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2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0578 字 3個月前

“可他要是低頭瞧瞧……”又用腳搓了搓地上的泥,“他就該知道,這世道已經爛透到根裡去了。連同他自個兒,也是這爛根裡的一截!他瞧不上我?嗬,他也不想想,他自己是個什麼貨色?他跟我有什麼分彆?”

徐瑜不敢接話,隻是賠笑。

“要說他跟我最大的分彆,便是我比他聰明——他那是自作聰明,我才是真正的聰明。你彆看他們盧家比我們袁家勢力大,可我這樣的爛人,保管日後混得比他好,活得比他久!”袁基錄瞥了徐瑜一眼,“徐瑜,你信不信?”

徐瑜笑道:“府尹,你真沒跟他置氣麼?怎麼都氣得說起自己的渾話來了?”

袁基錄愣了一愣,哈哈大笑:“你啊……你就是條滑不留手的泥鰍!”

徐瑜道:“府尹這是誇我還是貶我呢?”

“誇你,當然是誇你。”袁基錄擺擺手,“行了,不為難你了。做你的事去吧,我也該做我的事了。”說完勾勾手指,那舞女又扭腰擺胯地過來了。

徐瑜沒有看活春|宮的興趣,行了個禮,趕緊告退了。

……

徐瑜離開後花園,回到自己的衙門,徐乙已在衙門裡等著他了。

“少尹。”徐乙向徐瑜行禮。

“不必多禮。”徐瑜指了指對麵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任務辦得怎麼樣?朱州牧可有什麼表示?”

徐乙忙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給徐瑜:“少尹,這是朱州牧給你的書信。”

徐瑜連忙接過,展開詳看。

在閬州的數日,徐乙曾借機與朱瑙私下接觸過,向他表明了徐瑜拉攏他的意圖。朱瑙倒也十分配合,感激了徐少尹的青睞,亦說了一些軟和話。如今這封信裡寫的,便是一些示好與恭維的話,表明他願與徐瑜交好。

按說看到這封信,徐瑜本該覺得高興,然而他放下書信之後,臉色竟有些凝重。

他問徐乙:“我方才聽陳武說,閬州吏治清明,百姓安居,果真如此嗎?”

徐乙點了點頭。

徐瑜想了想,道:“把你在閬州的見聞統統告訴我。”

徐乙早就準備好了,便從他們初入閬州遭到冷遇說起,將那七日的見聞一一稟報給徐瑜。當他說到陸甲生事,導致閬州百姓圍住客棧時,徐瑜吃了一驚。

他立刻問道;“百姓圍客棧?此事是百姓自發,還是閬州府派人教唆的?”

徐乙撓撓頭:“這我也不敢打包票,可據我觀察,倒像是百姓自發的……總之,朱州牧在閬州是真的得民心。不光民心,我瞧那廂兵、富商、官吏,也都圍他馬首是瞻。那段時日陸甲他們做了許多動作,全都無功而返。”

徐瑜沉默。

良久之後,他長歎一聲,神色複雜:“此人恐非池中之物啊!”

徐乙不大明白:“少尹這話是什麼意思?”

徐瑜搖著頭道:“我當初派你們去拉攏他,是想著他既然有本事,或許能夠為我所用。可如今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他。以他的能耐和野心,他恐怕是不會甘心居於我之下的。”

徐乙明白了徐瑜的意思,頓時嚇了一跳:“少尹是說,他會造反麼?”

徐瑜未置可否。

徐乙有些慌了。當初他奉命去拉攏朱瑙,他並不在意朱瑙是善是惡,隻想著此人若能加入徐瑜陣營就行。可照徐瑜這麼一說,若此人野心果真如此之大,那徐瑜豈不是駕馭不了他?!他忙道:“那……要不要趁著他勢力還有限,儘早除了他?”

徐瑜看了他一眼,好笑道:“既已知道他不是池中之物,還去與他作對?若是成事,也還罷了;若是不成,你是怕我命太長麼?”

徐乙忙道:“屬下不敢!”又糊塗道,“那少尹的意思是?”

徐瑜想了片刻,道:“我擬封回信給他,到時候你找人送過去。”

徐乙雖不知道徐瑜打的是什麼主意,卻也隻能連聲答應了。

=====

那廂,盧清輝出了府尹衙門,陸甲在他身後一路小跑追了出來。

方才陸甲也在後花園中,所有對話他全聽見了。他又氣又惱地抱怨:“少尹,那姓袁的也太蠢了!朱瑙既不聽他的,也不交錢糧給他,分明就是要割地自據。送點禮寫封信拍拍他的馬屁,居然就把他哄高興了!簡直可笑!”

盧清輝對袁基錄毫不尊敬,他的手下亦不把袁基錄放在眼裡,一口一個姓袁的。

盧清輝卻搖頭道:“他不蠢。是朱瑙聰明,他知道袁基錄要的是什麼。”

陸甲一怔,不解道:“袁基錄要的是什麼?”

盧清輝冷冷道:“隻要朱瑙在他任期內不造他的反,他就高興。”

陸甲愣住。

袁基錄根本不在意閬州牧是誰,甚至少尹是誰他都無所謂。他在成都府就待這幾年,隻要他待的這些年平安無事,丟給下一任的會是怎樣的爛攤子他根本不在乎。而朱瑙的禮物和書信也無非在傳達一個信息:就算他不聽話、不納稅,他仍然願意在名義上尊崇袁基錄。這對於袁基錄來說就足夠了。

盧清輝歎了口氣,一邊往外走,一邊道:“說說你們在閬州的見聞吧,我要你們做的事,你們完成得如何?”

陸甲頓時露出了心虛的表情。他在閬州可是捅了個大簍子,實在沒臉跟盧清輝彙報。然而不彙報也不行,這麼大的事情,早晚都要傳到盧清輝耳朵裡,由他自己來說,還能粉飾遮掩一些他的過錯,以免太受責備。

於是陸甲隻得硬著頭皮,將自己在閬州的作為和遭遇向他彙報了。

盧清輝聽到閬州百姓圍客棧一段,亦無比驚訝,再三詢問陸甲等人到底跟百姓說了什麼,百姓為何會起事。聽完之後,他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陸甲又一一彙報他們在閬州廂兵、富商、官員等處碰的釘子,當聽到陸甲轉述陳武的話時,盧清輝皺了下眉頭,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陳武是這麼說的?”

“是。那天屬下被徐乙的人糾纏,實在脫不開身,隻能委托陳武幫忙去見錢青。這些都是陳功曹的原話。”

盧清輝眯了眯眼,道:“照你方才描述,朱瑙倒不像會用這種毒辣手段控製官員的人。退一步說,就算朱瑙真用這樣的手段控製他的官吏,那些官吏又怎麼還敢把事情告訴我們成都府的人?隻是告訴,不是求助?那人就不怕被朱瑙知道,殺了他全家滅口嗎?”

陸甲一愣,驚道:“難道陳武說謊?我這就去找他來對質!”

他轉身要走,卻被盧清輝按住了肩膀:“行了,找他對質有什麼用?你們已出了閬州,他把話說死了,你又怎麼判斷真假?”

陸甲為難道:“那……那我們再派人去閬州,試試與他們的官員接洽?”

盧清輝無奈道:“你已經打草驚蛇了,他還會沒有準備嗎?現在再派人去有什麼用?”

陸甲啞口無言。

由於盧清輝沒有跟著去閬州,他沒有辦法指揮他的手下在閬州行動。因此那些事情皆是由陸甲做主指揮的。如今他聽在耳中,雖覺得陸甲的做法有許多不妥之處,但說什麼都已經晚了。

他感到一陣頭疼,不由按了按額角。

陸甲小聲道:“少尹,那我們現在該做什麼?”

“該做什麼……”盧清輝難得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事已至此,他還能做什麼呢?

陸甲見盧清輝久久沉默,頓時更加心虛了。他擔心是因為他的任務失敗,導致盧清輝難做,不由小聲道:“少尹,要不我們也彆管他算了。反正我們在成都府也待不了幾年……”

盧清輝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陸甲立刻把頭低下去,不敢與盧清輝對視。

“不管他?”盧清輝低聲道,“可我怕區區一個成都府都容不下他。”

陸甲一愣,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再看盧清輝,隻見盧清輝抬頭望著天,神色仍有幾分悲涼。

“我們能離開這成都府,卻離不開這天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