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2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1169 字 3個月前

各州糧行的管事每天都會記錄下每樣糧食的價格變動,以及州內發生的一些大事要事新鮮事,然後每隔五天給朱瑙送一次消息。各州來信紛遝而至,朱瑙幾乎每天都有信收。

這糧行和官府不同。糧行或許不知道官府的機密,但是做生意、尤其是做糧食生意是麵向老百姓的,因此對於民間的變化糧行的人甚至比官府都能更敏銳地察覺。而朱瑙所需要的也正是這些。

朱瑙拆開信後很快看完,然後將信放到一旁,神色淡淡的,顯得很平靜。

驚蟄見他如此,還以為最近沒什麼消息:“公子,沒有新鮮事嗎?”

朱瑙指了指信,道:“你自己看吧。”

驚蟄便拿起信,看了沒幾行就勃然色變,怒道:“這……竟有這種事!”他一行一行往下看,越看拳頭捏得越緊,看到最後信紙已被他捏皺。他極力克製著才能將信慢慢放回原處。

他雙眼泛紅,咬牙切齒道:“……那些該死的狗官!!”

朱瑙卻隻淡然道:“你去幫我把衛玥找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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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州一間簡陋村莊裡,正到處響徹哭鬨聲和叫罵聲。

“放開,放開我兒子!你們這群王八,畜生,狗養的!”

一對老夫妻一邊大聲叫罵,一邊用力扒拉幾名官吏的手。那幾名官吏拽著一名年輕男子往外走,正是他們的長子。他們的幼子是個七八歲的男孩,也猛地從屋裡躥出來,咬住一名官吏的手,想讓那官吏放開他哥哥。

官吏們踹開男孩,推倒夫婦,凶神惡煞地威脅道:“再敢妨礙我們執行公務,就把你們全家都抓起來關大牢!”

“你們簡直是土匪啊!”老婦人哭嚎著拍打地麵,“你們憑什麼抓我兒子去從軍啊?你們憑什麼這麼乾呐?!”

一名官吏橫眉冷眼道:“誰讓你們拖欠稅款,犯了法的就得充軍,怪不著彆人!”

那當爹的忙道:“我們交,我們砸鍋賣鐵也交!隻要我們家裡還有什麼值錢的物事你們通通拿走!可你們不能搶人啊。”

官吏卻絲毫不近人情:“現在交也晚了。這就是現在的律法,沒得商量!彆廢話,彆再跟上來,要不我把你那小兒子也抓去參軍!”

那對老夫妻原本有心要為搶回長子拚命,可聽到這樣的威脅,卻都有些怯懦了。他們的幼子年紀太小了,萬一真被抓走,恐怕根本沒法活下去。

被抓的年輕人一開始也奮力反抗,可聽到這話也放輕了掙紮的力度。片刻後他眼含熱淚地回頭:“爹,娘,我沒事,我會想辦法回來的。你們照顧好弟弟!”

老人又往前追了幾步,急切道:“你們抓我吧,我去參軍,你們放了我兒子。”

可惜那些官吏根本不理他。

募兵之事已轟轟烈烈地進行了兩個月了,眼瞅著離清明已沒剩多少天,募兵的性質與形式也與剛開始進行時截然不同了。

一開始,是擇優錄取。成都府想要的是一支精銳能乾的軍隊,所以設置了條條框框的要求,唯有符合要求者才能應募。然而響應之人寥寥,袁基路又死活非要那麼多人,官員們生怕完不成任務就要遭殃,於是隻能層層向下施壓。終於,募兵已從主動應募變成了官府搶人。成都乃是首府,情況還稍好一些。可其餘幾州的百姓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

各州的官府為了完成任務,隻能想儘辦法給老百姓定罪。什麼稅款遲交晚交了幾天,以前頂多讓補上利息了事,現在卻成了要發配送軍的大罪。更有甚者,官吏為了抓人隻能隨意誣賴清白的百姓。有人好好走在路上,隻因符合募兵的條件,便被官吏直接拿下,硬說是逃犯帶走。

至於原本各州牢獄裡關押的那些罪犯,更是第一批送去成都府的。誰管這些人犯過什麼罪,眼下能湊上數才是大事。

官吏們很快就搜完了整個村莊,最後居然抓出好幾十個青年男子來,幾乎每家都有男子被抓來了。前陣子收某名目稅款的時候,官府故意放縱拖遝,導致戶戶都少交晚交。其實這是官府故意構陷,為強行征兵找借口。

為了防止這幾十名男子反抗逃跑,官吏們用繩索把他們的手捆起來,又用長繩將人捆成一溜,然後便往募兵處走去。

那老夫婦的兒子名叫越東,此刻心中雖絕望恐懼,卻仍強忍淚意。他怕父母和弟弟會追出來看他,在遠離村子之前,他不想哭出來。

越東被繩子拽著往前走了兩步,忽然感覺背後有人輕輕撞了他一下,他連忙回頭,卻看見排在他身後的竟是他的好友卜西。他剛才心裡太亂,竟然沒注意到卜西也在被搶抓的隊伍裡。

卜西的心態儼然比越東好不少。他見好友兩眼通紅,便知他心情如何,竟還能笑著安慰他:“阿東,彆怕,我跟你一起呢。”

越東望著他的笑臉,那絕望的心情被衝淡了不少。

卜西道:“瞧你,這什麼表情,不就是募兵麼?弄得好像天要塌了似的。”他左右望望,見官吏距離他們所在的位置較遠,小聲道,“我聽說成都府這次要募兩萬多人。你想想,兩萬多人什麼概念?咱村子男女老少全算上都才五百人。到時候兩萬人烏泱泱往那兒一擠,誰數得清楚?咱還怕找不到機會溜回來麼?”

越東聽他說完,覺得很有道理,心情逐漸明朗起來。卜西從小就是村子裡的孩子王,鬼點子最多,長輩都拿他頭疼不已。然而這種時候有他這樣的人在身邊,實在讓人安心。

卜西又道:“而且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去過成都呢,挺想去看看那裡什麼樣子的。這回參了軍,說不定會遇上什麼好玩的事情,不比在家種地有意思麼?這麼一想,沒準這還是件好事呢……”

越東見他說著說著開始沒譜了,連忙道:“我隻想回家。”

卜西道:“好好好。反正有我在,你彆垂頭喪氣的了。”

兩人正說著,忽聽身後傳來一聲暴喝:“在那嘀咕什麼呢?給我離遠點,不許說話!”

官吏開始懷疑並訓斥他們,卜西偷偷做了個鬼臉,這才跟越東拉開距離。

他心情確實一點都不壞,又走了一段路,他竟怡然自樂地哼起小曲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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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募兵處。

負責募兵的官吏一個接一個哈欠地打。他在這兒坐著實在太無聊了,募兵開設了那麼多天,實在沒有新人來了。可攤子又不能撤,他已經無聊到連自己的手毛都數清楚有多少根了。

打完一個又大又深的哈欠,他淚眼朦朧間隱約看見有兩個人走過來。他以為隻是路過的,根本沒在意,繼續醞釀下一個哈欠。

然而那兩人竟在攤子前停下了。

“大哥,參軍是在這兒報名嗎?”

官吏嚇一跳:“啊?”

過了片刻他才反應過來,忙揉掉眼裡的水光,打起精神道:“對。你們倆都要報名?”

那兩個男子,一個身材高瘦,麥色肌膚,臉帶笑意,略有幾分痞氣。另一個個子則嬌小不少,也顯得更拘謹點。

難得有人主動來報名,官吏忙提筆道:“姓名?籍貫?”

兩人一個道:“衛王月。”一個道:“陶大白。”

官吏道:“一個個來。你,就你先來吧。”

這兩人不是彆人,正是衛玥和陶白。衛玥先被報名的官吏指了,便先報上自己的姓名、籍貫、家庭等各種情況。

官吏詢問完後又道:“戶籍帶了沒有?”

衛玥訕笑:“大哥,我出來得急,忘帶了。”

官吏看看他,又看看陶白。這兩人穿的破破爛爛的,一看就知道是流民。現在還哪管什麼流民不流民的,是活人就行了。

於是官吏沒吭聲,隻把各項信息記下,又指了指邊上一根柱子:“過去量量身高。”

衛玥走過去,自己扭頭看了一眼,報道:“七尺九。”

官吏就記下七尺九。

把衛玥的信息都登記完,就輪到陶白了。記下戶籍信息等,官吏讓陶白過去量身高,陶白有些緊張。他身長並沒有到七尺,甚至六尺五都沒到。

然而他站到柱子旁,官吏甚至都沒看一眼,許是一早知道他不夠數,直接在本子上寫下“七尺”二字。

待一切登記完,官吏發給他們一人一塊木牌,又報上一個地址,便讓他二人自己報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