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2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1976 字 3個月前

門外之人通稟道:“府尹,有京城來的消息。”

袁基錄怔了怔,懶洋洋地起身披衣下床:“什麼消息啊?進來說吧。”

今日來的信使並不是來頒布朝廷旨意的,而是得了消息提前來通知的,正式的文書會在幾日後才送來。因此也沒有那麼多規矩,那人推門進來,掏出一封簡單的信函,交到袁基錄手裡。

袁基錄拆信的時候漫不經心的。最近朝廷裡的局勢動蕩得厲害,三不五時發生點事兒,其實跟他有關係的也不太多,因此他也沒太放在心上。

展開信件,他一麵看,一麵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然而這一口還沒咽下去,他就“噗”地全噴出來了。

他趕緊把信紙擦乾,瞪大眼睛仔細看。看完一遍又看一遍,最後放下發現信紙,開始沉思。

良久,他油膩的臉上擠出幾道褶子,嘴裡發出赫赫的笑聲:“有意思。這下可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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閬州。

朱瑙、虞長明、竇子儀三人騎在馬上,走在最前頭,驚蟄與裴子期跟在他們身後,再往後跟著浩浩蕩蕩的廂兵隊伍,各個持兵披甲,英姿勃發。眾人正往城門口進發。

在廂兵隊伍中間,有五個男子跟著隊伍一起走。他們一看就與訓練有素的廂兵不同,被一群廂兵圍著,顯得畏首畏尾,神情頹喪。周天暮亦在這五人之中——他們便是衛玥當日從劍州擄回來的官員們。他們馬上要被送回劍州去了。

出了城門,眾人勒馬停下。

朱瑙道:“我就送到這裡。劍州局勢不比閬州,你們萬事小心。”

天明明已經冷了,竇子儀卻一副很熱的模樣,抬起袖子擦了擦汗。

虞長明淡然道:“放心吧。彆的我不敢說,保竇主簿安全總不是問題。”又道,“我不在,你也小心才是。”

朱瑙身後的驚蟄與裴子期昂起頭,示意虞長明不用擔心。

今日,虞長明和竇子儀便要去劍州了。

他們提前幾月就開始做準備,竇子儀了解劍州的政務和形勢,做好接手的準備。而虞長明則訓練了一百名精兵。

劍州形勢非常亂,有大量的流民,還有一些地方豪強或許會對他們形成阻礙。然而流民隻是烏合之眾,不足以為懼。豪強的仆從也不能和訓練有素裝備充足的士兵相提並論,因此他憑這百人進駐劍州府應當不成問題。

進駐之後,竇子儀要做的便是朱瑙當初在閬州所做的事——接手劍州府的爛攤子,恢複劍州的秩序。

而眼下劍州的形勢,與當初的閬州確實十分相似。原本秋收以後形勢就已動蕩得十分厲害,社會秩序崩壞,暴行頻發,危如累卵。衛玥再把官員殺的殺,劫的劫,等於在累卵上推了一把,讓累卵炸了一地。這局麵看似惡劣至極,可其實對於接手之人來說,反倒是個極好的時機。畢竟在累卵未倒之時接手,扶也扶不住,又容易炸在自己的身上。倒不如碎了一地的時候,拿著笤帚去掃掃還簡單些。

至於為什麼派竇子儀去,而不是朱瑙親自去,因為朱瑙又要主持閬州的政務,又要主持非奸糧行的事,實在脫不開身。

朱瑙見竇子儀不住擦汗,仍是緊張的樣子,道:“怎麼,你還沒準備好?”

竇子儀舔舔嘴唇。

朱瑙歪頭:“要不過兩天再出發?”

竇子儀:“……”

他也不知道朱瑙是說笑還是認真的,但他相信以朱瑙的性情,他點個頭,朱瑙還真有可能二話不說就把大隊人馬拉回去。被這麼一嚇唬,他的汗倒是不流了。

他連忙搖頭:“我準備好了,今日就走。”

朱瑙滿意地點點頭。竇子儀的才乾是十分出色的,在主簿位置上鍛煉了幾年,已十分乾練。當初他去渝州時也是竇子儀替他代行州牧之職,做得就十分不錯。隻不過他的性子拘謹點,有時候不那麼爽利罷了。

朱瑙又回頭看向不遠處的周天暮等原劍州官員。他衝著他們溫和地笑,笑如春風:“你們會好好輔佐竇主簿嗎?”

五人齊齊點頭如搗蒜,背上寒毛直豎。

這五人被擄回閬州後,朱瑙讓他們交代劍州的政務,五人幾乎全都沒怎麼抵抗就乖乖配合了。倒不是他們生性怯懦,隻是吏治如此敗壞的風氣之下,他們原就沒有應當為誰效忠的覺悟。為劍州牧做事、為袁基錄做事和為朱瑙做事,有多大差彆呢?

朱瑙笑得愈發和善:“那就好。辛苦你們了。”

五人背上的寒毛也豎得愈發高了。

大隊正要出發,忽然遠遠過來一批快馬。眾人疑惑地對視,在原地等著。

那快馬很快到了跟前,原來是名信差。這信差與去成都府報信的官差不同,眼下朱瑙這身份,朝廷也好,成都府也好,有什麼消息都不會往他這裡送。然而他的消息靈通程度倒也不比彆人差多少,這便是他自己通過經商等手段培植的耳目了。

那信差跳下馬,來到朱瑙身邊。朱瑙也從馬上下來。信差對他附耳說了幾句,他的眉毛狠狠跳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因為驚訝還是彆的什麼。

竇子儀和虞長明見狀,也從馬上下來。

“朱州牧,出什麼事了嗎?”

“嗯。”朱瑙點頭,“大事。”

兩人對視一眼,又問道:“什麼大事?”

朱瑙道:“據說朝廷下了命令,為了抵抗各地造反軍,以後府尹以上的地方官員可以自行募兵了。”

虞長明、竇子儀:“……”

一陣風吹過,卷起幾片落葉。四周鴉雀無聲。

虞長明和竇子儀一臉呆相地看著朱瑙。

片刻後。

“等、等一下。”虞長明抬手環住耳朵,懷疑自己剛才聽錯了。朱瑙那雲淡風輕的語氣,是在說天冷了要加件衣服嗎?“地方官員可以沐什麼?沐浴?”

朱瑙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像是同情他怎麼年紀輕輕耳朵就聾了:“什麼沐浴。募兵啊。招兵買馬的那個募兵。”

虞長明:“!!!”

竇子儀也難得的大驚失色:“真的?!是確定的消息嗎?!”

朱瑙想了想,道:“這麼離譜的事,應該也沒人敢亂編。是真的吧。”

兩人:“……”難道不是因為離譜才要懷疑它的真實性嗎???

曆朝曆代皆是亡於兵禍。每逢新朝,開國皇帝皆會竭儘所能掌控兵權,解除地方兵力,以免地方擁兵自重,割據自治,甚至動搖皇室權威。本朝百餘年來一直實行的是軍政分離的製度,地方文官隻管政事,各地的駐軍則直接聽命於朝廷,非地方官員能調遣。

也正因如此,閬州出了朱瑙這根硬骨頭,袁基錄也奈他無何。他手裡又沒有兵,還能怎麼樣呢?

但是現在,朝廷一紙命令下來,袁基錄馬上就可以募兵了。從此以後,蜀地的軍政兩權即將握於他一人手中。

“這簡直……簡直不可理喻!”虞長明用力空揮了一下拳頭,無比憤慨。他憤慨的原因已不隻是為了閬州的安危,“那些狗太監瘋了嗎?!各地都能募兵,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竇子儀的嘴唇也有點白。他思索片刻,喃喃道:“恐怕是北方的形勢比我們聽說的還要糟糕了……”

朱瑙點頭以示同意:“一是北方太亂,二是各地駐軍乃何大將軍舊部,不服閹黨。閹人怕死,病急亂投醫,就想了這麼一昏招用來續命吧。”

眼下蜀地雖也混亂,可與北方比起來,已是秩序井然了。北方戰火燒了多年,越燒越旺,已經燒到離京城不遠的地方了。而何大將軍死後,閹黨雖然在政事上取得上風,可軍事上卻岌岌可危。京師的駐軍掌控在閹人手中,可各地的駐軍卻都是何大將軍的舊部,彆說聽從閹黨調遣了,好些地方部隊在聽說何大將軍去世的消息後直接就揭竿造反了,還籌劃著要進京殺太監呢。

如此形勢下,閹人的確是保命都來不及了。他們不是不知道放開兵權肯定會導致地方割據、兵禍四起,問題是他們彆無選擇。隻有把原就汙濁的池水攪得更加稀爛,讓更多的勢力參與進紛爭之中,對準他們的矛頭才有可能被削弱。

閹人做的美夢興許是讓地方的造反軍、原有的駐軍、地方大員新招募的軍隊等勢力自己亂鬥,他們就能在京中高枕無憂。可但凡清醒的人都知道,閹人的結局已然寫好,隻是早晚的問題。因此朱瑙才說,他們是在續命。

竇子儀擔憂道:“府尹以上大員可自行募兵……若果真如此,我們的形勢恐怕不妙。我們占領閬州不算,如今還拿下了劍州。成都尹必定會視我們為心腹大患,募兵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對付我們。”

虞長明也是憂心忡忡。他們固然可以無視法令,也自行募兵。事實上朱瑙先前就打著廂兵的旗號養了幾百私兵,這些兵早已和普通的廂兵不同,就是真正的軍隊。但他們就算把閬州、劍州甚至渝州全算上,也隻有三個州。袁基錄有的可是整個蜀地!他們要怎麼與袁基錄相比?

朱瑙道:“不急。他便是現在立刻招兵,練都得練上幾月才能用呢。我們有的是時間。”

虞長明眼睛一亮,立刻道:“我們有時間做什麼?”

他以為朱瑙已有主意,沒想到朱瑙不緊不慢道:“我們還有時間想對策呀!”

虞長明:“……”這不是等於沒說麼!

然而就算是朱瑙,這消息也是剛剛才送來的,他亦不可能馬上就想出必勝之策。

朱瑙道:“行了,你們先去劍州吧。在這兒耽誤這麼久,他們該覺得奇怪了。”

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一刺激,竇子儀都已經完全不為要接手劍州的爛攤子而緊張了——開玩笑,一個劍州算什麼。後頭還有一個成都府等著他們呢!

隊伍開拔之前,朱瑙叮囑虞長明道:“你穩定了劍州的局麵,儘快回來。”

他的語氣雖是平靜的,虞長明卻聽出了幾分凝重的味道。他點點頭,翻身上馬:“放心,我快去快回!”

他一蹬馬腹,領著整齊的隊伍出城,投入茫茫曠野,頭也不回地朝著劍州的方向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