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1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2850 字 3個月前

澶州校場。

隻聽蹄聲如雷, 校場的東麵馳來一排的騎兵。那些騎兵人人手握一張長弓, 忽聽一聲號令:“搭弓——”

眾人齊刷刷從背簍裡取出箭矢,一麵騎馬,一麵朝著西麵的一排靶子張弓瞄準。

“放——”

眾人齊齊放箭,密集的箭矢如雨般朝靶子射去。

簇簇聲響了片刻,上靶者約有半數。

騎兵射完箭立刻縱馬離開,下一排騎兵跟上, 隨著號令聲, 又是一陣箭雨。

隨後第三排騎兵上場。

當幾排騎兵全部射完靶,從校場上退下, 東麵忽然又躥出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馬上騎著一男子,身材頎長, 皮膚白皙, 相貌極是俊美,眼角還有一顆淚痣。看那人長相, 更像個書生,卻不像武人。然而他騎術極好,兩手不牽韁繩, 卻在馬上坐得穩穩的。離靶約還有五十米遠時,他從背簍中取箭, 拉弓便射, 動作極是隨意。射完一箭, 又取一箭再射。行雲流水般, 轉瞬已射出十支箭矢。

馬馳到校場儘頭, 他減速停了下來。

圍欄外的士兵定睛一瞧,頓時發出如雷般的掌聲和喝彩聲。

“哇——!!”

“謝將軍!謝將軍!謝將軍!”

此人騎行間射出十支箭,中了十個靶,幾乎箭箭都射在靶心上!如此騎射本領,怎能不讓人驚歎?

謝無疾被士兵們一陣喝彩,神色仍是淡淡的,倒也並不覺得這有什麼稀奇。

他吩咐道:“繼續練。”

於是騎兵們重新列隊,進行下一輪的騎射訓練。

謝無疾跟在隊伍的最後,忽見校場外一名士兵跑了過來。他微一凝眉,從馬上跳了下來。

那士兵氣喘籲籲地跑到謝無疾身邊,神色慌張:“將、將軍,剛才,剛才京城傳來消息……出、出大事了!”

謝無疾卻不著急:“慢慢說。”

士兵深吸了兩口氣,終於穩住呼吸,道:“朝廷下了命令,以後,府尹以上的地方官員可以自己募兵了!”

謝無疾眉峰微挑,臉上仍不顯情緒。片刻後,他冷笑一聲,道:“狗急跳牆。”

報信的士兵比他激動得多,咬牙切齒地罵道:“那群狗閹!難怪何大將軍死後,他們就一直克扣我們的糧餉,上書催就推三阻四地找借口。我們在這裡出生入死,鎮壓叛亂,他們卻隻想著怎麼斷我們的後路,巴不得致我們於死地!要是有一天這些狗閹落到我手裡,我非把他們碎屍萬段不可!!”

說到糧餉,謝無疾的眼中閃過一絲不鬱。因一顆淚痣的點綴,他的神色不見恨意,倒像是憂愁。

忽然,又有一人朝校場跑來,謝無疾遠遠一看,正是自己派出去征糧餉的長史午聰。

午聰跑了過來,神色訕訕:“將軍。”看他這樣子,便知任務完成得不怎麼順利。

謝無疾道:“如何?”

午聰搖了搖頭,從懷中取出一張單子,交給謝無疾。這上麵寫的是他從各家征來的糧食的數量。

謝無疾接過,方才傳消息的士兵也湊上來看了一眼。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又是暴跳如雷:“三百斤?五百斤?這些豪紳是在打發要飯的嗎??”

謝無疾喜怒不形於色,將一張單子看完,問道:“薛家還是什麼都不出麼?”

午聰尷尬地點頭。

這些單子上記的都是本地的大戶人家。他跑遍了這些大戶人家征討軍糧,最後隻要來了千來斤的糧食。這對於他們五千多人的軍隊來說實在少得可憐。至於謝無疾口中的薛家,乃是本地最大的豪強,富庶異常,澶州近四分之一的田產全是薛家的。然而這薛家也是最摳門的一家,數月來,軍隊多次派人上門求糧,他們隻在謝無疾親自去討的時候摳摳搜搜給了一點。其餘時間,都是分文不出。

謝無疾沒說什麼,隻將那單子還給午聰,道:“我現在去一趟薛家。”

午聰忙去牽了匹馬,跟著謝無疾一起往薛家馳去。

……

謝無疾到了薛家,那是個牆高近五米的大宅。門口的仆從見了他,大吃一驚,忙迎上去:“謝公子怎麼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先進院子裡歇會兒吧,我馬上去叫薛公。”

謝無疾利落地跳下馬,大步向裡走去:“不用。我自己進去。”

午聰也下馬跟上。

他們人高腿長,步子邁得大,一會兒就已穿過回廊。那仆從一路小跑,居然愣是追不上。

路上遇到的人見了謝無疾,忙紛紛行禮。謝無疾目不斜視,一路進到主院。

薛富正在院裡曬太陽,忽聽外麵腳步聲,扭頭一看,謝無疾和午聰已到麵前了。他大吃一驚,坐直身體:“無疾,你怎麼來了?”

謝無疾走到他的麵前,先行了一禮,然後在他對麵的石凳上坐下。午聰則在他背後站定。

薛富看看謝無疾,又看看午聰,和藹地笑道:“一路過來渴了沒有?午時廚房裡燉了點燕窩桃膠,給你們盛點?”

謝無疾卻恍若未聞,平靜道:“舅舅,我是為了軍餉的事來的。”

薛富臉一沉:“無疾,你這孩子實在不懂事。你在這裡駐軍,平日也不知多來看望舅舅,難得來兩趟,張口就問我要錢糧?”

謝無疾道:“恕外甥失禮。若非走投無路,也不來麻煩舅舅。”

薛富不滿地搖頭:“若是你自己問我要東西,一萬兩銀子我也給得你,算不了什麼。可軍糧軍餉……這該是朝廷出的,哪有讓我出的道理?”

謝無疾道:“舅舅知道,閹人把持朝政,軍餉已經一年沒撥了。”

薛富皺眉:“那也該本地官府給。”

謝無疾道:“官府已經沒錢了。”

薛富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那就去民間征收啊!反正朝廷的錢原本也是那些農戶和商人交的稅錢。你直接管他們征不就是了?”

謝無疾道:“百姓早被官府盤剝儘了。若再問百姓收繳,必會有大量人去投靠反軍。前日就叛逃了一個村子。”

薛富沉默了一會兒,道:“那……就讓富人出吧。這澶州還是有幾戶富人的……”

他話還沒說完,被謝無疾打斷了:“向他們征了。可他們見舅舅每次都不出糧,便以為我心軟,照顧親眷。於是他們都托了關係來跟我打招呼,有攀上我遠親的,有搭上我副將的。每次征討,他們隻肯拿出幾百斤糧,實在不夠軍隊吃用。”

薛富瞪眼:“你這話什麼意思?怎麼他們不肯出錢,倒成我的不是了?”

謝無疾從頭到尾說話都是平平的,薛富問一句,他答一句,不見喜怒。倒是薛富被他說得總是生氣。

謝無疾又用那樣無波無瀾的語氣道認錯:“外甥不敢。”

薛富哼哼。

謝無疾又道:“舅舅,軍隊的存糧已經告磬。一旦斷糧,必定軍心不穩。反軍的進攻雖已被我擊退多次,可他們仍然賊心不死,伺機再來。若澶州被反軍攻陷,他們必會到處燒殺搶掠。到時澶州人人難以自全。”

薛富不以為以:“什麼反軍,一群烏合之眾而已。說實話,便是沒有軍隊駐守,我也不怕他們。我建了高牆,修了堡壘,又有家仆上千,還怕他們搶我?倒是另外幾個富戶,他們該拿軍餉出來,讓你保護他們。”

謝無疾道:“且不說反軍。一旦軍隊真的斷糧,這幾千士兵連我也壓不住他們。他們極有可能嘩變,變軍為匪,做出難以收場的事。”

薛富一愣。這他還真沒想過。謝無疾的軍隊軍紀一向不錯,雖然來討要糧草,也是客氣地要,沒發生過縱兵搶糧的事。

他聽著聽著,漸漸覺得有點不對勁:“無疾,我怎麼聽著,你像是在威脅我?”

謝無疾道:“外甥不敢。此皆實情。”

薛富想了一會兒,覺得這事確實有可能發生。這軍隊雖說訓練有素,到底是一幫血氣方剛的男人。要是真餓得嗷嗷叫了,指不定要出什麼事。到時候他也會遭殃。

他點頭嘀咕道:“既然真危急了,是得想辦法弄到軍糧。”眼珠轉了轉,又道,“我給你出個主意。那些富戶既然舍不得出錢,你索性來個殺雞儆猴,直接搶他一家。其餘幾家怕了,也就老實了。”

謝無疾聽了並沒多大反應,問道:“舅舅還是不肯出麼?”

薛富垮下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傻小子!你說你當了將軍圖什麼?不就是為了保謝家、薛家的榮華富貴麼!軍隊缺糧,你反倒問我來要,不是本末倒置了?你有沒有拿我當親舅舅?”

謝無疾垂下眼,睫毛遮住淚痣,看起來像是真被說得慚愧了。

薛富訓了外甥一頓,大概覺得外甥來一趟,真什麼都不給也不好。於是他歎道:“唉!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恐怕是你手下那些兵猴子逼著你。要不就當是為了幫你解燃眉之急,我給你拿一點,讓你緩幾天。然後你好好想想怎麼去弄軍糧。”

謝無疾聽他終於鬆口,不由抬起眼:“舅舅能給多少?”

薛富原本還想擺闊讓他說個數,想想這小子腦筋有點死,萬一說多了自己肉疼。於是他道:“那我先給你拿五百斤粟米吧!”

謝無疾黑戳戳的眼珠看著他:“五百斤?”

薛富已扭頭吩咐下人去準備,又回過頭朝謝無疾道:“你看,舅舅總是最疼外甥的。前幾天你娘還給我來信,問我你好不好。說你軍務繁忙,不敢多打攪你,就托我常給她寫信彙報你的狀況。我都不好意思跟她說,你在這裡呆了快一年,隻來看過我三四回。我帶人去看你,你的手下還推脫什麼軍事要地,不讓我進去!算了,多說也沒意思,你記得舅舅疼你,以後有點良心就好。”

就說這麼一會兒話的功夫,下人已搬出幾個袋子,裡麵裝的正是薛富吩咐的五百斤糧食。

薛富一瞧,謝無疾隻帶了午聰一個人出來,想是拿不了,便道:“一會兒我讓人給你送過去?”

謝無疾深深看了眼那幾隻袋子,又深深看了眼薛富。

良久,他起身道:“舅舅保重,我回去了。”

說完帶著午聰,轉身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