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格調(1 / 2)

在邊境情報快馬加鞭送回洛陽之時,邊境早已是風雨欲來之狀。

一場雪災, 狄戎、匈奴、鮮卑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受災, 而大衍朝本就地處北地, 糧食完全沒有穩居中原的晉朝多,因此在狄戎等族生存受到威脅時,他們凶狠的目光全都投放到了晉朝身上,早就已經是在暗地裡調兵遣將、蠢蠢欲動。

衡玉從大將軍府回到自己的宅子後, 很快就將素蘭和吳瑜從演武場叫了過來, 把情況向她們大概介紹了一番。

素蘭最先穩住, “將軍, 狄戎受災最為嚴重, 最先坐不住的一定也是他們,其他幾族定然都存著坐山觀虎鬥的念頭, 如果我們出現疲態,這些人定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吳瑜也穩了下來, 沉思片刻,說道:“狄戎騎兵剽悍, 北境中隻有左軍乃騎兵, 而寧衛軍又是獨立於北境軍隊的,這一次去狙擊狄戎的先鋒軍應該是我們與寧衛軍,將軍該早做打算。”

衡玉轉著手裡的茶杯一時沒說話,片刻後抬頭,出聲問道:“素蘭,京中可曾來信?”

話題直接從狄戎跳轉到京中來信, 即使素蘭一直打著精神傾聽衡玉的話都有些沒反應過來,緩了片刻,素蘭沉聲道:“算著日子也就今天了。”

“那先等京中來信再做定奪。”

這一次晉朝麵臨著非常大的危機,前有狄戎,後有匈奴、鮮卑虎視眈眈,最大的敵人衍朝此時也將很多注意力投放到晉朝身上。她率領左軍,必要親赴前線戰場。在戰場那裡消息定然會有些滯後,所以很多布局都必須要彆人來配合她的行動。

這的確是最危險的時候,但也是最合適的時機了。

如果宋軒身體能堅持得住,她想讓宋軒從洛陽趕來雍城,配合她完成這一次行動。異族和衍朝將晉朝視為獵物,她則想要趁這一次時機在異族和衍朝身上狠狠啃下一塊肉,令他們大傷元氣,即使這一次沒辦法將這些政權全部打散,至少衡玉也要讓他們在二三十年內再無東山再起之力。

吳瑜有些弄不清楚衡玉的用意,反倒是一直貼身伺候衡玉的素蘭有些了悟衡玉背後的意思。

沒有讓三人等太久,很快就有駿馬疾馳於官道上,直往雍城而來,進入雍城後緩下速度往衡玉的宅子過來。

拿到京中來信後,衡玉將腰間綁著的彎刀拔出鞘,在信封上狠狠一劃,重新將彎刀扔進刀鞘裡,取出信封裡裝著的信紙。

打頭第一封是伯父宋禰寫的信,信上主要介紹了朝中的一些情況,除此之外還談到了宋軒的身體狀況。

“……入冬之後,身體每況愈下,明初所列藥方每日煎熬服用,依舊毫無起色,悲哉痛哉……”

在最後四個字上,墨跡濃到有些暈染開。

衡玉的指尖下意識描摹著這一團墨跡,似乎能透過這一團墨跡對宋禰心中悲痛感同身受。

最引以為傲的子嗣,聰穎明理,才思敏捷,身體卻一直不好。

父母對於身體不好的兒女總是會多幾分關注偏疼的,更何況宋軒還是這樣的優秀,從來都是比宋禰要求的做得還要更好。

若不是身體已經差到了一定地步,以她伯父的心性是定不會寫下這句話,情緒外露到了這般地步。

食指指尖染上了一些墨跡,衡玉將宋禰的信移開到旁邊放著,心裡已經將讓宋軒過來配合她行動的想法徹底否決了。

第二封信則是宋軒寫給她的信。

衡玉沉默著將信紙展開。

“昨日軒於書房靜坐,莫名心緒不寧,夜晚熟睡,突然咳醒,手帕染血。窗外風雪大作,軒靜聽片刻,心中思緒起伏跌宕。”

紙的正麵,隻用衡玉熟悉的字跡寫著這麼一句話。

衡玉有些奇怪,往背麵翻去。

背麵的字跡頗為潦草,就像是一個走投無路的人急匆匆寫下的最後字跡,又或是一個手腕無力之人握不住筆,幾經顫抖方才寫好的一行字。

“功名無功名,謀略無所出,坐困洛陽,所學二十餘載,所負頗多。”

僅此一行,再無他言。

衡玉閉上了眼,推翻了心底定奪。

這一次前來雍城出謀劃策與否,她決定把選擇權交到宋軒手上。

若是命數當真無法挽回,那她便助她最為親近的兄長,求仁得仁。

*

閱過信後,衡玉先讓素蘭與吳瑜兩人離開,她則起身去了書房,快速寫了回信,連同她擬定的新藥方一道命人快馬加鞭送回洛陽。

四日後,宋禰收到了衡玉的回信。

信封裡裝著她給宋禰和宋軒各自的回信。

在給宋禰的回信裡,衡玉將如今邊境的情況大致介紹了一遍,再把她當初與宋軒的約定寫在信中,最後提出她最初的打算,以及為何要突然改變主意將選擇權交到宋禰手裡。

看完信後,宋禰整個人在一瞬間恍若憔悴了十歲不止。

求仁得仁。

在長子身體衰敗下來後,他就去請了宮中太醫為長子診治,診治之後太醫告訴他如今長子身體狀況突然急轉直下,若是精心調養不思不慮,興許還有轉機,若是……

可他的軒兒如果終此一生都隻能困於洛陽,沒有一展抱負的機會,最後在洛陽鬱鬱而終,這難道就是他想要看到的嗎。

隻是洛陽與雍城相隔甚遠,如今天氣嚴寒雍城又是苦寒之地,統籌一方又需要何等殫精竭力,軒兒的身體怎麼能支撐得住。

他的長子性情恭順,機敏至此,若是他瞞下這些事情,也許長子懂事體貼不會怪他,但又是否會遺憾?

明初啊明初,你還真是給了伯父一道難以抉擇又讓人痛徹心扉的選擇題啊。

宋禰於書房枯坐一夜,宋禰的夫人宋寧氏聽聞後匆匆趕來書房,看完信後緊緊拽著宋禰的手失聲痛哭:“如今軒兒的身體狀況已經差到如此地步了,怎能還讓他去雍城謀劃?我不需要我的兒子青史留名,也不希望他撐起宋氏門楣,隻希望他一世安康喜樂,這樣的要求難道很高嗎?”

宋禰輕輕拍著妻子的背,沒有出聲安慰。

痛哭片刻,宋寧氏終於慢慢緩和下來。她重新淨過臉後,轉身望著宋禰,麵容堅毅,往時柔和的眉眼冷硬異常。

宋禰與她對視,好像已經能猜到了對方心裡所想。

她一字一句道:“讓軒兒去。”

“夫人!”

“我的兒子,若是死在戰場求仁得仁,我雖悲痛亦可以釋懷。但若是你我瞞下此事,日後軒兒得知,他如此懂事必然不會怪你我,但以他的性情必會責怪自己,如此,我方才會痛徹心扉無法釋懷。宋孝寧,你該知我知他。”

宋禰沉默片刻,終於輕聲歎道:“我知。”

“如今天色已晚,等明日你便親自將信送去給軒兒。”宋寧氏一錘定音。

強打著精神作出這樣的決斷後,宋寧氏整個人就疲倦了下來,“回去休息,近來朝廷事務繁多,莫要勞累了自己,陳平宋氏還需要你好好撐著呢。”

宋禰站起身,親自扶著自己的夫人一道回房。

第二日一清早宋禰就醒了,梳洗之後拿著衡玉的信,親自去宋軒的院子給他送信。

衡玉與宋軒兩個人一直都有書信來往,如果某一次突然沒有書信來往了,以宋軒的才智定然要起疑的,所以衡玉寫給宋軒的回信有兩封,一封是完全裝作無事的樣子與宋軒絮叨近況,另一封則是邀請宋軒前來與她一道謀劃。

而這兩封信哪一封到了宋軒的手裡,還要看宋禰和宋寧氏的選擇。

畢竟這種事情,也要考慮父母的想法。

宋軒早就起床了,入冬之後他就很少睡安穩覺,即使躺在衡玉設計出來給他使用的炕上,依舊覺得手腳有些冰涼。

得知宋禰過來,宋軒原本想要出去迎接,但宋禰已經先一步進來了。

“這是玉兒給你的信。”宋禰沒有隱瞞,把兩封信都給了宋軒,以宋軒的才智,從這兩封信上就能看出他的態度了,“看完信後,你自己做決斷。”

輕歎一聲,宋禰拍拍長子即使穿著厚重的衣服依舊顯得孱弱的肩膀,還是沒忍住多叮囑了一句,“好好照顧自己,多吃一些東西,你看入冬之後你瘦了多少。”

宋軒起身,輕笑道:“勞父親掛懷了。”

又多聊了兩句,宋禰就告辭去上早朝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洪遠的折子在昨日已經送到了宮裡,今日定要要好好議事。

宋禰不需要宋軒送他,宋軒便在自己的房間目送著宋禰離開。

宋禰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院子裡,宋軒倚著門,懶懶望著梅樹枝頭盛放的紅梅,昔日之景一點點浮上心頭。

看得有些失神,宋軒笑了笑,走回內室,伸手拿起衡玉所寫的兩封信。

兩封信有著一樣的信封,信封外都寫著“宋軒啟”三字,唯一的區彆大概就是一封信薄一封信厚了。

回想起父親剛剛有些失態的表現,宋軒將偏厚的那一封信扔到桌麵,而將比較薄的信用刀拆開。

“邊境告急,匈奴、狄戎、鮮卑三族異動,衍朝虎視眈眈,玉欲邀請軒堂兄前來一同謀劃,共同斷異族與衍朝後路。”

寥寥數行字。

宋軒唇色白到偏紫,這封信明明很短,宋軒卻一字一句了一遍又一遍,嘴唇輕抿,越發顯得沒有了血色。

原來這就是父親剛剛神色有些異樣的原因。

第二封信不用看,宋軒也猜到上麵所寫的內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