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章(2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3070 字 3個月前

“掌櫃。”他拿起一隻鑲寶石的銀壺,“這壺怎麼賣?”

掌櫃認出他,忙從櫃後出來,殷勤道:“朱州牧,這壺二兩銀子。”

“二兩?”朱瑙道,“我記得上回來差不多樣式的銀壺好像隻賣一兩半,最近漲價了麼?”

掌櫃道:“是啊。這些銀器工藝精良,隻有成都的匠人能打出來,我的貨都是從成都那兒進的。最近成都的物價普遍看漲,這些東西也都跟著漲了點,看趨勢,往後還要繼續漲。”

朱瑙問道:“那現在你進貨價已經漲了多少?”

既然朱瑙發問,掌櫃也不敢瞞著。再則朱瑙不會來跟他搶生意,說出來也無妨。於是他便湊到朱瑙耳邊如此這般把最近的幾波價格都說了個清楚。

朱瑙點點頭,笑道:“多謝。”

說完把銀壺放回原位,帶著驚蟄離開了。

他們還沒走到下一家店,忽然有一名官差從州府的方向跑了過來。

“朱州牧,”那官差跑到朱瑙跟前,報告道,“虞指揮使從劍州回來了,人已到州府了。”

“哦?”朱瑙道,“知道了,我馬上回去。”

……

不多時,朱瑙回到官府,虞長明果然已在堂上等著了。他剛從劍州回來,顯然沒回住處休息過,衣服都沒換,滿頭塵土。

朱瑙隨手扯了張椅子坐下:“這麼快回來了,劍州情況如何啊?”

虞長明道:“還可以,算是穩住了。不過有個問題。那裡流民太多了,還沒有找到很好的安置之法。”

虞長明和竇子儀進駐劍州後,托了帶去的一百威風凜凜裝備齊全的廂兵的福,他們幾乎沒遇上什麼抵抗就順利地接管了劍州府。竇子儀效仿當初朱瑙治理閬州時的方法,頭一件事先宣布減稅,又頒布了一係列安撫民生的政策,鏟除了當地的幾個毒瘤,很快就把動亂的形勢改善了不少。

等局勢稍稍平穩,虞長明把帶去的人馬留在劍州繼續輔佐竇子儀,自己則快馬加鞭地趕了回來。

虞長明道:“劍州的流民太多了,沒有那麼多土地能安置他們。如果要重新劃分土地,這就非一日之功了,而且很可能引發更大的動亂。竇主簿暫時開設了幾個賑災點,給流民發放食物,使他們不再作亂。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所以他讓我趕快回來問問你,對這些流民可有什麼安排。”

說到此處,虞長明露出了遲疑的神色。他知道成都府已經開始招兵了,而一旦成都府手中的兵形成戰鬥力,第一個下手的目標就會是他們。因此朱瑙也應該開始擴充兵員,準備應戰。但真要這麼做的話,剛太平了沒幾年的閬州又要不安生了。

如今閬州雖有精銳的廂兵,可攏共也隻有三百多人。這三百精兵打打流寇盜匪是怎麼都夠用了,可要跟成都府作戰,那就是癡人說夢。但要擴軍的話,也不是這麼容易的。

要知道閬州目前的田稅仍然是朱瑙剛上任時定下的十抽一稅。這樣的薄稅讓閬州民間百姓迅速富裕了起來,可是官府裡卻並不充裕。募兵可是一個長遠的事情,養得活一年兩年,養得活三年五年?養兵的錢要從哪裡來呢?

就在虞長明思緒紛紛之際,外麵忽然有官差來通報。

“州牧,糧行的帳又送到了。”

朱瑙道:“拿進來吧。”

虞長明一愣:“拿進來?你現在要看賬嗎?”他們可是正在聊劍州的事呢。

朱瑙道:“現在看看也無妨。”

虞長明詫異地皺了下眉頭。但既然朱瑙這樣說,他也沒什麼意見。

很快,官差進來了,手裡拿的不是賬冊,卻隻是幾張紙。朱瑙收下後迅速地看完,起身走到書櫃前,取出一本冊子,把那幾張紙夾進去。

虞長明奇道:“這是什麼?”

朱瑙把夾了紙張的整本簿子遞給他,示意他自己看。

虞長明打開翻了幾頁,漸漸看明白了:“這是各地的糧價?”

朱瑙點頭:“嗯。我讓非奸糧行的管事們每天記錄各州各種糧食的價格變化,每隔五天把他們的記錄寄給我。”

虞長明吃了一驚:“每五天?”

這麼說來,朱瑙正通過非奸糧行嚴格緊密地監視著各地的糧價變化。可這有什麼用呢?

朱瑙卻忽然把話題拐了回去:“你再去一趟劍州,把劍州的流民召集起來,全送到閬州來吧。我給陸連山寫封信,讓他把渝州的流民也都送過來。”

虞長明嚇了一跳:“全送到閬州??你真的決定募兵了?可一下這麼多人,又全是流民,要如何管束?又拿什麼養活他們?”

朱瑙笑道:“募兵的事情先不急。我打算先募工。讓這些人來幫我修築防禦工事、加固城牆、擴建校場兵舍、開礦煉鐵……隻要讓他們有事可做,有飯可吃,也不怕他們會擾亂治安了。”

虞長明不解地看著他:“募……工?”

這他就更不明白了。朱瑙說的這些事,的確是打仗前要做的準備。但應該是募兵以後讓士兵去做的。募工又是什麼意思?等這些工事做完,把工人全遣散回去麼?還是怕普通人對參軍之事有所抗拒,所以換種名目招兵買馬?

朱瑙沒有解釋。他又抽回虞長明手裡的那本物價冊,垂眸注視。

片刻後,他攤手道:“虞兄,說實話,我也沒什麼把握。不過我覺得可以賭一把,因為我這人運氣一向很好,贏麵很大。”

虞長明怔然。賭什麼?

朱瑙道:“賭輸了就傾家蕩產,連底褲也得賠給彆人。賭贏了,應該能把彆人的底褲也贏過來。”

虞長明:“……”要那種東西有什麼用!

朱瑙把冊子放回書架上,回到椅子上坐下。他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麵,也不知在想什麼。

片刻後,他輕聲道:“難得賭這麼大,還真有點緊張了啊……”

=====

千裡之外,澶州。

殘陽餘暉,天地間被一片血色籠罩。

謝無疾站在高地,眺望不遠處占地千頃的巨大塢堡。那塢堡裡的喊殺聲已經響了整整一個時辰,現在終於漸漸輕下來了。士兵們匆忙地在塢堡裡進進出出,從裡麵押解出一串串被俘虜的奴仆,抬出一箱箱金銀珠寶,推出一車車米麵糧食。

在謝無疾的身側站著的,正是午聰。他時而看看前方的塢堡,時而偷瞟一眼邊上謝無疾。

高地上風較大,一陣寒風吹過。午聰的胳膊上又泛起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光站在這的一個時辰裡,他就已經起了七八身的雞皮疙瘩了。他不敢揉搓,悄悄把手背到身後,順便蹭去背上滲出的冷汗。

這身冷汗並不為山上的寒風而出,是為他身邊站著的閻羅而出。

就在兩個時辰以前,他還在疑惑謝無疾為什麼會放縱薛家,而現在,他已經明白了。

也許從最開始,謝無疾就已經算好了這一天。他的放縱是在養薛家的罪,是在養戰士們的殺心。至於為何要養?——即便撇去薛富是他的親舅舅這一層,薛氏在朝中亦有錯綜複雜的背景,不養到非殺不可的境地貿然動手,必會引發一連串後患。而如今,他是為了澶州的局勢,為了五千將士,不得不殺薛富。師出有名,便能堵住悠悠之口。

今日殺了薛富,鏟平薛家,以後澶州的富戶誰還敢不交糧餉?彆說澶州,從今往後他謝無疾所到之處,他征收軍糧,誰還敢耍心眼?!那些想要攀親戚的,搭交情的,誰還敢來跟他耍花招?他可是連親舅舅都殺了!

這數千將士,又有哪一個不敬他畏他?

午聰咽了口唾沫,假裝整理被風吹亂的頭發時順便擦了擦額上滲出的冷汗。

不一會兒,幾名士兵跑了上來。

“將軍,薛富已被抓到。該如何處置,請將軍發落。”

謝無疾回頭,淡淡道:“我不是說了見既誅殺?為何留他?”

那幾名士兵低著頭不敢說話。畢竟是薛家的家公,又是謝無疾的親舅舅,眾人的心裡亦有顧慮。

謝無疾打量他們神色,猜出他們的心思,便道:“把他帶過來吧。”

少頃,兩名士兵提著薛富走上高地。

薛富一向雍容富態,此刻整個人卻不住地哆嗦,明明滿臉是淚,話也說不利索,嘴裡卻還不停罵人:“混賬!混賬!你們膽大包天,你們這是造反!我要讓你們株連九族,碎屍萬段!”

等他看見謝無疾,瞬間噤聲,露出又恨又懼又絕望的複雜神色。

原先他還懷著一絲幻想,希望這些闖進薛家殺人的士兵是背著謝無疾的,這樣他那一向心軟的外甥還有可能來救他。然而現在他的幻想破滅了。

他先是打了個寒顫,想轉身逃跑,卻被士兵按住。他忽然又像瘋狗一樣發作,掙紮著撲過去撕咬謝無疾,卻仍然動彈不得。

“你這孽畜!你瘋了!若讓你爹你娘知道你乾下的好事,你看他們不打死你這孽子!”

謝無疾平靜地向他走了過來。

薛富見他已無視親情,嚇得肝膽俱裂,又道:“你!!你竟敢動薛家子弟,薛家、謝家、盧家、劉家……全都不會放過你的!!”他恨不能把所有與薛家有親故的豪門大族全都列舉出來,增加砝碼。

終於,謝無疾那不悲不喜的臉上有了些波瀾。他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笑話,微微挑了下眉毛:“薛家、謝家、盧家?舅舅,你還不明白麼?”

薛富一愣。明白什麼?

謝無疾已走到薛富麵前,拔出自己的佩刀。薛富見刀鋒出鞘,目眥儘裂,急著還想說點什麼,謝無疾卻已一刀割斷了他的喉嚨,讓他再發不出任何聲來。

“舅舅。”他彎下腰,湊到薛富的耳邊,輕聲說道,“要變天了。”

兩旁的士兵鬆手,薛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雙目仍原睜著。

謝無疾掏出一塊布,擦掉刀鋒上的血,收刀回鞘,語氣不見喜怒:“吩咐下去,把所有薛家子弟的屍首好好安葬。”

士兵忙道:“是。”

謝無疾轉身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