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2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0378 字 3個月前

這倒不是朱瑙有意安排的。要知道鄰州的混亂對於閬州而言也並非好事。

閬州的邊界雖然加強了守備,可人手有限,總會有鄰州的流民混入境內。於是與鄰州接壤的幾塊田莊就常常會受到流民的滋擾劫掠。尤其入冬之後,流民缺衣少食,這樣的事情發生得更加頻繁了。

竇子儀道:“州牧回來的前兩日,連劉家莊的糧倉也遭了劫,一夥流民搶走了半倉的糧食。”

“劉家莊的糧倉?”朱瑙挑眉。糧倉被劫,那可不僅僅是糧食的損失了。他立刻問道,“死傷了多少人?”

竇子儀神色古怪地搖搖頭:“那倒沒有……”

朱瑙一怔,程驚蟄詫異地出聲:“沒傷人?這怎麼可能?難道劉家莊的莊民沒有反抗嗎?”

糧倉一般都在田莊內部,周圍都是莊民住戶,若有外人潛入莊中打劫,全莊的莊民肯定會聯手反抗。那劉家莊也不是什麼人煙稀少的小莊子,莊內有三十來戶人家,怎可能眼巴巴看著糧倉被人搶,卻無人反抗呢?

竇子儀道:“聽說那夥流民十分狡猾,先燒了莊裡的幾間柴房,把糧倉附近的莊民都調走了。他們又引走了看守糧倉的守衛,搶了半倉糧食。直到過了大半柱香的時間,才有莊民發現糧倉被劫,那時候那夥流民早就已經跑遠了。”

朱瑙與驚蟄愣了一愣,朱瑙頓時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哦?”

驚蟄依舊詫異:“那夥流民有多少人?那些莊民難道被人下了迷藥?怎會這都沒發現?”

竇子儀搖頭道:“我也不知……這兩日一直忙著,雖接到了劉家村百姓的報案,還沒時間查這樁案子的詳情。”

朱瑙點頭:“這樣啊……”

片刻後,朱瑙撩開車簾,對車夫吩咐道:“換個方向,我們去劉家莊吧。”

驚蟄、竇子儀:“……”

=====

馬車在田莊門口停下,竇子儀方才已提前派人傳了消息來。倒也沒說朱瑙要親自來,隻說州府派人來調查前日的案情,因此莊口已有人等待迎接。

幾人下了馬車,進了田莊,朱瑙問道:“那日偷你們穀倉的人便是從這條路走的嗎?”

接他們的人名叫劉大頭,聞言忙上前道:“是,就是從這條路進的。對了幾位官差兄弟,怎麼稱呼?”

朱瑙道:“我姓朱,你叫我朱兄就好。”

劉大頭隻以為他是一個普通的官吏,哈哈笑道:“朱兄弟,這麼巧,你跟我們朱州牧是本家啊!”

程驚蟄、竇子儀:“……”

朱瑙神色不變,笑眯眯道:“大頭兄弟,你帶我們把那些人進莊的路走一遍吧。”

一提起那些搶他們穀倉的流民,劉大頭就氣得牙癢癢。他一麵帶著幾人往田莊裡走,一麵咬牙切齒地罵道:“要是讓我逮到那些混賬,我非扒了他們的皮不可!好容易今年減了稅,咱們有餘糧過冬,被那些混賬搶走了那麼多糧食,過冬怕是又要緊巴了。”

朱瑙安慰道:“人沒事就好。”

劉大頭怔了怔,一時沒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其實這段時日鄰州來的流民頻頻劫掠村莊,少有智取的,往往都是流血衝突,死上個把人十分尋常。而劉家莊這回隻是損失了一批糧食,卻無人員傷亡,已是運氣很好了——當然,那些流民的運氣更好。畢竟流民打劫村莊遭到反抗,往往流民的死傷會更慘重一些。

幾人走了一遍進莊的小路——這是後來莊民們推斷出來的。倒也不難推斷,莊民們聚在一起盤一盤,當日哪條路上無人一下就盤出來了。

待看完進莊的路,劉大頭又帶著朱瑙去看了那日起火的幾間柴房的位置。

那日流民一共燒了莊裡的三間柴房,其中有一間就是劉大頭家裡的。待這三間柴房的位置看完,朱瑙心裡已經有數了。

難怪當日莊民無人發現,這三間柴房的位置選得十分巧妙。流民們進莊所選的路本來就是很少人會走的小路,但很少人走不代表一定不會有人走。而那三間柴房一起火,就把所有可能出現在這條路的人都引走了。

朱瑙道:“看守穀倉的人在哪裡?你們莊上可有人見過那些賊人?”

劉大頭連連點頭:“有,有!我這就去叫!”

不一會兒。幾人被叫到了朱瑙麵前。

一個中年男子乃是看守穀倉的人,他苦著臉道:“那天我聽見附近有響動,就跟過去看看。我哪知道已經有人溜進莊裡了?我還以為是哪家的畜生沒看好跑出來了,就跟了一段路,又聽見有人喊抓縱火賊,就趕緊過去看。等回到穀倉的時候,穀倉的門已經讓那幫混賬砍壞了,糧食也被他們搬走了好些……實在氣死人!”

有一個年輕婦人是那日見過那些賊人的。她道:“那日我們先聽見有人喊起火了,我丈夫便出去救火,我在家裡做飯。忽然,我聽見外麵有動靜,出去一看,就看見幾個人推著板車,臉都抹得黑黑的,像是被火熏過似的。板車上堆了很多東西,還躺著一個人,在那裡哎喲哎喲地慘叫,我以為是被火燒傷的人。那些人見了我,衝我大吼大叫,說火燒得很厲害,已經很多人受傷了,讓我趕緊去幫忙救我。我被他們一嚇唬,又怕我丈夫也受傷了,就趕緊去看火,也就沒在意他們車上的東西……”

她悻悻道:“那些賊人實在太狡猾!現在想起來,他們車上堆的都是我們莊裡的糧食,那個被火燒傷的人也是裝的。可我當時被他們一吼,整個人都著慌了,竟就被他們唬過去了……”

另有幾個目擊者也與年輕婦人的遭遇類似。在莊裡起火的情況下,每個人都慌慌張張的,又不知道穀倉已經被人搶了,雖看到了那幾個流民,也都被唬住了。直到得知穀倉失竊的事,眾人才追悔莫及。

朱瑙問道:“穀倉被竊之前,有異鄉人經常來你們莊上嗎?”

那些流民能如此順利地劫走糧食,必須對劉家莊的地形十分熟悉。

劉大頭忙道:“有有有!先前一段時日有幾個劍州來的人,說是想收購藥材,經常來咱們莊上,來了就鬼鬼祟祟挨家挨戶地走。現在想起來,肯定就是這幫混賬借機打探咱們莊裡的情況來了!”

莊民們全都義憤填膺的,恨不能趕緊抓住那些賊人,把他們千刀萬剮。然而朱瑙越聽,臉上的笑意反倒越深,倒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事似的。

聽到此處,事情的原委已經差不多清楚了。朱瑙答應莊民們會儘快把賊人抓捕,便帶著竇子儀和驚蟄出了劉家莊。

走出劉家莊後,竇子儀感歎道:“這些流民倒有幾分能耐,用來做偷雞摸狗之事實在可惜了。”

如今時局動蕩,為了生計偷盜劫掠的流民到處都是,可大多隻知逞凶鬥狠地硬搶,或是趁著半夜人少時偷竊,極少有能用計布局之人。也因為如此,劉家莊的莊民才如此粗心,直到穀倉都被人搬個半空才明白出了什麼事。

朱瑙“唔”了一聲,若有所思道:“也不知那夥流民的領頭之人是誰,倒是頗有幾分將才。”

此言一出,竇子儀與驚蟄皆愣了。他們聽完方才莊民所言,也覺得那夥流民十分機靈聰敏。可朱瑙竟給了如此高的評價,用上了“將才”二字?

竇子儀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朱瑙看了他一眼,他終於忍不住開口:“朱州牧,那夥流民也不過十來二十來人,行事的確機敏,可將才會否有些……”

朱瑙挑眉道:“竇主簿覺得什麼是將才?”

竇子儀一時語塞。他雖懂治理民生,卻不懂武人之事,這話他一時半刻還真答不上來。

朱瑙臉上笑意加深幾分,道:“那竇主簿覺得當今之世有將才嗎?”

竇子儀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北方有起義亂軍,京師之中有何大將軍,全國各地亦有些駐軍……然而如今天下將亂未亂之際,大將小將皆無功績,誰當的上將才二字,下官不敢說。”

朱瑙笑道:“是啊。亂世出名將。名將不是橫空出世,也是戰事中曆練出來的。我瞧那夥人膽大心細,沉得住氣,思慮也夠周全。今日十來人,明日百來人,後人就能有千餘人。今日能搶田莊的糧倉,後日就能燒敵軍的糧草。怎麼就不算將才?”

竇子儀:“……”

其實仔細想想,那些人的確不容易。此事聽著簡單,無非是一出調虎離山計。可紙上談兵容易,做起來卻絕不容易。若無極大的膽色和縝密的考慮,莊民再粗心大意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而且他們能全須全尾地出去,連一人也沒折損犧牲,更加不容易。竇子儀不是覺得他們不厲害,隻是朱瑙一開口便誇得這麼厲害,讓他一時有些接受不了罷了。

朱瑙拍拍竇子儀的肩膀:“竇主簿,人才難得啊,不要這麼苛刻嘛。”

竇子儀:“……”

朱瑙這話說得輕鬆,不過仔細想想,其實也有幾分無奈。虞長明能以身作則,善於服眾,卻宅心仁厚,缺了些機敏勁。他是統兵練兵之才,卻未必能帶兵打仗。而程驚蟄已讀了不少兵書,也有了自己的少年班底,可到底年少稚氣,亦缺少曆練。閬州就這麼點大,人才的確很難得。

朱瑙道:“竇主簿,你派人好好查查這夥人的底細,務必想法查明他們的身份吧。”

竇子儀深吸了口氣,正色道:“是,朱州牧,下官必定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