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2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9054 字 3個月前

至於蜀軍,朱瑙此番全力支持了謝無疾,將能調動的人馬都調動了,因此跟著沾了這個光。

這下可好,郭金裡和厲崔兩大賊首全讓延州軍和蜀軍擒住了,還俘獲了幾千叛軍。其他各府的軍隊雖說趕上了這波熱鬨,可在這場戰鬥中搶到的功勞實在小得可憐,所有軍隊加起來都比不上延州軍和蜀軍的一根小指頭。

又過不多時,皇宮中陸陸續續有各軍士卒跑出來,向自己的軍官彙報裡麵的情形。

謝無塵靠在牆邊,他手下的江寧軍士卒亦從宮裡出來,來到他身邊。

“長史。”士卒向他行禮。

謝無塵問道:“情形如何?”

士卒老老實實地稟告:“我們問了幾個幸存的宮人和抓到的叛軍,他們都說皇上的確遇害了。聽說屍骨被埋在禦花園裡,已經有人去挖了。”

謝無塵皺了下眉頭。

方才延州軍抓住郭金裡的時候,就已聽說了皇上遇害的事情。隻是各府軍都唯恐此事有詐,不敢輕易相信,所以仍然自己派了人進去調查搜尋。現在,消息已經越來越明確了,恐怕真有其事。

謝無塵問道:“什麼時候遇害的?誰殺的?怎麼之前都沒有聽說消息?”

士卒道:“聽說就在一個月前,江陵軍偷襲京城的那天晚上,郭賊、厲賊欲帶著天子出宮避難,天子想趁機逃走,便被郭賊殺害。”

謝無塵眉頭一跳:“一個月前……”

難怪,原來事情剛發生沒多久,恐怕郭金裡和厲崔又有意壓著消息,這才致使各路諸侯全未聽說此事。直到進京勤了王,才發現王已然不在了。

這可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謝無塵立刻將目光投向謝無疾。

雖然方式和過程是他並未想到的,但這的確是他想要的結果。他要的就是謝無疾曆經波折,最後卻一無所獲,然後懊悔痛苦。他想看到謝無疾痛哭懺悔的模樣。

然而並沒有。

謝無疾隻是孑然一身地站在長滿青苔的石台上,麵向宮城,目光似乎有些失焦,神色亦仿佛空白,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從他臉上看不出哀痛絕望,他的悲憤甚至不如其他幾府的軍官們。

那些今日臨時起意跟來剿匪的軍官們在聽說了確切的消息後都開始捶胸跌足,仿佛自己錯失了天大的機會。而謝無疾就隻是平靜地站在那裡。

謝無塵以為自己會失望,但他沒有。他以為自己會高興,但也沒有。他望著謝無疾,似乎從謝無疾空洞的眼神中讀出了莫大的悲切,他亦忽然鼻子一酸,眼淚上湧。

他忙轉過頭去,用手掌迅速地抹了一把眼睛,掩蓋自己的情緒。

他手下嚇了一跳,忙問道:“長史,你怎麼了?”

謝無塵冷冷道:“沒什麼。”

他絕不是為了謝無疾的壯誌未酬而難過,他是為今日的荒唐而感到悲哀。

他的三哥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死的?為了這荒謬的王朝嗎?

殘陽如血。

又不久,一隊延州軍士卒用布裹著一堆東西出來了。他們將布在平地上攤開,裡麵裝著帶血的刀刃、孩子的褻衣與一些天子生前所用的器皿等。

“將軍,”士卒道,“這些是從禦花園裡挖出來的……”

證言加上證物,天子之死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謝無疾垂眼看著地上那攤沾滿泥土的穢物,很久沒有說話。

他不開口,周遭的人群也仿佛失聲一般。

今日留下的各府軍的統帥大都不是什麼位高權重之人,畢竟他們留在此地本不為勤王,而是為了阻撓延州軍與蜀軍。機緣巧合下叫他們撞上這麼大的事,他們自然全都不知所措。

謝無疾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朱瑙。他一向殺伐決斷,天大的事也能不眨眼地做出決定。向來是幾萬大軍仰仗他一人。可今日他的腦海一片空白,竟不得不仰仗另外一個人。

朱瑙正巧剛吃完了驚蟄帶回來的餅,一抬眼,接上謝無疾的目光。他擦了擦手,站起身,看了眼地上的東西,有些頭疼地皺了皺鼻子:“這些……還是拿回去埋了吧。”

謝無疾怔怔地還沒來得及做出回應,邊上立刻有人跳了出來,正是河南府尹劉鬆。

雖說今日發生的一切事都由延州軍與蜀軍主導,可劉鬆始終自恃為勤王盟主,且在場之中就屬他與朱瑙是府尹大員,他自然不能讓朱瑙與謝無疾將主事權搶去——如今朝天覆滅,天子遇害,天下無主,正是爭權奪勢的大好時機啊!此時誰若爭得幾句話語權,往後也許就是主宰天下的霸權!

於是他振振有詞道:“埋了?!天子遇害,事關重大,事出蹊蹺,眼下尚未查明真相,如何能將這些東西就此掩埋?!朱府尹,你安的什麼心?”

驚蟄聽劉鬆語氣不善,立刻將手按在刀柄上,對劉鬆怒目而視。朱瑙身邊的親衛兵們也紛紛提刀。

劉鬆的親衛兵嚇了一跳,第一反應是後退,過了會兒才回過神來,又忙上前,握刀與蜀軍對峙。可惜氣勢已輸了一籌。

朱瑙卻微微一哂,道:“看來劉府尹另有主張?”

劉鬆挺著胸脯道:“當、當然是要查明真相!”

朱瑙拖長語調“哦——”了一聲:“劉府尹位高權重,那麼這些事務也理當由劉府尹來主持咯?”

劉鬆以為他在諷刺自己。畢竟所謂的調查取證,這裡頭有的是貓膩。譬如有人膽子大些的,直接在調查的過程中“查出”一份皇帝手寫的詔書,那可就有大文章可做了。

劉鬆琢磨了一下,覺得自己想要獨攬大權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能讓大權被朱瑙和謝無疾全攬去了,自己好賴也得分一杯羹。於是他道:“朱府尹若有什麼想法,大可說出來。”

朱瑙笑了笑,道:“我沒有。劉府尹若願意主持,就交給劉府尹吧。”

劉鬆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其他各府的軍官們也不可思議地看著朱瑙。在劉鬆開口後,他們也都已經琢磨出點意思來了,隻是礙於自己身份不高,苦於不知如何插話。可朱瑙竟然會主動放棄??

就連謝無疾也是一怔,目光直直地看著朱瑙。

朱瑙回望謝無疾,道:“謝將軍若也有意主持,那我自然支持謝將軍。”

劉鬆心口一緊,以為他們在唱雙簧,立刻警惕地盯著謝無疾。

然而謝無疾隻是看著朱瑙。他雙眸黝黑幽深,似有千言萬語在其中,又似隻是茫然地走神了。良久的沉默後,他啞聲開口:“那便交給劉府尹吧。”

寬闊的宮門大道上一片啞然,誰也沒有料到會這樣,更是一時反應不過來。

朱瑙笑了笑,道:“既如此,那這裡便交給劉府尹了。眼下天色已晚,我們尚有大軍要安頓,以免夜間驚擾了城中百姓。先告辭啦。”

拱了拱手,帶上驚蟄等人轉身就走。

謝無疾亦率領延州軍跟上他的腳步,撤出皇城。

隻留下天下各府的軍隊們在昏暗的黃昏與寒風中目瞪口呆。