,越是朦朦朧朧,透過輕紗的肌膚白的像雪一樣,襯著這水紅的豔色,沈扶雪漂亮的近乎妖。
幾個小丫鬟也難掩驚豔。
公子從前帶回來的姑娘也美,卻沒一個美到這種程度的。
待給沈扶雪上好妝以後,幾個小丫鬟更是被震撼的幾乎無法呼吸。
眼前的姑娘烏發紅唇,美的驚心動魄。
好半晌,她們才回過神。
見都裝扮好了,婆子和幾個小丫鬟也便退下了。
臨走前,那婆子還順手帶上了沈扶雪原本的衣裙,“姑娘先等一會兒,公子馬上就回來了。”
說完,槅扇又被重重合上。
屋裡隻剩下了沈扶雪一人。
沈扶雪看了看身上的衣裙,還有那婆子口中的“公子”,心中已猜到了大半。
這兒很明顯是那公子的私宅,她要是想逃離出去的話,就不得不離開這院子。
可外麵有那麼多丫鬟婆子,而且她身上半點兒力氣都沒有,彆說逃離了,就連下個榻都費勁兒。
她該怎麼辦?
…
望月樓。
宴會已經開始,席上眾人推杯換盞,聊的熱鬨。
趙詢找了個借口先退下了,他急匆匆地往外走,想著彆院的美人,心裡幾乎要冒出火來。
趙詢走後約莫一盞茶功夫,程周上來在陸時寒耳邊說了幾句話。
陸時寒神色幾不可見地冷徹了一下,不過很快便恢複到了往日的模樣。
陸時寒起身:“臣忽然想起手頭還有件緊急的事要處理,就先走一步。”
眾人皆知陸時寒是建寧帝的心腹,陸時寒說有急事要處理,自是沒人懷疑,也沒人敢問。
幾位皇子也道:“陸大人既有要事,就先走吧,待下次有機會再聚。”
說完,陸時寒下了樓。
陸時寒的麵色一片冷凝:“說,怎麼回事?”
暗衛拱手:“都是屬下的錯,今天一錯眼的功夫,竟失去了沈姑娘的蹤跡。”
這暗衛是陸時寒派去守在沈扶雪身邊,保護沈扶雪的。
今日亦是如此,隻不過今天街上人實在太多,暗衛又隻能遠遠地墜在後頭,一瞬間的疏忽,就失去了沈扶雪的蹤跡。
好在暗衛發現的快,又一路追查,很快就查到了沈扶雪的位置。
暗衛也通知了其他的護衛前往彆院,以防萬一。
做完這些,算是將功補過,暗衛才敢來向陸時寒請罪。
陸時寒垂眸,“回去照規矩領罰。”
暗衛額上都是冷汗,聞言鬆了口氣:“屬下多謝大人。”
程周也上前:“大人,趙詢的彆院不遠,就在榆樹胡同。”
陸時寒上馬:“走。”
…
陸時寒手下的人都是同他在涼州曆練過的,自是不一般。
陸時寒還沒到彆院,他手下的人便把彆院給圍住了,也把趙詢給抓住了,現下正關在彆院的一個空房間裡。
陸時寒聞言沒有說話,隻是徑直往裡走。
直到到了沈扶雪所在的房間,才放緩了步子,推開了槅扇。
聽到開門的聲音,沈扶雪一直懸著的心驟然緊繃起來。
隔著垂下的床帳,沈扶雪握緊了手中的金釵。
這金釵是她在丫鬟們來之前藏起來的,也是她唯一趁手的武器。
沈扶雪用儘全部的力氣,隻待那所謂的公子過來。
身上的軟筋散越發蔓延開來,沈扶雪咬緊舌尖,才竭力保持清醒。
腳步聲越來越近,來人撩開床帳,沈扶雪用力刺過去。
刺到一半,沈扶雪才認出陸時寒:“陸大人?”
沈扶雪有些不敢相信,她以為她是在做夢。
陸時寒皺眉,他握住沈扶雪的手:“是我。”
待聽到熟悉的聲音後,沈扶雪才放鬆下來。
陸時寒動作輕微地分開沈扶雪的手,取出她手裡的金釵:“沒事了。”
沈扶雪太過用力,以至於手掌心都留下了一道紅痕。
她本就是極白皙的皮膚,稍微用力就會留下痕跡,眼下瞧著很是可怖。
害怕過後,就是委屈:“陸大人……”
小娘子的聲音裡都帶了顫。
陸時寒的聲音裡帶著難以察覺的柔和:“現在安全了,沒有危險了。”
沈扶雪還有些失神,她喃喃點頭。
陸時寒來了,她安全了。
待沈扶雪平緩過來後,陸時寒才問她:“可有哪裡不舒服?”
沈扶雪搖頭,陸時寒來的及時,她什麼危險都沒遇到,就是身子有些軟,渾身沒力氣。
陸時寒見多識廣,聽沈扶雪一說便猜到了是軟筋散。
服了軟筋散之人,兩個時辰內都會脫力,沈扶雪暫時是無法動彈了。
沈扶雪的衣衫太過單薄,陸時寒脫下外裳裹住了她的身子。
陸時寒一把抱起沈扶雪:“我們走。”
沈扶雪靠在陸時寒懷裡,低聲道:“好。”
小娘子很輕,抱在懷裡幾乎感受不到什麼重量,像是一片羽毛一般。
陸時寒毫不費力地把她抱到了外麵。
庭院裡都是陸時寒的手下,他們抬眸便見自家大人抱了一個女子出來。
那女子被外裳遮的嚴嚴實實,隻露出了一頭烏沉沉的發,發絲柔柔地碰著陸時寒的胸膛,若即若離,越發顯出幾分曖昧。
眾人見狀全都低下頭去,隻當做看不見。
程周上前:“大人,馬車已經備好了。”
陸時寒點頭:“去最近的彆院。”
陸時寒名下房產店鋪很多,其中最近的一處彆院正好在榆樹胡同附近,馬車腳程又快,很快便到了地方。
陸時寒甚少來這處彆院,彆院裡也沒有什麼下人,不過好在程周一直讓人定時過來灑掃,彆院裡還算是能住人。
陸時寒一路走到正屋,把沈扶雪放到榻上。
沈扶雪也徹底鬆了口氣。
她知道這是陸時寒的彆院,她徹底安全了。
沈扶雪也終於能把混亂的思緒理一理:“陸大人,雲枝她們呢?”
沈扶雪失蹤以後,雲枝幾個丫鬟急的不得了,當即便要去尋沈正甫和紀氏告知沈扶雪失蹤的事,好在程周及時攔住了她們。
現下程周正趕去雲枝她們所在的地方,告訴她們已經找到沈扶雪了。
想來雲枝等人很快便能到了。
沈扶雪鬆了口氣,沒驚動了她父母就好。
沈正甫和紀氏幾乎把她看的眼珠子一般,若是叫他們知道了這事兒,指不定鬨得多大,她不想讓他們擔心。
見所有的事情都被陸時寒妥善解決,沒留下任何遺漏,沈扶雪鬆了口氣,隻不過還有一件事——
“陸大人,我所中的軟筋散,該怎麼辦?”
陸時寒回道:“軟筋散沒有解藥,不過隻會作用兩個時辰,待時辰一到,自然便解了。”
沈扶雪蹙眉,還要兩個時辰。
也就是說,她還有兩個時辰才能恢複力氣,算了,她再著急也無用,隻能等著了。
陸時寒望著床榻上半躺著的沈扶雪。
她今晚和以前很不一樣,似是上了妝。
眉心處花鈿灼灼盛放,襯著上挑的眼尾,像是勾人魂兒的妖。
沈扶雪注意到了陸時寒的視線,她連忙解釋道:“這是那些丫鬟給我化的。”
當時那些丫鬟不由分說地給她換衣裳,化妝,折騰了許久才化完。
她又一直沒照鏡子,也不知這妝是不是很濃。
沈扶雪想抬手把眉心處的花鈿弄掉,隻可惜胳膊剛抬起一半,就沒了氣力,沈扶雪隻得無奈地垂下手。
陸時寒的聲音很低沉:“我幫你。”
陸時寒起身,拿了塊乾淨的帕子又浸了水,才回來。
陸時寒坐在榻邊上,俯下身:“閉眼。”
“嗯,”沈扶雪乖乖地閉上眼睛。
陸時寒動作輕柔地擦去沈扶雪眉心處的花鈿。
擦去花鈿後,又細致地擦拭沈扶雪臉上的脂粉。
脂粉落去,沈扶雪的眉眼越發鮮明昳麗。
陸時寒想起了一句話,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
小娘子的臉嫩生生的,像是含苞待放的花兒,卻又透著一股豔色。
像是開到荼蘼的海棠,妖媚至極。
房間裡一時安靜極了,隻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沈扶雪的眼睫輕微地顫,她有些疑惑,陸大人怎麼沒動作了,是不是臉上的脂粉太難擦了?
陸時寒目光下移。
一襲輕紗裹著小娘子的身子,透出的肌膚如玉般皎潔朦朧。
領口也開的很大,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的脖頸。
薄薄的小衣上繡著折枝花紋,露出來的雪膩隨著她的呼吸上下起伏。
陸時寒神色晦暗至極。
沈扶雪閉著眼,語調略帶疑惑:“陸大人,怎麼了?”
小娘子嫣紅的唇瓣張合,一旁束發的紅色緞帶垂到臉側,緞帶殷紅,雪膚剔透,有一種彆樣的美感。
像是在蠱惑人心。
陸時寒也中了蠱。
他想,或許隻有聖人才能做到,而他不是聖人。
陸時寒俯身吻住了沈扶雪的唇。
他用舌尖抵開了沈扶雪的唇齒,勾住她的唇舌。
陸時寒有些失控,不知吻了多長時間,直到聽見沈扶雪的掙紮聲,才鬆開了她的唇瓣。
沈扶雪隻覺得舌根都在發麻,唇瓣也晶瑩一片。
那雙霧蒙蒙的眸子裡噙滿了淚花,將落未落,我見猶憐。
陸時寒的聲音有些啞:“抱歉。”
他原本並不想這麼快就讓小娘子明白他的心意,怕嚇到小娘子。
隻不過今天的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一切都失控了。
不過,陸時寒並不後悔。
原本,他是想徐徐圖之。
現在,進展快一些也未嘗不可。
沈扶雪嚇壞了,她還有些懵,隻是本能的往後靠,隻不過身上半點兒力氣也沒有,掙紮了半天還在原地。
她不知道怎麼了,一向和善的陸大人忽然像是變了個人一樣,變的她有些不認識了。
沈扶雪不知該說些什麼,也不知該怎麼辦。
陸時寒知道沈扶雪的性子有多軟,他一下子跨了一大步,難免會嚇到沈扶雪。
陸時寒起身:“今晚上你就在這兒住。”
至於沈正甫和紀氏那邊,陸時寒等會兒會尋個由頭,說是沈扶雪今晚與薑令儀玩的儘興,索性在外開了雅間住一晚,明早再回家。
屆時他會讓程周與薑令儀對個口供,一切便都安排妥當了。
都說完,陸時寒便離開了正屋。
陸時寒離開沒多久,雲枝雲袖就到了。
雲枝雲袖的魂兒都快嚇沒了,現下見沈扶雪安然無恙,懸著的心才放下:“姑娘,你沒事吧?”
沈扶雪略有些遲緩地搖頭:“沒事。”
接下來,雲枝雲袖服侍沈扶雪洗漱更衣,一切不必細提。
…
外麵。
程周上前稟告:“大人,趙詢還關在房間裡,該如何處置?”
“提到大理寺。”
陸時寒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不過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陸時寒越是平靜,越說明他氣急怒急。
程周一凜:“是。”
他倒是一時忘了,趙詢所犯的事,正歸大理寺的職責。
大理寺的監獄裡關了不少犯人。
而趙詢,則被關到了下麵的一間。
程周一盆冷水潑過去,趙詢才醒轉。
待看到周遭的監獄,還有地麵上未乾的血跡,聞著濃鬱的血腥氣,趙詢才反應過來,這裡是監牢。
是誰把他關到了這裡?
誰敢把他關到監獄?
當時他正急著回家準備要了美人,沒防備忽然被人用手刀砍暈,哪成想醒來就進了監獄?!
趙詢篤定了心神,他看著程周:“你是誰,你可知我父親乃是趙國公,你要是敢對我動手,我父親不會放過你的!”
“哦,是嗎?”
陸時寒緩緩走來,他周身仿佛裹挾了冰雪,讓人不敢直視。
趙詢心裡也一怵,他隨即認出來這是陸時寒。
趙詢雖隻領了閒職,但也聽說過陸時寒的名頭。
不過他轉念一想,陸時寒雖然厲害,但畢竟與他父親同朝為官,按理陸時寒也該喚他父親一聲伯父的,陸時寒豈敢無故把他擄到監獄裡。
便是朝廷知道了,陸時寒也沒道理。
趙詢道:“陸大人,你這屬下是怎麼辦事的,莫不是辦案子的時候抓錯了人,竟把我抓到了這裡?”
言談間一派篤定,像是很自信陸時寒會把他放出去一樣。
陸時寒的唇角緩緩勾起來。
見過蠢的,倒沒見過這麼蠢的。
早就聽說趙國公家的幼子是個草包,現在看來,當真是半點兒沒錯。
陸時寒緩緩坐在椅子上。
他一身玄色衣袍,衣角斕邊以金線繡了紋樣,幾乎與暗夜融為一體,冷漠又肅殺。
一旁的火光躍在他眉眼,陸時寒淡淡開口:“動手吧。”
趙詢瞪大了眼睛:“陸時寒,你什麼意思,我父親與你同朝為官,你竟敢動我,你不怕我父親告訴皇上?”
“我告訴你,我父親不會放過你的……”
趙詢的話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繼而響起來的則是痛苦至極的尖叫。
寂靜的牢房裡隻餘這一種聲音,久久回蕩不平。
趙詢如同死狗一般癱在地上。
兩條腿以一種常人所不能達到的弧度彎曲著。
幾乎是一瞬間,趙詢就痛暈了過去。
行刑的人上前:“大人,犯人的兩條腿已經斷了。”
陸時寒的眼睫在眼尾形成一道濃鬱的烏痕,“嗯。”
程周朝趙詢看了一眼,當真是不堪,連一瞬都沒堅持過去就痛暈了,實在是個草包。
就這膽子,還敢把手伸到沈姑娘那裡,真是自尋死路。
程周躬身:“大人,接下來該怎麼處理趙詢?”
陸時寒摩挲著手上的扳指,火光映著他的側臉,他的眉眼間一派冷寂:“讓何之平好好查一查。”
何之平是大理寺少卿,調查案件本就在他職責之內。
讓何之平去查,再合適不過。
程周:“是,屬下這就去通稟何大人。”
何之平為官清正,辦事細致,這又是陸時寒親自交代下來的任務,縱是趙國公的嫡幼子,也絲毫不懼,當即就遣了人查案。
趙詢犯下的案件太多,受害的女子也多,當時雖被堵住了嘴,但現在有大理寺的人替她們伸冤,自然有人敢於出聲。
短短幾日,何之平查到的證據就寫了厚厚一摞。
京城裡也鬨得滿城風雨。
不管怎麼說,趙國公的嫡幼子被抓到大理寺,都是一件大新聞,一時間人人都在說這事。
趙國公一下子便老了好幾歲。
事發後,他第一時間便遣了人約陸時寒,想要同陸時寒好好談談,把這事兒悄無聲息地了結了,便是多給陸時寒些好處也無所謂。
可陸時寒連一麵都不見,一點兒麵子都不給他,直氣的趙國公在屋裡破口大罵。
趙國公隻能使了彆的法子打探,才得知趙詢的兩條腿已然斷了。
對此,大理寺給出的理由是,在他們抓捕到趙詢的時候,趙詢的兩條腿已經斷了,不知是誰乾的。
畢竟趙詢在外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誰知是他的哪個仇人做的。
趙國公明知這是大理寺隨口扯的理由,他實在氣不過,又心疼小兒子,便穿上官服去了宮裡。
到了禦書房,趙國公一把胡子一把淚地控訴陸時寒的“罪證”,“可憐我那嫡幼子,方才弱冠的年紀,就不知哪裡得罪了人被人打斷了雙腿……”
若是得不到及時救治的話,他嫡幼子的腿這輩子都好不了了,會永遠成為殘廢。
也正是因此,趙國公才會冒險進宮向皇上求情。
趙國公上了年歲,須發皆白,如此聲淚俱下,若是叫不知情的人看了,說不定還真要覺得這位老父親實在可憐。
可趙國公哭訴良久後,都沒等到皇上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